闻璟行“嗯”了一声,脸上没什么表情波动。
说话间,姜随的父母已经走到了跟前。
闻璟行微微欠身,“姜叔叔,姜阿姨。”
姜随父母笑得恭维,语气热络:“阿璟,我们得四五年没见了吧?”
听到“阿璟”这个昵称,李谨下意识地看向闻璟行。
几年前他和姜随还在谈恋爱的时候,姜随就这样叫他。
现在他父母这么叫,不知是习惯未改,还是故作亲近。
李谨觉得后者的可能性大些。
闻璟行语气礼貌又疏离:“这几年我工作忙些,没能抽出时间拜访二位。”
姜母连忙摆手,她笑起来苹果肌饱满,“我和你叔叔知道你忙,哪还能像你和小随还上学那会儿,经常能来家里玩。”
闻璟行轻笑了下,没说什么。
姜父用手肘轻轻戳了下姜母,随后她说:“当初你们和小随关系那么好,不知道他出国这几年,你们还有没有联系?”
没等闻璟行说话,李谨说:“有的,我们时不时就在群里聊两句。”
“是吗?那就好,小随性子太傲,在外面这几年也一直都是一个人,孤零零的,总是让我担心。”
她看向闻璟行,又说:“幸好明年他就回来了,有你们几个朋友照顾他,我就放心了。”
听到姜随回国的消息,闻璟行依旧没什么表情变化。
姜氏夫妇一脸失望地离开了。
李谨看了眼他们离去的背影,转过头对闻璟行说:“他们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闻璟行声音低了些,“什么群?我怎么不知道。你跟姜随经常联系?”
李谨一愣,随即笑道:“嗨,就之前那个群,好长时间没说话了,我跟他们客气客气。”
闻璟行视线在他脸上扫过,“我去抽根烟,不用跟着我。”
他去了走廊阳台,从烟盒里摸了支烟点上。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被风吹斜的雨滴打在玻璃上。
闻璟行看着厚重的雨幕,想起刚才姜随父母的话。
姜随明年回国的消息,他先前一点不曾知道。
就像当初姜随突然离开,他也丝毫不知情。
他和姜随在最好的年纪相见,他见过姜随最热烈灿烂的模样。
人人都知道,闻家的长子叫闻珏。却鲜为人知,他这个次子叫闻璟行。
闻珏太过优秀,老爷子身体还健康的时候,早早把遗嘱立好,绝大部分都留给了他大哥。
他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闻珏就是闻家的未来,闻家的未来就是闻珏。
闻崇明同样以闻珏为傲,却对他置之不理。说过最多的话,就是他处处比不上大哥。
闻璟行想,闻崇明之所以不关心他,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母亲的去世。
母亲身体不好,又是高龄产妇,本不适合生育。而她不想失去这个意外怀上的孩子,坚持生下来,却因难产没能保住命。
闻璟行就在一个不受重视,没有关爱的父亲膝下长大了。
那时正逢闻老爷子去世,几个子女争遗产争得头破血流,而他越来越顽劣,整日惹是生非。
闻崇明一怒之下把他送去了严格管理的寄宿封闭学校,每年只有春节回来。
他在那里,遇见了姜随。
闻璟行至今忘不了某个午后的课间,姜随披着满身的阳光,穿过冗长的走廊,走到他身边。
脸漂亮地有些张扬,仰头看着他说:“你就是闻璟行啊,明明和你哥长得一点也不像,你比他帅,看起来也比他厉害。”
他们相爱地轰轰烈烈,分开地也不体面。
姜随性子傲,闻璟行脾气也不算好。
过了热恋期,矛盾接踵而至。
姜随那段时间正准备国际艺术比赛,可总是画不出满意的作品。
他有时一个月都不肯见闻璟行,等见了面,也常常因为琐事吵架。
可不管吵得多凶,两人最后总是能和好。
但最后一次争吵中,姜随还是说出了那句最不该说的话。
“你真是什么都比不上你哥。”
闻璟行记不清那时的心情,只记得他说了分手。
姜随红着眼,情绪更激动:“分就分,谁他妈稀罕。”
闻璟行没想过真的分手,也相信姜随只是一时气话。
等他想服软求和的时候,却收到姜随已经出国去了米兰的消息。
闻璟行不接受他就这么毫无征兆的离开,订了机票想去找他。
他大哥却出了车祸,下身瘫痪,一辈子只能坐在轮椅上,而自己顺理成章的成了闻家的继承人。
这些年,他找过许多情人,每一任都像他,每一任都不是他。
闻璟行以前不明白自己这样做的意义,现在大抵是知道了。
他把每一个“姜随”留在身边,不肯接受他们已经分手的事实。
不肯接受原来所有人都喜欢他大哥,原来真的没有人爱他。
不过现在倒是有那么一个人。
闻璟行自嘲地想。
阮迎喜欢他,爱他。
也只喜欢他,也只爱他。
想到阮迎,闻璟行心里蓦地一沉,急忙抬手看了眼表。
已经晚上十点半钟。
他把烟碾灭扔进垃圾桶,匆匆下楼,被迎面而来的李谨抓住胳膊。
“璟哥,你干什么去?”
