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桐书缓缓驱马向前,沉声说:“张翰文,承儿是无辜的。”

张翰文抬头看向沈桐书,一双冰冷的眸中含着泪:“死在叶晗璋手里的无辜之人,很少吗?”

叶晗璋暴怒至极,又心惊胆战,生怕张翰文手中的刀会伤到承儿。

沈桐书轻轻按住叶晗璋怒到颤抖的手,复杂苦涩地看着墓碑前那个愤怒阴冷的少年。

李韶卿爱玩爱闹孩子脾气,张郄又是个勉强识字的粗人。

他们的两个孩子,弘文,瀚文,都是沈桐书取的表字。

那时候京城的天总是一片湛蓝清明,两个权倾天下的逆臣坐在将军府的大院子里,喝着凉茶,说起朝中的政务,说起边关的局势。

今年漠北大旱,饿死了无数牛羊,等到秋天,草原上的蛮人必会再次进攻长秦关,张郄又要出征了。

张郄是个坦坦荡荡的逆臣,这个孩子半点都不像他。

几个人在烟鸟山的桃花山谷里对峙着,张郄和李韶卿的坟静静地停在在这里,他们再也不会感知到这些变幻无常的时光。

叶君承什么都不知道。

他就像个小傻子,在父母温柔糖罐中傻乎乎地长大,宫中禁论政事,从没有人对他说起过,上辈子的人,有多少恩怨情仇。

他是个小傻子。

小傻子不懂事,他呆呆地看着那柄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又呆呆地看着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的魏壑,哽咽着说:“你……你不是魏壑……对不对……”

张翰文不忍看叶君承的眼神,避开了,说:“我不是魏壑。”

叶君承眼中绝望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

这么多日子,他苦着,熬着,因为他相信他的夫君就在眼前,只是把他忘了。

直到现在,直到那把刀快要割开他的脖子,直到张翰文亲口承认了,他才终于明白,这不是他的夫君。

这个人和他的夫君有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眼睛,一模一样的伤痕。

可这不是他的夫君。

叶君承轻轻地哭着,小心翼翼地看着张翰文,那柔软的眼睛竟像在卑微地祈求着什么:“那魏壑去哪儿了……我的夫君呢……你们把他弄到哪里去了……”

此时是春天,人间四月,芳菲盛华,满天桃花簌簌落落地拂过离人肩头发上。

本该是片重逢的光景,这里的桃花却已经送走了太多的离人。

叶君承看不见刀锋,也看不见马蹄,他看着那张似曾相识的脸,那个曾经很爱很爱他的人,原来早已不见了。

他像个疯子一样留在那里,像个疯子一样苦苦熬着,幻想着一切都能回到从前。

可原来,魏壑早就没了,他再也等不到了。

叶君承眼中的泪无声地落在寒光之上,他向来都如此脆弱柔软,愤怒和惊惧都那么淡,只是软软地,哀哀地哭泣着:“魏壑呢……魏壑去哪里了啊……”

张翰文慢慢地说:“他只是一缕游魂,借我身躯苟延残喘了数日,忘了吧。”

叶君承不敢置信地看着张翰文,流着泪轻轻摇头,沙哑着哭着:“我不相信……”

魏壑……那么温柔,那么狡猾的魏壑,那个活生生的,会愁眉苦脸,会眼底放光,会狠狠把他搂在怀里胡言乱语的魏壑,那么真实,那么温暖,怎么会是个注定只是路过他生命的过客。

他们许诺过一生一世,在缠绵中笑闹着十指交缠。

那是他的夫君,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

叶君承闭上眼睛,泪水肆无忌惮地在脸上流淌,他感觉自己做了一场好大的梦。

他好伤心,好委屈,好难过。

可他已经闭上眼睛了,他的夫君为什么还没有来哄哄他?

张翰文不忍再看叶君承的样子,他扭头看向叶晗璋,狠心做完自己的事:“叶晗璋,我要你偿命。”

刀锋划破了叶君承的肌肤,血珠溢出伤口,顺着寒光缓缓流淌到地上,与满地的桃花融在一处。

天下至痛,本就殊途同归。

浩浩天地,万千众生,求不得,爱别离。

叶晗璋吓得脸色铁青,怒吼:“张翰文你敢动承儿一下!朕就把你碎尸在张郄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