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太傅他清冷自持(重生)>第77章 和离

  齐国公府内。

  屋外的树叶大多已经枯败了, 再也挂不到枝头上,叶片半透明的脉络在秋风中瑟瑟,等到最后一片枯叶从枝头上掉落下来,就将彻底引来整个凛冽的冬季。

  容窈将内屋的窗户打开, 斑驳的碎光撒在她的脸上, 像是缓缓淌动的流金一样, 将原本的七分娇美婉丽映照成了十分。

  她低眉敛目,一副乖巧之貌,玉指捏着毛笔将纸条上的内容写好之后,又用指尖捏起来对着阳光吹了吹。

  等纸上的墨迹彻底干透之后, 她这才将纸张轻轻卷起,随后就要将卷好的纸条放进信鸽腰背上的信袋中。

  但她还未将纸张放进去, 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即墨卿抬步走了进来,吓得那原本在容窈手中乖顺无比的鸽子扑腾翅膀便飞走了, 连一根羽毛都没有留下, 只留下一阵渐行渐远扑腾翅膀的声音。

  手中的纸条还未塞到鸽子腿上,容窈连忙将手中纸条藏在身后, 用手心攥起来, 随后转过身面对突然走进来的即墨卿,柔声询问。

  “你…今日不是同几位同僚吃酒去了吗, 怎得回来这么快?”

  瞧着容窈不自然的语气,且一直低着头不敢看自己的样子,惹得即墨卿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朝着容窈背在身后的双手看过去。

  “你在背后藏了什么?”

  “没……没什么。”

  容窈往后退了几步,退到了桌案处, 她还想要躲, 但是直接被即墨卿抓住手腕, 看着即墨卿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随后将紧紧攥在手心中的纸条拿了出来。

  末了还用左手攥着她的手腕不让她离开,用右手将纸条给展开。

  映入眼帘的便是容窈娟秀的字迹,在看清楚上面所书之后,即墨卿当即便皱起了眉头,唇角的吟吟笑意也退了下去。

  就见,上面清楚地写着即墨卿今天一天都做了什么,都和什么人接触了。

  容窈低着头,因为心虚不敢去看即墨卿的脸色,所以也不知道此刻即墨卿的脸色是阴是晴,是喜是怒。

  就听见即墨卿骤然变冷的声音传来,语气阴阳怪气,听不出想要表达的情绪来。

  “我这是娶了个夫人还是个细作?”

  闻言,她低垂的眼睫轻轻颤动,但仍然不敢抬头去看即墨卿,视线落在了即墨卿拿着纸条的手上,有些渴切地希望对方能把东西还给她。

  没有得到容窈的回答,即墨卿也不生气。

  只是,手指收拢将那纸条连带着里头的内容攥成一团,随手丢在了一旁,球状的纸团落在地上滚了两圈之后,直接滚到桌案底下了。

  但现在不管是即墨卿和容窈都顾不得它了。

  就见,即墨卿又拿了一张空白的纸张铺在桌案上,拿过毛笔沾了沾未干的墨水,笔尖落在纸张上,便开始写起了什么。

  瞧着即墨卿落在纸上的内容,容窈眼中划过一丝慌乱,伸手便要抢过即墨卿手中的纸笔制止。

  “你要做什么?”

  但是还未触碰到对方手中的纸笔,身子便被即墨卿给禁锢住了,他用左手抓住容窈的两只手腕,将对方的身子控制在自己的怀里。

  低头瞧着容窈有些羞恼的表情,语气故意有些恶劣地说道。

  “我帮你写。”

  “既然大事小情都要向殿下禀告,那怎么能没有床笫之间的事情。”

