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玉庭这几日在专心准备会试的事情, 两耳不闻窗外事,连三餐都快要忘记用了,更不要说慕府发生的事情。
这一日他正在低头背书,房门便被人从外面撞开了。
在院中槐树上盘踞许久的雀儿刚打算筑巢, 就被突然的惊响吓得扑闪着翅膀叽叽喳喳地飞走去找下一个合适的栖息地, 徒留下一地的羽毛。
张心芙惊慌失措地闯了进来, 脸上还带着泪痕,跑进来之后便直接躲到了张玉庭的身后,抓住他的衣服,带着哭腔说道。
“哥哥救我!”
随着张心芙一同进来的是, 张氏。
他在准备会试的事情,张心芙是清楚的, 若是小事的话根本就不会跑到这个院子里打扰他,此刻听着张心芙语气中的惊惧。
他忍不住皱起眉头, 先低头询问自家妹妹。
“怎么了?”
张心芙躲在张玉庭的身后, 抓着他的衣服,身子还在轻轻发抖, 咬了咬下唇似是羞于启齿, 但还是说道:“姑姑……要把我送给慕公子。”
张玉庭当即拧紧眉头,用自己的身体将身后的张心芙挡了个严严实实, 挡住张氏窥探的视线,抬眸朝着张氏询问。
“姑姑,芙儿说的都是真的吗?”
她提议让张心芙去帮帮慕清洺,没想到一向听话的张心芙反应会如此之大,竟然跑到了张玉庭的院子里。
此刻被张玉庭质问着, 张氏眼中忍不住划过一丝心虚, 但下一秒又劝道:“芙儿既然可以嫁给清洺, 那现在这样又有什么不妥呢?”
张心芙依旧躲在张玉庭的身后,不去看张氏一眼。
“不一样的,便是嫁给慕公子也是两情相悦,日久生情,而不是像…像姑姑今日说的这样……”
张心芙语气中的抗拒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但是张氏还是不死心:“慕氏是数一数二的世家,你若是能嫁进来,对张氏和你都是有好处的,等到时候我死了,慕氏也还能继续帮衬张氏。”
话里话外都是为了张家着想,但是这个心意张心芙不愿意承,张玉庭也不愿意。
此话一出,还不等张心芙说什么,张玉庭便率先道。
“我们张氏还未死绝,何必事事仰他人鼻息,姑姑若是再如此,玉庭只得带着芙儿离开慕府,从此我们跟姑姑一刀两断!”
张玉庭话说到这里,张氏也不能再多说什么,只是在离开的时候还不忘问上一句:“芙儿,你可想好了,今日这个机会错过了,便再也没有了,这是嫁进世家成为一品官员夫人的机会。”
张心芙想也没想便回绝道。
“芙儿想好了,等哥哥会试结束之后,就回张家去。”
话音顿了顿,张心芙又说道:“姑姑最好也不要让旁人去帮慕公子,要不然慕公子醒来是不会原谅姑姑的,此事应当是欢喜情意交浓才可以,而不是伴随着互相算计。”
张心芙这番话说得有些直白,一旁张玉庭听着脸色都有些不自然。
而张氏脚步一顿便离开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既然张心芙不愿意,张氏便从自己的贴身丫鬟中挑选了身世清白,模样姣好的,先解了这燃眉之急再说,若是事后慕清洺喜欢便留下当一个通房,若是不喜欢便给点银钱打发了就是。
张氏心中这般盘算着,一边朝着慕清洺所在的院子走去。
推开房门这才发现,除却那一团乱糟的被褥之外,便再无其他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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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府马车上。
原本时时刻刻端坐极顾礼仪姿态的人,现如今毫无形象地倚靠在车厢上,面色难耐,汗珠顺着鬓角长睫流下,挂在鼻尖上,久久不见落下。
回慕府的时候,慕风远让人将他汗水打湿的衣服被人换了下来,但不过就是片刻的功夫,那衣袍便又被汗水打透了,现如今整个人就像是被水捞出来的一样。
从口鼻中呼出的每口气都燥热无比,而那被炽热逼出来的汗水,根本就缓解不了身上的火热。
此刻,原本平稳行驶的马车突然停下了,慕清洺皱起难耐的眉头朝着马车外看去,就听见车夫在外面说道。
“大人,是大殿下。”
慕府的马车和公主府的马车同时行驶到街道口,作为臣子,慕清洺的马车自然要停下来给公主府的马车让路,但现在公主府马车停在他们的前面,半晌都没有挪开的意思。
就连沈不骄都觉得有些不妥,想要询问池渲马车为什么停下不走的时候。
池渲将车窗上的布帘撩起,朝着慕府的马车望过去
今日风大,那狂风将挡在车窗上的布帘吹起,露出了那张藏在车厢内强忍克制的面容来。
她心情颇好地露出笑容,略略探出身子对着慕清洺的方向说道。
“今日慕大人的气色不错。”
听到池渲的声音,他睁开眸子,将面前的布帘掀起,朝着马车上的池渲看过去,现在池渲探出了身子,脸上淡淡的笑意,让那清艳的容貌越发灼眼。
长眉微蹙,就算面前没有镜子,他也知道自己现如今和气色不错这几个字一点都没有关系。
只是看了一眼,体内的炙热感便更甚,他忙收回视线不敢再看,将布帘放下,隔绝了池渲的视线,也隔绝了自己的视线。
对着外面的车夫催促。
“快走。”
虽说声音比往日低沉了不少,但还是让人轻而易举地听到声音的轻微颤抖。
闻言,坐在马车外面的车夫看着公主府的马车犯了难,这可是公主府的马车,他怎么敢越过去,当下对着车内的慕清洺再次说道。
“大人,这可是公主……”
但是话还未说完,就被慕清洺给打断了,此次除了颤抖之外,还有些急躁。
“快走!”
