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将士们离开后, 宋筠放下竹帘,隔绝了外面的濩落,视野也随之黯淡几许。
宋筠转身, 看向坐在长几前手捧热茶的容绵,发现她脸色苍白,红唇起皮, 一看就是长期缺水所致。
如一朵被风雪困住的兔子, 明明在瑟瑟发抖, 却还要假装淡定,只为不让敌人看出她的弱点, 免去致命一击。
强撑, 是宋筠对她唯一的感觉。
“茶能喝了。”他走到长几前,撩袍坐在蒲团上, 目光平静地凝着对面的姑娘。
容绵捧起茶盏, 听话地喝了几口,没有平日里的小任性, 像失去灵魂的提线木偶,摇落伶仃。
宋筠想让她脱掉外衫和裀衣,换一身干净的衣裙,又怕她受惊无措。
“绵绵。”他试着开口, 语气里是自己都没察觉的小心翼翼, “宋屹可曾欺负你?”
这话委婉,“欺负”这个词该如何理解呢?
容绵知道他的意思,摇了摇头, “他说不喜欢强迫,让我考虑清楚,若是不听话, 就把我卖了。”
宋筠松口气的同时,又心弦一紧。
卖了......宋筠冷哂,手指捏进茶壶的把手,眼底熠熠威怒。
容绵只顾着低头喝茶,没有注意他的神情,心里还在想着要如何开口,让他送自己去码头乘船返回洛阳。
可几日的不眠不休,很是憔悴不堪,急需修养。
“殿下。”
宋筠抬眸,“嗯”了一声。
容绵睁着盈盈秋水眸,问道:“我能提两个要求吗?”
瓷白的脸蛋上,一双大眼睛红红的。宋筠心里发闷,伸手覆在她的手背上,“你说。”
容绵抽回手,低头道:“我想借宿一晚。”
宋筠想也没想,“可以,想住多久都行。”
容绵摇摇头,“只借宿一晚,明早我就乘船离开,可我怕被宋屹拦阻,殿下能派人送我登船吗?”
虽是两个再简单不过的要求,可宋筠莫名来气,她的见外,让他心生无力。
“不必跟我这般客气。”他强硬地扯过她的手臂,将那双冰凉的小手裹入自己的掌心,“你该知道,我喜欢你,你可以在我这里为所欲为。”
浅淡直白的一句“我喜欢你”,令容绵怔愣片刻,忘记抽手。
宋筠长腿一跨,跨过长几,坐在她身边,将她单薄的身子揽入怀中,“这几日,你先留在这里,等我处理完手头的事,再送你回去,可好?”
容绵反应过来,试着推拒,可她那点猫劲儿哪能撼动一个成年男子。
推不动,她哽咽道:“爹爹发现我不见了,会担心的。他癔症严重,我怕他出事。”
这是他们必须要考虑的事情。老酌不是正常的人,加之身手了得,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宋筠扣住她的后脑勺,不让她乱动,“我即刻派人去接你爹来长安。”
容绵僵着不动,是真的无力再挣扎,也是潜意识里渴望被温暖包裹。宋筠的怀抱温热宽厚,给了她暂时的安全感。
这些日子的惊憷,好似都能消融在这抹温煦中。
“叩叩叩。”
门外有人轻轻叩门,容绵想要抬头,被宋筠按进怀里。
随着一声“进”,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蒲儿捧着一身崭新的衣裙走进来,弯腰放在长几上,目不斜视道:“浴汤已备好,奴家请容姑娘入浴梳洗。”
容绵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多日未洗漱了,宋筠不嫌她脏兮兮吗?
脸蛋烧得通透,她推开男人,起身走到蒲儿身边。虽与蒲儿不相识,但也比被留在宋筠身边自在。
蒲儿以绢帕掩口,轻笑了声,带着容绵去往隔壁雅间。
“容姑娘是要自己洗,还是要奴家服侍?”
容绵赶忙摆手,“自己就好。”
古香缎的长衫落地,容绵赤着雪白玉足迈入浴汤,浸泡在热气腾腾的药汤中。
浴汤中飘有花瓣,她捻起一片拍在额头上。
三千青丝沁水,服服帖帖地粘在肌肤上,却浑然未觉,仰靠在桶沿放空思绪,没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她是真的累了,累到连手指头都不愿动一下。
雅间外,蒲儿摇着团扇,耐心等待,可过了小半个时辰也未听见传唤,心下打鼓,刚要推门进去,发现宋筠慢慢走来。
“贵人,容姑娘还未洗好。”
宋筠有点担忧,“进去看看吧。”
蒲儿点点头,推门进去,没一会儿憋着笑走出来,“容姑娘睡着了,奴家唤了一声,没有唤醒。”
泡在水里半个时辰,肌肤受得了?
