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太傅他清冷自持(重生)>第88章 罪臣

  自昨晚被人拦住之后, 沈不骄便被人带到了一处宅子中,此刻被捆在了柴房,双手背在身后用粗糙的绳索紧紧绑起来,白嫩的手腕被摩擦出了大片的血瘀。

  面容憔悴枯黄, 发如枯槁, 完全没有刚刚离开上京城那灿若寒星的样子, 毫无反应地靠在了身后的柱子上,杂乱的头发遮挡住了面容。

  看守沈不骄的一共有两个人,或许是因为无聊,加上笃定沈不骄跑不掉, 两人吃饭的时候是一同离开的。

  “要不要留下一个?万一人跑了,大人可不会放过我们。”其中一个有些不放心地说道。

  另一个人却是嗤笑一声, 毫不在意。

  “不过是个女人,折腾一晚上也就没力气了, 跑能跑去哪?”

  随着脚步声和说话声逐渐走远, 原本毫无反应的人突然睁开一双寒星带着冷意的眸子,趁着看守的人离开, 沈不骄拿出藏在袖管中的薄刀片, 便朝着捆绑自己双手的绳索割去。

  因为看不见具体的情况,加上她此刻心急。

  刀片深一下浅一下地割到了自己的手腕上, 鲜血汩汩流出,粘腻温热的液体沾满双手,但沈不骄却还是不知疼一样用力割着自己腕上的绳索。

  哪怕可能会割断自己的筋脉。

  等沈不骄彻底挣脱开束缚之后,整个双手都是鲜血淋漓的,手腕处更是血肉模糊, 数不清多少伤口。

  但她顾不上这些, 就在她想要再次进宫的时候, 却得知了顾衍要被砍头的消息,等到沈不骄张皇失措地赶到长华道刑场上的时候。

  看见的便是。

  顾衍安静地跪在地上抬头看着天上的太阳,伤眼因为被炙热耀眼的阳光直射,有鲜血从紧闭的眼睫下缓缓流出,仿佛是在泣血。

  在阳光下格外触目惊心,也给此刻安然平和的面容增添了一丝可怖。

  而那些被顾衍用性命保护的百姓,此刻正用尽自己手中一切的东西砸向那个哪怕跪在地上依旧挺直着脊梁的男人。

  不堪入耳的辱骂声不绝于耳。

  这两年间是沈不骄守在顾衍的身边,她心知这一切对顾衍太过委屈屈辱。

  “顾衍!顾衍!”

  她喊着顾衍的姓名,冲过去想要阻止这一切,却被一旁的狱卒伸刀拦在了刑场外,根本就碰不到顾衍的一点衣角。

  此刻的沈不骄身上的轻甲还未卸,双手满是鲜血,发丝凌乱不堪,瞧着不比顾衍的情况要好。

  在看见沈不骄冲过来的时候,顾衍愣了愣。

  随后弯了弯眼尾,对沈不骄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来。

  像是荼蘼之前的最后一点明灿。

  这一下,让沈不骄更加心如刀绞,泪水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身子无力地瘫跪在地上对着顾衍的方向缓缓摇头。

  “顾衍,不要……”

  她错了,顾衍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变过,哪怕变得沧桑侵染风雪,但那颗赤子之心依旧如开始般明亮。

  “奸细!叛徒!去死!”

  听着身旁百姓的咒骂声,沈不骄的眼眶瞬间红了,她拼命摇头似是想要否认他们口中的咒骂,但是一个人的力量太过渺小。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话音落下,沈不骄跪在地上对着即墨卿的方向走了几步,重重磕了一个头,再抬起头来额上已经见了血,红着眼睛哽咽道。

  “大人,大人!”

