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壑轻声说:“从前有个将军,他无法忍受昏君暴政,于是揭竿而起夺了皇权,以年幼的皇子为傀儡,掌天下之大权,给了九州百姓十几年太平盛世。后来他不愿再做权臣,于是还政于君,只想带着妻儿归隐江湖,再不问天下之事。叶君承,你觉得此人,是逆贼,还是功臣?”

小皇子苦苦思索了一会儿,认真地说:“我觉得,他是个心性洒脱之人,本就该生于江湖中。朝堂是一国之本,皇权自古以来更是不容侵犯之物,怎容得一人凭自己喜好与否就随意拿走再还回来。如此肆意妄为的脾性,若与皇权相触,容易生出大乱。”

魏壑冷笑了一声,不再说话。

他忘了,他怀里这个绵软温顺的小东西,其实是当今天子的嫡长子,是未来的储君,是会坐镇朝堂的一国之君。

帝王之心,总会先顾着自己的权势地位,至于其他,皇家谁会在乎。

张郄掌权十五年,边关固若金汤百姓安居乐业,从未以此身权势谋求金银珠玉,天下谁不赞颂张将军恩德。

可他死了,心碎而死,死不瞑目,还要被后世史官,千秋万载地记上逆贼之名。

路边茶馆的说书人捏一柄折扇,抑扬顿挫地说着话本:“话说那逆贼张郄,谋权篡位,搜刮的民脂民膏足足塞满了十座宅子。他在朝中结党营私,构陷忠良,凡是不肯与他为伍之人,皆被他想方设法扣上罪名,冤死在禁军天牢之中……”

小皇子生在深宫里,从未见识过官道旁这种小小茶楼里的说书人。

他好奇地从魏壑怀中探出半个小脑袋张望。

魏壑面无表情地把小皇子的脑袋按回去,说:“坐稳了,我们要抓紧赶路,否则会错过我父母的忌日。”

邺州太守收了密令,日夜让手下守在四方城门,却一直没等到密令上要抓的那两个人。

魏壑没有进城,而是带着小皇子去了距离邺州城四百多里的烟鸟山。

烟鸟山浩浩荡荡绵延百里,张郄和李韶卿的坟就立在这里。

小皇子好奇地坐在魏壑怀里探头探脑。

他在漫天桃花中看到了那座孤坟。

坟头竖着一尊石碑,上面并无祭文,也无名讳,空荡荡地刻着“景和十九年,不孝子弘文与弟瀚文立于此。”

小皇子怯生生地说:“你……你不叫魏壑呀……”

魏壑抱着小皇子下马,说:“叶君承,我给你的孝衣呢?”

小皇子乖乖地从小包袱里翻出来,不知所措地捧着。

他不太想穿这件衣服。

并非是他不想祭拜魏壑的父母,只是魏壑的举动实在奇怪,这里沉重诡异的气氛让他心中不安。

他捧着那件粗糙的孝衣,心中惶恐地颤抖着,不祥的预感在心中翻腾。

他有点怕,就好像,就好像穿上这身孝衣,他就会看见魏壑死去的父母。

魏壑站在坟前。

菁菁默默地把香烛纸钱在墓碑前摆好,轻轻把火折子递给了魏壑,然后走到小皇子面前,柔声说:“殿下,妾身知道您身份尊贵,可您既已嫁给我家公子为妻,祭拜公婆,难道不是您分内之事吗?”

魏壑仍然沉默着不说话。

小皇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害怕,可他就是有些怕,他想要魏壑抱抱他哄哄他,告诉他只是祭拜一下父母,不会有其他的事。

可魏壑却不肯回头,只是默默看着墓碑上潦草悲愤的字迹,沉默的背影都透着刻骨的寒意。

小皇子娇嫩白皙的手指颤抖着攥紧了手中粗糙的孝衣,仓皇间不受控制地连退数步:“我……我……”

菁菁步步逼近:“殿下,您若是对我家公子无心无情,又何必跟来呢?”

小皇子从小不善争辩,他不是不爱魏壑,也不是不愿祭拜魏壑的父母。

他只是怕,可他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害怕。

他抬头看着魏壑的背影,那个高大的背影曾经给过他那么多的甜蜜和宠溺,那是他这一生都无法再体会第二次的美妙滋味。

他爱魏壑,他像个小傻子一样不顾一切地爱着魏壑。

那就……那就再努力一次,好不好?

小皇子说服了自己,紧紧握着手中的孝衣,慢慢地穿在了自己身上,怯生生地走到了魏壑身边。

一队铁骑正踏着烟尘从京城狂奔而来。

叶晗璋心急如焚:“张郄和李韶卿葬在烟鸟山,你为何从未告诉过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