  即墨卿一只手便制住了容窈,她挣脱不开,只得看着即墨卿飘逸遒劲的笔迹在纸上落下一些不堪入目的话。

  脸颊红了又红,红晕直接窜到了耳根处。

  而收到信件的池渲,站在窗口处借着外头的光线,低头看着手中的纸条,呆呆愣愣地看着上面的内容,表情有些不自然。

  折腾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即墨卿才肯放过容窈。

  容窈得了自由之后便立马去了宫内,见着池渲之后,却又有些难以启齿了。

  殊华殿内,池渲端坐在案几后面认真专注地看着手中的奏折,而容窈则是靠在软塌上,低头缝着手上的衣裳。

  即墨静的身子越来越重了,眼看着就要临产了。

  她想做几件小孩衣裳给即墨静。

  只是绣着手上花样的容窈不知想起了什么,粉颊红了又红,抬头看着一旁专心处理朝政的池渲欲言又止。

  池烬依旧每日来殊华殿给池渲请安。

  只是今日不同的是,殊华殿内不单单只有池渲一个人。

  除了容窈靠在软塌上低头绣花之外,外殿此刻还端坐着个和池烬一般大小的孩子,眉眼还未长开,但已经能瞧得出来日的俊俏,正低头看着手中从瀚书阁内翻找来的书。

  这个孩子,是沈不骄和池桉的儿子,池炀。

  在沈不骄带着兵马出城剿匪之后,池渲便直接让人将池炀给接进了宫中,和池烬不同,池炀的脸上还尚且带着这个年纪尚有的天真和稚嫩。

  池烬的眼神落在池炀的身上,停留了一瞬便收回了视线,对着池渲弯腰行礼道:“烬儿给姑奶奶请安。”

  “姑奶奶今日圣体安否?”

  闻言,池渲这才将手中的折子放在一旁,抬头看着面前的池烬,和往日一样答复:“安好。”

  往常得了这一句安好之后,池烬就该离开殊华殿了,但今日池渲显然不想让池烬离开。

  她抬头看着面前沉稳老成的池烬,清眸中浮现点点满意,眼神罕见地缓和了一瞬,对着池烬道。

  “今日朝中休沐,陛下不用上早朝,便在殊华殿内多待一会吧。”

  话音落下之后,她的语气一顿,对着外殿内看书的池炀轻声唤道。

  “炀儿,过来。”

  听见池渲的呼唤之后,池炀连忙放下手中书从外殿跑来了内殿,有些局促地站在池渲的身侧,在沈不骄离开上京城的时候,曾经嘱咐过池炀,万事都要听从大殿下的吩咐。

  小孩子最是懂事,进了殊华殿之后便不吵不闹。

  只是人到了陌生的环境之后,下意识贴在自己最熟悉的人身旁。

  她转头看着和池烬同样年岁的池炀,伸手爱怜地揉了揉对方的脑袋,却并未看见一旁池烬的眼睛暗了一瞬,她转头看着池烬说道。

  “他是池炀,是陛下的……”

  池渲有意让池烬和池炀亲近亲近,毕竟这个世上池烬的亲人就只剩下这么一个了。

  但还不等池渲将话说完,池烬便开口打断了她,弯腰出声道:“姑奶奶见谅,朕今日邀了纪大人练武,现在纪大人还在教武场等着朕,就不在殊华殿耽搁时间了。”

  “朕先走了。”

  见此,池渲的眼神黯了黯,还以为池烬是在排斥池炀,但就在此时池烬扬起一个满是歉然的笑容,像是真的时间来不及。

  她也就没再说什么,便这么看着池烬抬头离开了殊华殿,之后又让池炀继续回外殿看书了。

  等到两人离开之后。

  一直坐在软塌上专心缝着小孩衣裳的容窈抬起了头,看着一旁若有所思的池渲,犹豫再三终是小声说道:“昨晚的纸条不是我送来的。”

  闻言,池渲的目光怔了怔。

  就算容窈不解释,她也能瞧出那不是容窈的笔迹。

  容窈性子内敛,八百辈子说的荤话可能都没有那一张纸上多。

  只是忍不住笑了笑,转头看着容窈道:“你以后大可不必再给我送来他的消息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担心容窈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她伸手抓着容窈的手腕,将对方的手放在自己膝上,款语温言地说道。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或许掺杂上利用才能更加稳固一些,但是我们不用。”

  “我们不用。”

  池渲一连重复了两遍,往日冷若冰霜的眸子此刻看向容窈是坚定的温和,像是融化冰霜的第一缕阳光,或许不够温暖,但满是希望。

  闻言,容窈心头一酸,随后用力点点头。

  她只是觉得池渲帮了自己这么多,下意识地想要为池渲做一些事情,但却不知道池渲自始至终想要的,都是想让她活得轻松一些罢了。

  剩下的时间是在容窈低头缝衣裳,池渲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旁看着容窈缝衣裳的过程中度过的,容窈每落上一针,便跟她讲解上几句。