  “吃草饼真的打不赢仗的…真的……”

  剩下的半句话似是用光了沈不骄的力气一样。

  委屈堵在腹腔中找不到伸张的地方,伤痛哽在喉间,将声音压成断断续续的一条细线,在说出口的瞬间就被周遭嘈杂的咒骂声吃了个干净。

  但即墨卿还是听了个清楚。

  一夜没休息的池渲脸色极差,在拿到慕清洺呈上来的消息便从殊华殿赶来了池烬所在的长生殿。

  彼时池烬正坐在桌案旁边用着膳食,桌上摆放了十几道菜肴琳琅满目,个个都是味美上好的精细食物。

  池烬站起身来看着池渲,显然还没有搞清楚状况,茫然地开口唤了一句。

  “姑奶奶。”

  憋了一路的火气此刻在看见满桌的菜肴之后达到了顶点,她直接将手中厚厚的文书用力摔在了池烬的脸上,面容因为盛怒而变得冰冷。

  “你瞒着我私自将前线的军粮换成了给牲畜吃的草饼!”

  池烬被砸了一个懵,好一会眨眨眼睛这才反应过来,那厚厚的文书散落一地,他低头看着上面的文字。

  从下半年开始,送去前线的军粮就都被换成了牲畜食用的草饼。

  “国库空虚,前线战事又不能停止,只能用这种办法。”

  他弯腰将地上的文书都给捡起来,茫然又单纯地看着池渲,显然是还没有意识到自己错在哪里。

  “草饼漫山遍野都是,可以减轻国库的负担。”

  他不解地看向池渲,澄澈的眸子中满是无辜。

  “草饼不是也能吃饱吗?”

  “那是给牲畜吃的啊大人!”

  沈不骄跪在地上,仰头看着即墨卿,哭得声嘶力竭。

  “北疆人本就勇猛,吃得更是精粮,我们的将士因为吃草饼,个个虚弱得厉害,这个仗根本就没法打……”

  “草饼是给牛羊吃的,里面各种杂草都有,若是碰上了含着毒草的草饼,便有将士上吐下泻,身子水肿,这样的情况就算是上了战场也是送死的下场!”

  “我们送到无数的信给上京,全都杳无音信。”

  “顾衍,顾衍他也是没有办法了!”

  像是个受尽委屈的孩子一般,沈不骄此刻不管不顾地将一切都说了出来。

  若是不回来便是死路一条,顾衍确实私自带兵回京,可这所有的过错不该都归到了顾衍一人的身上。

  话音落下,似是害怕即墨卿不肯相信自己的话,沈不骄有些焦急地看着即墨卿,迫切地寻求一份相信,眼下将自己所有的真诚都翻了出来摆在明面上。

  手掌不自觉地攥着挡在面前的刀刃,手心顿时被划破,鲜血顺着手指流了下来滴落了一地。

  但沈不骄却像是没有察觉一样。

  在沈不骄说完这一切之后,即墨卿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平静的眸子掀起波涛汹涌,用复杂无比的眼神看着此刻平静的顾衍,而一旁的副监斩官小声提醒道。

  “大人,大人到了时辰了,该下令斩首了。”

  但即墨卿却是头也不回地冷喝道。

  “闭嘴。”

  啪!

  长生殿中一片狼藉,池烬被打偏的脸颊逐渐浮现红肿的掌印,他顶着脸上的巴掌,抬起头来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池渲,他没想到池渲会为了顾衍打他。

  他明明,什么也没有做错。

  与此同时心里升起一股戾气,攥紧了手心。

  若不是顾衍私自回来,池渲也不会生气。

  瞧着池烬此刻一脸无辜的表情,她心中明白池烬此刻恐怕还没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什么错,但现在她怒火中烧,根本没有心情教导池烬。

  只是在离开长生殿之前,落下一句。

  “自今日你便在长生殿中给我好好反省。”

  “朝上政务你不许再插手!”