池渲坐在马车中,也对着自家车夫说道:“让他们先走吧,本宫看慕大人比较急些。”
听见池渲的声音传来,慕清洺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而慕府的车夫则是松了一口气,得了池渲的应允,这才操纵马车离开。
一边暗自擦冷汗,一边说道。
传言说他们大人和长公主互不对付,他起初还不相信,今日一见,看来传言是真的,这得多讨厌,才能只是看一眼,便催促着快点离开。
等到慕清洺的马车离开之后,公主府的马车这才驶动马车轱辘,回了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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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宫之后,她直接将沈不骄带到了殊华殿中,将所有宫人都屏退了之后,这才抬眸看向沈不骄。
瞧着面前一身粗布麻衫,依旧难掩英气的女子。
时间过得太快了,快得让池渲根本就不能将面前这个有些落魄的妇人,和那之前在宫宴上三箭连中靶心,一身红衣嚣张跋扈的将门小姐联系在一起。
先帝崇文抑武,帮助先帝沈降服西域的齐国公,现如今除了国公的爵位便再无其他。
就连先太子母族纪家,那是跟着太.祖皇帝一同开国的功勋大将,但是现如今除了一个庶子在朝任主事之外,其他子弟再无消息。
沈家镇守北疆多年,到头来连个爵位都没有,等沈家所有的男儿郎死在战场上之后,沈不骄卸甲后嫁给了池桉,沈家的兵权也自此被先帝收回。
所有人都对沈不骄嫁给池桉的事情难以置信,大多数人都觉得沈不骄不该嫁人生子,少数人觉得沈不骄是认命了,但当时的局势,若是沈不骄不嫁给池桉的话,恐怕现在沈家就一个人都没有了。
她看着面前的沈不骄,自沈不骄将沈霆的牌位抱在胸前,在长华道上跪求一个公道的时候,她便知道沈不骄不是为了池桉求公道,是为了他们沈家。
“先帝不仁,亏欠你们沈家,但本宫不可不义。”
此言一出,沈不骄神情一震,随后有些激动地朝着池渲看过去,因为太过迫切,现如今反倒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小心翼翼地确认道。
“殿下此言当真?”
她并未说话,站起身来走到沈不骄的面前,对上对方那双如同灿星的眸子说道。
“沈姑娘已经许久都没有回来了,去沈家旧宅看看吧。”
“沈家在北疆镇守了七年,沈姑娘只需在沈家旧宅住上七天,若七天后姑娘还有这条命,池氏亏欠你们的,爵位兵权,本宫双手奉上。”
池渲这番话说得有些残酷,但是沈不骄眼中的激动不减分毫,她这次进京来借着池桉的事情,想要为沈家多讨回些东西,是做了最坏的打算。
现如今这样的结果,对沈不骄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惊喜。
“望殿下今日所言非虚,七天后不骄在沈府等着殿下。”
话音落下,沈不骄对她行了个武将礼,便转身离开了。
她瞧着依旧披麻戴孝的背影,此刻却恍惚间好像已经看见轻甲覆体了,肃杀之气凝聚在了这个新寡之人的身上。
待到沈不骄的身影消失之后,左辞走了过来询问:“殿下,要不要派人去保护一下沈姑娘?”