  似是想要将这个技能教给池渲,但池渲应得心不在焉,显然没有往心里去。

  眼下到了深秋的季节,衣领为了御寒越来越高了。

  就连在凛冬日里也不需要高领束缚的容窈,今日也罕见地穿了一件半高领的衣裳,但是池渲一抬头还是让她看见了脖颈没有遮挡干净的红痕。

  瞧着容窈眼下的乌青和憔悴。

  她当下微微皱眉,对着容窈轻声道。

  “即墨卿年轻气盛,但你比他年长几岁,当劝他克制节欲。”

  语气带上了嗔怪。

  “少折腾你。”

  容窈的脸红了红,她不是没有劝过即墨卿,但是即墨卿给她的回答是。

  “他说他没有慕清洺那么傻。”

  这个回答显然是出乎了池渲的意料,她愣在原地怔上片刻之后,这才小声地反驳了一句:“倒也没有那么傻。”

  说话间,便装作若无其事地翻滚身子到软塌内侧中休息去了。

  容窈脸上含着淡笑不语。

  ·

  秋风扫落叶,将枯叶吹到了水面之上,轻飘飘的落叶只在平静的水面上荡开一层薄薄的水纹,却扭曲了倒映在水面上交缠在一起的人影。

  中秋宴会之上,朝臣携着家眷一同和天子度过这个佳节。

  每当有外臣进入后宫的宴会时候,池渲总是会消失上半个宴会的时间,要不然就是露个面之后就消失了,池烬久而久之都习惯了。

  但是今日明显和往日不同。

  池渲伸手扶着假山上的顽石,步伐不稳地从暗处中走出来,发丝凌乱,头上还带着不知道从哪里蹭来的叶片还泛着嫩绿,是栽种在灌树丛中冬不死的叶子。

  计酒就守在宫宴外,看见池渲走出来,连忙伸手将她搀扶过来,还不忘伸手将头上的碎叶子给摘掉。

  瞧着池渲的状态有些不好,一直注意池渲的池烬连忙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朝着对方走过去,对着她轻声询问。

  “姑奶奶,可是身子不适?”

  脸上的炙热气息还未褪下去,她知道自己此刻是因为什么不适,只是难堪启齿,对着池烬摇摇头,气息微喘地说道。

  “只是喝醉了,有些喘不上气来,陛下不必担心。”

  瞧着池渲脸上的薄红,和一旁大臣喝醉之后脸上浮现的酡红差不多,但是池烬私以为池渲脸上的红晕要好看很多,比起那些老臣脸上醉醺醺的酡红要好看上许多许多,但是这丝红晕和酡红有什么不同,她现在还搞不清楚。

  只得半信半疑地点点头,正当他将视线从池渲脸上收回来的时候,余光却瞥见了池渲衣角上粘连的东西,当下皱眉有些好奇地询问。

  “这是什么?”

  此言一出,池渲和计酒下意识朝着池烬所指的方向看去,这么一看才发现裙摆上有粘稠的液体在一点点往下淌。

  池渲愣愣地眨了眨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池烬。

  倒是计酒率先反应过来,说道。

  “是燕窝羹,奴婢不小心撒在殿下的身上了。”

  闻言,池烬这才彻底收回视线来,对着池渲说道:“那姑奶奶快些回去换衣服吧。”

  计酒连忙伸手搀扶着池渲离开,只是在离开的时候,她忍不住回头清眸中带嗔怒地看了慕清洺一眼,只是眼尾的媚态还未褪去,杀伤力不足。

  而慕清洺此刻落座在群臣之首,和同僚推杯换盏,脸上是恰到好处的笑容,说不上亲近也不算疏离,端正有礼。

  冷眸中还带着未褪去的欢愉,让今日任何和慕清洺接触的人都能明显地察觉到今日他的心情很好。

  在池渲的眼神投过来的瞬间,慕清洺正侧头和景仲说着什么,似乎是察觉到了池渲的视线,他脸上的笑意浓了浓,却还是克制住了没有抬头去看离开的池渲。

  而此刻即墨卿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眼神落在了面前一块都未动的点心上面,似是在思忖什么。

  若是比起来,这宫中的点心自是比外头的味道要好上不知多少倍。

  即墨静的身子越来越重,身边离不得人,容窈今日没有随着他一起进宫而是留在了齐国公府内,他自己是不喜欢吃甜的,所以这面前的点心一块都没用。

  但是。

  容窈吃不得苦的话,那应当很喜欢甜吧。

  ·

  即墨静的身子太过虚弱,自从怀孕之后安胎的汤药便没有断过一顿,好在即墨静十分配合,每日喝着那苦汤药,连眉头都不会皱紧一下。

  现下容窈就站在药铺之中抓药,但是抓的却不是给即墨静的安胎药。

  她双手从大夫手中接过包好的药材,脸上露出莞尔的笑容,柔声道。

  “谢谢。”