  池渲的声音忽大忽小地在宫殿中不断回响。

  池烬孤零零一人站在殿中,低头看了眼散落一地的文书,又看着池渲的背影欲言又止,他该不该告诉池渲。

  在半个时辰之前纪云中已经领了他的手谕离开了。

  此刻,刑场上的气氛格外诡异,谁也没有想到今日的行刑会变成这幅样子,一旁围观的百姓拿着手中的东西一时间不知道还该不该继续砸顾衍了。

  咒骂声逐渐消了下去。

  即墨卿一人站在顾衍的身后,一旁监斩官在看见时辰已经到了之后几乎急得额头上的汗都落了下来,但是百般催促都被即墨卿给无视了。

  若是被陛下怪罪下来,那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瞧着即墨卿此刻注意不到自己,最后大着胆子想要自己拿起令牌朝着地面上丢去,却被头也不回的即墨卿精确无误地给抓住了手腕。

  用了力气,当下疼得冷汗落了下来。

  与此同时,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却不是来救顾衍命的。

  纪云中赶来刑场后直接翻身下马,穿过人群走过来,看了一眼面前依旧完好的顾衍,沉声对着在场的监斩官质问。

  “时辰已经到了,为什么还不行刑?”

  那被即墨卿捏住手腕的监斩官有苦说不出,只能用眼神偷瞄即墨卿,示意纪云中问题出现在即墨卿的身上。

  纪云中看了一眼即墨卿之后,直接拿出陛下手谕,大声说道:“此乃陛下手谕,顾衍私自带兵回京,按罪当斩!”

  “若是今日有人上前阻拦,便视为同罪问斩!”

  转头定定看着即墨卿,后面半句话明显是说给他听得。

  话音落下,纪云中直接拿过即墨卿面前的令牌丢在地上,一旁的刽子手得了令牌,立马就要挥动手中大刀,但是即墨卿及时开口制止。

  “住手!”

  随后转头看着纪云中,皱眉不赞同地说道:“此事还未调查清楚,若顾衍是有苦衷的呢?”

  纪云中却铁面无私地说:“便是天大的苦衷,私自带兵回城已经是死罪!是为叛逆!”

  语气顿了顿,随后纪云中眯起眼睛,睥着即墨卿,声音中含着威胁低声道:“中书大人难不成与叛贼是同党?”

  还不忘咬牙冷哼补了一句。

  “陛下就知道你信不过,才会派我前来。”

  闻言,即墨卿突然扯开唇角来,狭长的眸子此刻半点人气都没有,露出一个冰冷至极的笑容:“我便是叛了,又如何?”

  像是凶残嗜血的猛兽摆出了进攻的架势。

  察觉到危险的纪云中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示意一旁的狱卒上前阻拦,刀剑同时朝着即墨卿面上袭来想要阻止他,此刻他最后悔的就是没有拿着剑来。

  纪云中站在一旁,冷声道:“即墨卿你疯了不成?你还真打算找死?齐国公府你不要了?”

  即墨卿就像是没有听见纪云中所言一样,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一起,现在只想做一件事情。

  救下顾衍。

  但,就算是即墨卿的武功再好,一个人也是敌不过几十个人的。

  当下被众人围住缠斗在一起,不落下风却也碰不到顾衍半截头发丝,他皱紧眉头,在刀光剑影中抬头看向沈不骄喊道。

  “去!快去找慕清洺!”

  沈不骄短暂愣神之后,快速回神从地上爬起来想要离开,但是被纪云中带来的狱卒已经反应了过来,伸手用刀拦住了沈不骄的去路。

  将她困在了中间,她上前一步不行后退一步也不行。

  纪云中瞧着即墨卿被暂时压制住,短时间不得脱身,转头直接给了刽子手一个眼神,手中高举的大刀再次缓缓落下。

  在半空中泛着晃眼的冷光。

  即墨卿被晃了一下眼睛,侧头看着被按在地面上准备受刑的顾衍,口中的住手失去了作用,只能目眦尽裂地喊着。

  “顾衍!”

  顾衍侧头看着即墨卿,弯了弯眼尾并未说话,似乎一个笑容是他能给众人的最后一点回应了。

  之后,便慢慢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几乎是在阖上眸子的瞬间,即墨卿挣脱了狱卒的束缚快步跑上行刑台,想要伸手阻拦,但终究是慢了一步。

  指尖距离那刀柄也不过一寸的距离。

  刽子手手中刀落下,鲜血喷涌而出溅到了即墨卿的眼眶中。

  温热的液体此刻似乎代替了眼泪,绝望又痛苦地喊着。

  “顾衍!!”