宋筠负手走了进去。
蒲儿一愣,心想着两人关系匪浅,便擅作主张地合上了门扉。
室内水汽缭绕,伴着馥郁花香。宋筠走到半纱荷花屏风前,望了一眼里面隐约可见的身影。哪怕是隔着屏风,都能窥见她雪白的肌肤。
宋筠喉咙发紧,斜睨一眼窗前的瑶琴,走过去拨弄下琴弦,发现已被人调试过,便端坐琴几前,弹奏起古曲。
悠扬的曲调令睡梦中的人儿感到疑惑,为何梦里忽然出现了琴曲?
容绵激灵一下,睁开杏眼,发现正对着自己的屏风外,宋筠那厮正在抚琴,登时头皮发麻,缩进水里,“出去。”
听见动静,宋筠没有理会,继续弹奏,似乎很是沉浸陶醉。
容绵被他气的不行,恨不得将浴桶里的水舀砸在他脸上,“你在屋里,我怎么...更衣?”
宋筠还是不理,直到曲终,才起身走到屏风前,看着只露出头顶的小丫头,提醒道:“快开膳了。”
说完,嘴角勾着一抹弧度,大步离开。
确认房门闭合了,容绵才慢吞吞爬出浴桶,扯过木椸上的浣花锦罗裙,三两下系好衣带,磨磨蹭蹭地走出去,见廊上只有蒲儿一人,心下稍松。
可没等她暗喜,就被视野里的场景惊住了。楼里每步一灯笼,衬着烟粉绸带,风尘味很浓。
再看一楼大堂里,女子们赤脚编排着舞蹈,身姿娉婷婀娜,妆粉极重,衣着鲜艳,并不像寻常女子的打扮。
这里是......
她转头看向蒲儿,为了不冒失,没有去问对方的身份,也没问自己身在何处。
蒲儿见她面露异色,心下有了几分猜测,却未点破,含笑道:“姑娘饿了吧,快随奴家去用膳。”
容绵踟躇,有了上次被绑入青楼的经历,还被灌药,不敢食用青楼的饭菜。
蒲儿笑着摇摇头,“那姑娘要与贵人一同吗?”
有宋筠在身边,还能相对安全些,容绵点点头,第一次燃起了强烈想见宋筠的欲.望。
萦绕暗香的廊道内,容绵盯着蒲儿扭来扭曲的纤腰,脑子混混沌沌。
“叩叩叩。”
蒲儿叩门,听得一声应允,转眸对容绵道:“姑娘直接进去吧。”
容绵道声谢,沉住气拉开门,当闻到淡雅的沉香时,悬着的心算是落地了。她合上门,见屋里只有宋筠一人,开门见山道:“这里是青楼。”
宋筠正在用膳,听见她的话,嗤笑一声,“嗯。”
容绵走过去,发现食桌上还摆有一副碗筷,疑惑地眺了一下小山眉,“给我准备的?”
“嗯。”
腹部适时的发出咕噜声,顾不得脸面,容绵坐下来拿起筷箸,夹起一颗花生米,就着米饭细嚼慢咽。
两人安静用膳,等碗筷杯盘被收下桌,容绵才问道:“你为何藏在这里?”
她猜到他有不能回宫的苦衷,却怎么也想不到,会藏匿在烟柳之地。
宋筠靠在黄花梨木榻上,单手支额,故意道:“自然是来寻花问柳的。”
说完,静静观察她的表情。
容绵僵着小脸,想起适才所见场景,美人们赤脚露腰,翩翩起舞、摇曳生姿,确有一种让人甘愿堕落的美感。
谁不喜欢妩媚的女子呢?
见她毫无反应,宋筠伸手捻起攒盒里的瓜子,以食指和拇指捏开,漫不经心道:“算你倒霉,落在我手里,今晚就把你卖个好价钱。”
这话跟宋屹说的无异,可话语从两个人口中说出,容绵的反应是不同的。
换作宋屹,她会颤栗恐惧,可对方是宋筠,她只当他在扯皮,还敢顶嘴。
“好啊,我也想知道自己值几个钱。”
听此,宋筠气笑了,笑声牵动双肩,微微耸动,“行啊,那咱们看看你这身段相貌,能不能赚个宅子的钱。”
像两个互相赌气的小夫妻,容绵哼一身,趴在食桌上,歪头盯着滴漏,“马上就要天黑了,你快谋划谋划把我卖掉,这样也省得麻烦。”
越说越气人,宋筠起身走到她身后,目光上下打量。
容绵虽未回头,却也知道有人在紧紧盯着她,盯得她浑身不自在。
戏谑声自身后传来,带着负气,“像只溜达鸡,谁会重金买你。”
溜达鸡,不就是俗称的笨鸡么。
容绵磨磨贝齿,拍案而起,转身之际,却被一股力道向前带去,身体跟着失去支点,倾倒进一方怀抱。
宋筠抱紧她,歪头狠狠咬了一下她的耳垂,“也就我不嫌弃你。这样,十里红妆,换你一世,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在深夜,明早来看~感谢在2021-09-05 23:09:09~2021-09-06 23:59: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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