  落下这句话之后,容窈便拎着手中药出了药铺,似是担心被人发现,又像是在急着什么,容窈是一路跑回齐国公府的。

  等回到府邸的时候,脸上已经覆盖上了一层薄红。

  气息不稳便朝着煎药的小厨房走去,美眸中带着明显的期待和欣喜。

  但她刚刚回到院子中便看见矗立在院内树下的即墨卿,双手负立在身后,似是在等着她,容窈眼中划过一丝慌乱,随后连忙将手中抓好的中药藏到了背后。

  双手也学着即墨卿的样子负立在身后。

  听见耳边传来的脚步声,即墨卿抬头看去便看见容窈站在院门处,因为跑得太急头上薄薄的发丝此刻还未完全垂落了下来。

  他瞧着容窈站在原地,不肯走过来,还双手覆盖在身后遮遮挡挡的样子,忍不住蹙蹙眉头,询问道。

  “背后拿的是什么?”

  容窈当即摇头,否认:“没什么的。”

  她到底不是撒谎的专业户,每次谎话还未说出去,双颊就先红了,总是逃不过即墨卿的眼睛,但是现在即墨卿也在身后藏了东西,不方便去抓容窈一个现行。

  左右容窈瞒着他的东西,也不过是和池渲的事情,便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容窈手中拿着药材,抬步迈下台阶朝着即墨卿走了过来,拉近了自己和对方的距离,今日即墨卿去参加宫中的中秋宴,她以为得很晚才能回来,没想到现在就回来了。

  当下仰着头看着即墨卿道,美眸还含着尚未褪去的欣喜和期待,让人难免觉得这份欢喜和期待是给自己的。

  “你今日怎得回来的这么早?”

  他垂眸,视线落在容窈的脸上,眼神柔了柔如实回答道。

  “今日宴会上出了点意外便早点回来了。”

  一个长公主落了水,一个太傅中了箭。

  当即给整个宴会都变了另外一种味道,任由旁人惊慌失措,即墨卿只是淡淡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便急着回府了。

  眼下容窈抬头将手中的草药藏在身后,即墨卿弯腰看着容窈,身后藏着从宫中带回来的点心,容窈一路朝着厨房走去。

  容窈今日穿了一件水红色的齐胸长裙,柔软的布料贴在身上勾出姣好玲珑的身姿来,但因为是齐胸的原因比平日少了几分美艳,多了几分娇憨,像是个二八年纪正含情的姑娘。

  即墨卿走在容窈的前面,却是背着手在倒退着走,眼神一直落在容窈的身上。

  朱袍玉带,不羁风流的小郎君正弯着欣长地身子看着她,有秋风裹挟着金黄的落叶从他们身边吹过,给他们印上金叶的图案。

  二人谁都没有说话,但是脸上的笑意不断。

  ·

  晚上的中秋宴,先是池渲落水后又是慕清洺中箭,给这个团圆美满的节日拢上了一层肃杀的味道,众人嘴上说着彻查此事,但都心知肚明,害得池渲落水和害得慕清洺中箭的就是他们彼此。

  但是她们不知道的是。

  晚上的公主府中。

  烛火昏黄,池渲抽了抽鼻尖,低头认真地给慕清洺包扎伤口,因为白日落水着了寒,鼻音极重道。

  “我不是让他们射偏一点吗,怎么还伤着你了?”

  伤口虽然不深,但到底是流了血,慕清洺的脸色此刻有些苍白,长睫上是细碎的烛光,手中端着煮好的姜汤送到池渲的嘴边,眼中的柔情比这碗姜汤还要灼人。

  轻声说道。

  “那箭上又没有长眼睛。”

  ·

  这药一喝起来便不能断了,容窈一直从中秋喝到了一年将尽,但是一直都未有半点动静传来。

  即将到年关,霜雪也降了下来。

  每日容窈都会去拿药,就算今日降了大雪也不例外,她撑着伞挡去头顶如絮的雪花,一路小跑着去了经常去的那间药铺。

  这么久的时间,便是药铺中的药童都已经认得容窈了,瞧见容窈走过来,好心地问了一句。

  “娘子都喝了小半年助孕的汤药了,还未得身孕?”