  他不是顾衍的什么人,也不认识顾衍。

  此刻无力地跪在地上愣愣地看着逐渐失温的尸体,鲜血从眼眶中落下来,似乎是被泪水给冲淡了颜色。

  直到现在,即墨卿才突然明白齐国公为什么坚持让他弃武从文,因为从千千万万的将军中齐国公的下场已是最好看的一个。

  刚刚还在拼命挣扎的沈不骄,此刻无力地瘫软在地上,身上再提不起半丝力气,只是泪眼朦胧地一点点朝着那鲜血淋漓之处爬过去,嘴里喃喃念着。

  “顾衍……”

  手指浸了鲜血,又沾满了尘土,已经瞧不出原本的模样了。

  如天上繁星寒月般,这世上或许会有千千万万的沈不骄,但只会有一个顾衍,顾衍是她会心甘情愿沦为陪衬追随一生的人。

  但现在,没了。

  有人沉浸在伤痛之中,有人关在吵闹声里面,没人听见那一声‘刀下留人’。

  而人群之外,距离刑场不远处的地方,有一匹马驹悄无声息地停了下来。

  慕清洺看着面前的场景,气息不稳地喘息着,手中紧攥着一路的圣旨此刻无力地从手心滚落下来,展开的卷轴内容上。

  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两个字。

  释放。

  但现在显然是无用了。

  而在卷轴之上还挂着一抹未洇下去的殷红,和慕清洺唇角的血丝是同样的颜色,挂在微白的面容来。

  比平日多了几分病弱之态。

  ·

  顾衍去岭南之前,曾经去过一次宫中。

  当时正是午后,阳光温煦,左辞和计酒二人站在亭子中靠在一起说着什么,但左辞突然消了声,站起身来有些警惕地看着远处一直在盯着他看的黑衣男人。

  顾衍伤着一只眼从黑暗中走出,并未上前一步,停留在自己的位置上对着左辞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随后弯腰行了规规矩矩的一礼。

  一句话未说,便转身离开了。

  徒留下一脸茫然的计酒和左辞两人,面面相觑。

  顾衍一身黑衣地行走在阳光下,在距离左辞他们有一段距离之后,便随意地靠在了一旁的假山上,仰头看着从树缝间泄进来的阳光,仅剩一只眼中是满满的温和。

  明明是个血战沙场的将军,但是顾衍身上没有半点杀气和血腥气,整个人比落日余晖还要温煦良顺。

  很少有人知道当年顾家是有两个孩子的。

  顾家在长子出生之后就被送去了计家,对外称死胎。

  当时朝上文臣联合,顾家计家容家三家作为武将有意联姻,长子送去计家,顾衍和容窈定亲,卢瑜不可能看着他们三家沆瀣一气,或许这一切的不幸都是从那次联姻开始的。

  或许他才是害了容窈的凶手。

  顾衍垂着眸子,若有所思。

  岭南的八座城池是北疆割让过来的,现在那八座城池住着的百姓大多是曾经的北疆人。

  当年北疆进攻岭南,先帝打算放任,等到北疆侵占城池之后,再用通敌卖国之罪将那八座城池中曾经的北疆人全部杀了。

  岭南是一场必输的战,但是顾衍并不后悔。

  “我知我是罪无可恕的罪人,但我从死人堆里爬回来,还想再看一眼将士胜利的喜悦,还想看一眼太平盛世。”

  “殿下,我还想再看一眼……”

  从岭南到上京走了半个月,顾衍一天吃一块草饼,到了上京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

  入了大理寺便是刑场。

  一直到死都未吃一顿饱饭。

  作者有话说:

  这章的内容提要和上章的化用自《飞鸟集》泰戈尔,原句是:世界以痛吻我,要我报之以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