“我有事,先走了。”
“我爷爷叫你过去,你爸也在,应该是想给你攒些人脉。你不去的话,不太好。”
闻璟行敛着唇,几乎没有半刻的犹豫,拽开了李谨的手。
李谨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叹了口气。
西装内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李谨看了眼来电显示,眼神不自觉温柔了些,接了电话:“喂,小随。”
清亮饱满的男声透过听筒:“谨哥。”
“嗯,打电话来是有事吗?”
“我爸妈跟我说了,阿璟知道我要回国了。”他声音有些急,“他有没有跟你说什么啊?”
李谨垂眸,“他没说什么。”
“怎么这样......谨哥,阿璟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小随,你走得太久了。”李谨声音很轻,像是喃喃自语,“时间长了,人的心总是会变的。”
阮迎正批改着学生的作业,肩膀被人拍了拍,身后站着画室的一位女老师。
“外面天阴得太厚了,天气预报说暴雨马上就来了。我开车来的,正要去接我男朋友,顺便捎着你吧。”
阮迎笑着摇了摇头,“有人来接我了,你路上注意安全啊。”
等她走后,画室只剩下阮迎一人。
窗外天阴得不透一丝光亮,厚厚的云层压着他的眼。
阮迎胸腔闷得喘不过气。
他起身开了灯,继续批改着学生画的作业。再抬头时,指针已过九点,满世界只剩大雨落下的声音。
阮迎接了杯水,顺手拿过桌上的手机。广告推送塞满了屏幕,夹杂着几条无关紧要的消息。
他一键清空,把手机放回桌上,去了二楼蒋繁的办公室。
说是办公室,其实是个小卧室。画室刚办起来那会儿,蒋繁住在这里,里面的家具设施一应俱全。
现在闲置着,阮迎有时候会过来午睡。
阮迎打开投影仪,放了部看过无数遍的文艺片。又觉得有些单调,翻了翻小冰箱,拿了瓶红酒。
影片两个半小时,每一帧都是生活。
当最后的最后,分开多年的主人公,在美国街头的橱窗前再次相遇,转头相视而笑时,阮迎眼眶通红,潸然泪下。
这部影片的导演曾说过,若不是因为是部商业片落得俗套的结局,男女主最后不会相遇。
但无论阮迎看过多少次,他都喜欢这个圆满的结局。
电影已经放完,红酒也喝了大半。
阮迎发觉自己有点醉了,抱着腿迷迷糊糊地要睡去。
楼梯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眯着眼抬头,正好看到推门而进的闻璟行。
闻璟行黑色暗纹的西装湿了大半,发梢往下淌着水。
沾着湿意的五官轮廓愈发立体明朗,眼里带着怒气,更多的是看到他时的心安。
“阮迎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闻璟行理不直气也壮,一点都看不出是他爽约在先,几乎是咬牙切齿:“我不来接你,你就不知道自己回去?不知道给我打个电话?电话也不接,你装什么——”
阮迎脑袋宛如一团浆糊,借着投影屏幕的光亮,只看见闻璟行的嘴张张合合,零星听见个“来接你”。
他突然想起来,闻璟行是说接他来着。
于是阮迎朝他笑,声音软乎乎地,“你来接我了。”
“可怜”两个字还没吐出来,闻璟行就像憋了火的打火机,突然就熄了气焰,脸依旧很臭:“别装乖。”
他伸手按开灯,阮迎被强烈的光线刺激得下意识闭上眼睛。
闻璟行视线扫过桌上的酒瓶,落在阮迎的脸上,“你喝酒了?”
阮迎此时睁开了眼,点了点头。
闻璟行看着他红肿的眼,一副刚刚哭过的样子。
心里最后一丁点的怒气也没了,只剩下心酸和愧疚。
他大步走过去,一只手捧着阮迎仰着的脸,随后低头吻住他。
粘腻的吻融在窗外的雨声中,唇齿间带着雨水的咸涩。
分开之际,指腹轻轻蹭过阮迎发红的眼睑,他轻声说了句:“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