  与第一次来药铺的欣喜和期盼不同,现在容窈的脸上已经做不出任何的表情了,面对小药童的询问,只得轻轻摇了摇头,却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那药童也皱眉,挠了挠后脑道。

  “平常里喝这幅汤药的不管是上了年纪的妇人,还是身娇金贵的新妇,都是很快就得了身孕。”

  “娘子喝了这么久都无用,想必是不对症。”

  药童本想劝容窈别再继续花冤枉钱了,但瞧着容窈的眉头蹙起,神情黯然的样子,心中不忍,到嘴边的话拐了个弯说道。

  “明天我让师傅给您调换调换方子,想必很快就能有喜讯传来了。”

  见此,容窈的脸上这才勉强扯开一个笑容,伸手从药童手中接过汤药之后,道了一声谢便拿起放在门外的油纸伞抬步出了药铺。

  但今日不过是刚走了几步,身后便传来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

  “窈儿。”

  容窈躲在伞下的身子一僵,瞳孔被意外微微撑大,手中的药草脱手跌落在雪地之中,沾染上细碎的冰碴,就再也拿不起来了。

  ·

  即将年关,在外面剿了小半年山匪的沈不骄在池渲的命令下回了上京。

  沈不骄回上京的那天,正值大雪,风雪将坐在马背上的沈不骄往上京城外推,头上的发丝都笼了一层厚厚的寒霜。

  她只能被迫低下头,躲过那往眼中飞的雪片。

  本打算就这么低头一路进宫去复命,但是余光捕捉到的熟悉身影,让沈不骄猛地抬起头来,也不怕那迎面而来的风雪了。

  调转马头,冷喝一声,便急忙朝着那个快要湮没在风雪中的身影走过去。

  驾!

  她骑着马循着那快要埋葬在风雪中的脚步,舍弃了就快要回去的上京城,跟着那道黑色的身影一路又出了上京。

  瞧着那挺拔又熟悉的身影,沈不骄将马匹拴在一旁的树干上,抬步朝着那座落在城外有些偏僻的庄子走去。

  她并未走进去,而是站在门外看了一眼。

  和她记忆中的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不同,此次回来,对方似乎染上了沧桑,就像是月有阴晴圆缺,在上京城也有春夏秋冬一样。

  人总得告别上一个自己,朝着下一个自己走去。

  在对方察觉到什么转过身来之前,沈不骄率先收回自己的身子和打探的视线,后背抵在墙壁上不敢再去看对方一眼。

  她抬头望着迎面而来的雪花,不知是不是寒霜飞进沈不骄的眼睛中,被眸子给融化了,此刻在漫天风雪中,有些激动地淌出热泪来。

  顾衍,没死!

  但也就仅仅只是停在激动了,她伸手擦干了眼泪,再没有回头看一眼自己年少倾慕的人,翻身上马便回了上京城。

  她转身太急,没有看见那之前明亮的眼睛,现在只剩下一只了。

  这对沈不骄来说,或许是一件好事。

  自从沈不骄离开之后,池炀便一直跟在池渲的身边,这瀚书阁内看不完的书,和池烬大方分享出来的蹴鞠,填满了池炀自从沈不骄离开之后无聊的时光。

  今晚是大年夜,宫中举办宫宴,但是池渲没有去参加,西域的黄金已经送到了上京城内,而北疆也知道了此次和亲是假。

  已经快要开战了。

  加上年尾朝堂上有不少的事情要处理,她忙得根本就没有时间去参加所谓的宫宴。

  等沈不骄进了殊华殿之后,看见的便是池渲伏在案几上对着一年的开支算计着什么,眉眼间带着遮掩不下去的疲惫,不知多久没有合眼了。

  宫内挂满了喜庆的花灯,垂在回廊下很是好看。

  池炀澄澈的眼中满是渴望和跃跃欲试,他想出去玩,但今日是娘亲回来的日子,他不敢出去,他怕沈不骄回来找不到他,现下只能乖顺着待在池渲的身旁。

  沈不骄离开之后,池炀便一直在压抑原本属于自己孩童贪玩的一部分,此刻看见熟悉又亲切的身影出现在殊华殿,再也压制不住。

  当即脸上洋溢开一个笑容,嘴里一声娘亲喊出去的瞬间,双腿也已经快步朝着沈不骄跑了过来。

  沈不骄蹲下身子,伸手将迎面跑来的池炀抱了一个满怀。

  然后,抬头看着因为北疆开战一事烦心的池渲,她皱了皱眉头,低头将手指放在池炀的嘴唇上示意对方噤声。

  不要吵到池渲。

  池渲是听见了池炀的呼唤声,但也仅仅是蹙了蹙眉,手中的折子都没有放下,就连头都未抬起一下。

  这段时间剿山匪的结果需要告知给池渲,沈不骄便将怀中自己早就写好的文书拿了出来,放在池渲的面前。

  若是按照往常的规矩,她应当对池渲口述这折子当中的内容,但现下看着池渲应该看腻了这些折子,犹豫了一下,伸手拽着池炀的手。

  两人一同对着池渲微微弯腰恭恭敬敬说道。

  “祝殿下新年喜乐。”

  依旧没有抬头,但是池渲对着沈不骄说了一句,轻声说道:“沈将军亦是。”

  ……

  宫中举办宴会,但和往常一样即墨卿没有耽搁太长的时间,拿了几碟子点心便回来了,即墨静已经快要临盆了,身边离不了人。

  而容窈还在府中等着他,他怎忍在宫中浪费时间。

  坐着马车从宫内回了齐国公府,原本毛毛躁躁肆意任性的人,现在已经学会了克制自己的性子。

  从马车上下来回到自己院子的这一路,头顶和肩头都落了不少的寒酥,但是即墨卿并未像往常一样,不管冷热直接进去。

  反正冷了容窈会给他暖温,热了容窈会给他降温。

  平日里仗着这点宠爱,有恃无恐。

  但今日他站在外头,将身上的霜雪都给抖落掉了,这才抬步走进去,伸手将披在外头的斗篷挂在一旁,他下意识先对着容窈说了一句。

  “我回来了。”

  今晚守岁之后,他们还要一起去看即墨静,这是他们一早就说好的。

  但是低头正打理着身上衣服的即墨卿并未发现,容窈坐在桌案后面,面色凝重,身前则摆放着一张薄薄的纸张。

  在即墨卿抬头看过来的瞬间,容窈深吸了一口气,快速地落下一句话。

  “我们和离吧。”

  他的身子一怔,在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之后,抬起眼来,眸中满是难以置信地朝着容窈看了过去。

  与此同时,民间燃放的烟花在夜空炸裂开来。

  在这个普天同庆的日子之中,倒是便宜了皇城中的人,不用出宫便能看见烟花,池渲放下手中的折子,抬头看着夜空上的烟花,瞳孔因为此刻的美好而在轻轻颤动。

  但是再绚丽的光华也都是一时的,光晕稍纵即逝。

  等过了今晚子时之后,便意味着新的一天开始了,也是新年的开始。

  就在此时,计酒从殿外走进来,俯身在池渲耳边低语了几句,清眸中划过一丝意外,从错愕中回过神来轻声说道。

  “请他进来吧。”

  但她没有想到的是,新年的第一天来找自己的会是齐国公。

  说完这句话之后,池渲稍稍整理了仪容,抬步朝着外殿走去,只是在离开内殿的时候,眼神有些留恋地从大开的窗台上一扫而过。

  或者说是从刚刚绽放烟花,现在又恢复沉寂的夜空上一扫而过。

  等她出了内殿之后,便看见了恭候多时的齐国公,如即墨卿所言那般,齐国公确实已经到了迟暮之年了,但是眉眼中的精气神是寻常年轻人不能比拟的。

  在看见池渲的瞬间,齐国公便弯腰对着池渲行礼道。

  “老臣见过殿下。”

  她伸手示意齐国公坐在一旁,随后视线落在对方的身上,直接了当地询问:“国公今日进宫找本宫,可是有什么事情?”

  今日,齐国公显然不是来给她拜年,说什么吉祥话的。

  闻言,齐国公垂了垂眼皮,随后撩起自己的衣袍直接就跪在了她的面前,沉声道:“老臣请求殿下,此次让老臣带兵攻打北疆!”

  她将视线落在齐国公的头上,眼中的意外散去之后浮现的是钦佩之意。

  但是。

  “国公应该明白即墨大人的意思。”

  即墨卿不想让齐国公这把年纪了继续上战场,而她也不想让齐国公上战场。

  此次的主帅最好的人选是从纪家的年轻人当中出,纪云中是外戚要好行事很多,但纪云中将自己家中的小辈看得十分紧,半点都没有让纪家担当主帅的意思。

  所以此次的主帅人选还未定下。

  闻言,齐国公抬起头来,看着她说道:“老臣为了大靖戎马半生,现下国家危难之际,断没有袖手旁观的意思,沈家那个姑娘都可以,老臣也可以。”

  同样,齐国公也明白,纪家曾经的开国大将,现在是被皇室猜忌怕了,不敢再拿兵权,当下有些轻视道。

  “他们纪家不敢去的,我敢去。”

  齐国公抬头看着池渲,因为年老而浑浊的眸子此刻发出刺眼的光,她仿佛看见那个年轻臣子在帝王面前说着守卫边疆,不许他人来犯的雄心壮志。

  她低头看着齐国公,终是没有再说什么。

  而此刻的齐国公府中。

  容窈低头看着放在自己面前已经写好的和离书,瞧着上面一别两宽各生欢喜的字眼,双手放在桌案下无措地绞在一起,眼中浮起了数次水雾都被容窈给压了回去,哪怕心中万般不舍。

  她也只能努力维持正常的语气,对着即墨卿缓缓说道。

  “他与我自小就定下了婚约,我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从小就觉得长大应该嫁给他,只是……后来我入了教坊司,他为了我去了岭南。”

  “再次传来消息便是他的死讯,我以为他死了。”

  “但是他现在回来了,我不能……背信弃义。”

  说话间,容窈抬起头来看着即墨卿,眼眶已经通红了,那和离的话她实在是不忍心再说一次了,但眼中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她想让即墨卿答应。

  从容窈开始说她和顾衍过去的时候,即墨卿便一直都没有说话,眼睫都未眨一下,以至于此刻眼圈微红,都能给自己找一个长时间不眨眼睛的借口,就是倔强地不肯承认是悲伤难过染红了。

  他坐在容窈的对面,低头看着手上拿来的点心,现在那张和离书就横在两人的中间,一张轻飘飘的纸给他们两人划开一道鸿沟。

  他有些不知作何反应地看着自己的手指,眼圈因为长时间不眨眼睛,红色越来越浓,嘴角泛起一个苦嘲的笑容来。

  “所以呢?”

  “我现在多说一句话,是不是就成了拆散有情人的罪人了?”

  他抬头朝着容窈看过去,想在容窈身上寻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但容窈显然也不知这个答案,低下头躲过了他的眼神。

  他定定地看着容窈,千万句话想说却都被自己强行压了下去,唇角轻轻颤抖,声音也带上了闷闷的哑意。

  “所以你便打算以一个二嫁妇的身份嫁给他吗?”

  闻言,容窈抬起头来说道:“我会让阿渲给我准备一个新的身份。”

  一个新的,干干净净又清清白白的身份。

  即墨卿冷笑一声:“你倒是想得周到。”

  随后,他伸手将那和离书拿了过来,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随后便眼也不眨一下地撕碎了,开口说道。

  “既如此,这个和离书也无用。”

  “你去找他,……我不拦着你,这个身份就留给我吧。”

  尽可能语气平和地说完这句话之后,他松开手任由被撕成碎片的纸张撒了一地,不再去看一旁的容窈,抬步便率先出了屋子。

  即墨卿有些后悔了,他不该回来这么早的,他就该在宫宴上喝个烂醉,让他不至于现在这么清醒地听容窈说那番话。

  容窈一人坐在屋内,看着那满地的碎纸片,那再生欢喜的字眼都被即墨卿给撕碎了,做不得数了,可她和即墨卿之间,一如这支离破碎的和离书一样。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开心还是难过,哭和笑都很勉强。

  ……

  不管昨晚过的是喜是悲,是圆满还是缺憾,等到第二日早朝,即墨卿还是得穿着那身官袍进宫去,只是今日步伐说不出的缓慢,比平日的他像是少了三魂两魄一样。

  到了中书省,他才刚刚坐定,便迎来了开年的第一件事务。

  空白的圣旨在他面前展开,他作为中书省的中书舍人,职责便是帮着陛下拟诏,但今日在耳边说起的是。

  “陛下有旨,让齐国公担任此次的主帅,择吉日出征北疆。”

  话已经带到了,剩下需要在笔尖润色的事情,就要交给即墨卿这个执笔人了,而即墨卿呆坐在原地,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却是看也不看那圣旨一眼,立马从案几后面起身,抬步就朝着后宫而去。

  池烬那边他求不到。

  他只能去求池渲。

  一大早刚刚送走了齐国公,池渲不过是趴在案几上小憩了一会,外头的天光便逐渐放亮,即墨卿刚一进宫得了消息便从中书省来了殊华殿外。

  她抬头看着跪在不远处的即墨卿。

  此刻外头风雪极大,鹅毛大雪从天上落下来像是能将人给埋起来,但她看着跪在外面的即墨卿,除了叹口气之外,不知道该怎么去劝对方。

  就在池渲看着即墨卿出神的时候,计酒从身后走了过来,凑到池渲的耳边轻声道:“容姑娘来了。”

  她以为容窈来找自己是为了即墨卿的事情,可是在听清楚容窈的诉求之后,她眼中也忍不住划过一抹意外,皱眉看着容窈道。

  “即墨卿怎么办?”

  容窈摇摇头,眼中满是无助,她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我顾不得这么多了,他从死人堆里爬回来见我,我总不能告诉他我喜欢……”

  说到这里,容窈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后拢了拢眸光,收起外泄的心神对着池渲道:“阿渲!这件事情就拜托你了。”

  伸手抓着池渲的手腕,语气已经带上了祈求的态度。

  她还未从容窈刚刚所言中回过神来,此刻被容窈抓住手这才反应过来,将自己的手掌轻轻盖在容窈的手背上,安抚道。

  “不过一桩小事,何谈谢。”

  容窈轻轻点头,擦了擦眼角便要转身离开,只不过在离开的时候身子一顿,转过头来眼角含泪地看着池渲道:“你帮我劝劝他吧。”

  “或者给他撑一把伞,一刻钟就好。”

  她现在已经没办法再和即墨卿见面了,只能拜托池渲,话音落下之后,容窈便在计酒的跟随下从殊华殿后殿而出,娇弱无骨的身子迈入雪虐风饕之中,似是下一秒就要被撕碎,却头也不回。

  避过了前面的即墨卿,朝着宫外走去。

  从容窈的身影上收回视线来,她将眼神放在殿外的即墨卿身上。

  风雪越下越大,却黏不到人的身上,只是将即墨卿身上的温度一降再降,白绒绒的雪花此刻似乎都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即墨卿,半点的温热都给不到即墨卿。

  而在殊华殿,池渲执着一把素色油纸伞而出,身上除了常服外只披了件御寒的斗篷,走到即墨卿的面前,将手中伞朝着对方的身子倾了倾,轻声道。

  “这件事情是齐国公进宫求本宫的。”

  闻言,即墨卿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但还是说道:“那臣就请殿下收回成命。”

  她抓着手中伞骨,低头看着即墨卿冷静地说道:“你若是拟旨的话,过了新年你便可升为中书令,若是不拟便是抗旨不遵。”

  不要说中书令了,便是现在这个官职都不一定能保得住。

  她没有在劝即墨卿,只是将这件事情的利害都挑明了告诉对方。

  闻言,即墨卿没有半点迟疑就开口:“臣不拟。”

  她垂眸看着即墨卿,声音跟寒风中卷起的冰片一样,不含一丝一毫的温度。

  “你这是在自毁前程。”

  即墨卿跪在飞雪之中红得刺眼嚣张,他低敛眸光,脊背却笔直挺立,在即墨卿的身上瞧不出任何人的影子,有的只是他自己的坚持,唇角微扬带着凉薄的笑意。

  “我在乎的从来就不是前程。”

  他若是在乎前程的话,早就不顾齐国公的阻拦执意学武习兵法了,或者说他想要的不止是他一个人的前程,他想让他所在意的人都还能有一个前程。

  闻言,池渲没有再说话,只是抓着伞骨站在即墨卿的身前给他挡去寒雪,即墨卿掀起眼皮,却再也嚣张肆意不起来了,看着池渲道。

  “殿下不怕着凉吗?”

  她平视着前方的风景,头也不低地说道:“一刻钟。”

  “窈娘让我给你撑一刻钟的伞。”

  即墨卿扯了扯被风雪冻僵的唇角露出一个有些难看的笑容之后,便不再说什么了。

  池渲本就体寒加上身上的衣服称不上厚实,等从殿外回来之后,嘴唇都被冻得有些发青了,眼睫不可遏制地轻轻颤抖着。

  见此,计酒连忙端着热汤迎了上去。

  喝下一口热汤缓了缓之后,她再也压制不住心头的担忧,看着计酒问道。

  “慕风远怎么样了?”

  年尾户部核算开支的时候有一笔开支对不上,查到了慕风远的头上,连年都未过,慕风远便直接被带去了大理寺,到现在还未问出一个结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