眼下沈不骄若是出了什么事情,定会被人认为是池渲做的,而现如今想让沈不骄死的,不是被找麻烦的池渲,而是池渲的死敌们。
望着沈不骄离开的方向,她轻轻摇头。
“不必,若是连卢瑜那些人都对付不了,她就不是沈不骄了。”
既不是沈不骄,那留着也无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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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停在慕府后门,慕清洺在马车上缓了好一会,这才抬步下了马车,虽说勉强自己回到房中,却也是跌跌撞撞,似是大醉之人。
但只有慕清洺自己知道,自己根本就没有喝醉,甚至一点酒水都没有沾。
原本整齐的软塌现如今乱作一团,他将自己蜷缩起来,只得一遍遍用意志力和体内的那股热浪去碰撞,只是每一次他都撞得粉身碎骨。
手臂被划了七八道的口子,现如今鲜血顺着指尖一点点砸在地面上,但是疼痛换来的清醒只是片刻,在片刻之后,更加浓烈的浪潮涌了上来。
用疼痛换取清醒,无非是饮鸩止渴。
没人比他更明白,他现在渴望的是什么。
他费力地睁开眼睛,后颈处的牙印现如今红肿不堪,有汗水触及伤口,传来轻微的刺痛,但是那点疼痛现如今对慕清洺来说算不得什么了。
那日池渲贴在他身后的时候,曾说过。
“暗道挂上了铃铛,只要大人扯扯绳子,铃铛一响我就来给你开门。”
他望着屋内的衣柜,犹豫了许久这才挣扎着从软塌上爬起来,一步步走进了暗道中,也一步步将自己摇晃的身影送给黑暗。
但是上一次能轻易推开的背板,这次用力也推不开,且纹丝不动,许是被上了锁。
他看着衣柜角落的长绳,上一次他就是因为踩到了绳子,这才触动了铃铛,现在颤抖着手指扯住那绳子,微微用力便传来了清脆的响声。
但他等了许久都不见池渲。
已经没有了爬出暗道的力气,只能缩在暗道中,独自承受着体内一股股的热浪,唇角鲜红,也有血液的加成。
红肿不堪的牙印随着体内的灼烧达到顶点,分泌出一种晶莹的液体,传来熟悉的幽香味,在浅浅安抚着他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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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华殿内,烛火摇曳,冷若寒霜的面容就算在烛火的炙烤下,也不见半分融化的意思。
池渲此刻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了手中折子上,只是唇角血丝从未断过,将一旁的白帕子都染红了,也从未停下。
但她毫不在意,依旧在低头查看奏折。
最后,还是站在一旁的左辞忍不住开口。
“殿下今日不回公主府吗?”
她几乎想也没想便直接回道。
“不回。”
她借着将卢瑜设立辅政大臣的事情,反将了卢瑜一军,将先太子母族的纪家和与卢瑜有积怨的赵鸿俦提拔了起来,造成了现如今相互掣肘的局势。
她现在若是再脱离禁卫的保护,那和羊入虎口没什么区别。
现在卢瑜一定无比地想让她去死。
瞧着池渲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左辞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
“那要不要让慕太傅进宫?”
她想了想慕清洺的模样,应当还能再挺几天,轻轻摇头说道:“不必,这几日躲着他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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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渲对外称病,一连数日都没有上早朝,就连瀚书阁内都看不见池渲的身影。
这对慕清洺来说是一件好事,只要看不见池渲,自己便不会失控,只是那得不到纾解的欲念堆砌在体内,依旧在时不时地折磨他,所以这几日慕清洺的脸色格外差。
众大臣在猜测着慕清洺这是怎么了。
慕风远虽然知道实情,但是除了对慕清洺投去担忧的眼神之后,便什么也做不了了。
后颈上的牙印不过几天便愈合了起来,再也不能分泌出那种熟悉的味道,每逢深夜,他也只得一人缩在软塌上,颤抖着身子,咬牙强撑过去。
这几日上京城中下了不止一场雨,但依旧阻挡不了天气一点点变炎热。
慕清洺坐在马车上,不过短短几日便消瘦了下去,衣袍宽松了不少,脸色泛白,低敛长睫,显得有些孱弱憔悴,但比起之前的状况现在已经好了许久。
他端坐在马车上,朝着上京城外驶去。
今日是赵鸿俦进京的日子,他要接老师进京。
但是马车刚刚停下,原本平稳的呼吸突然急促了起来,他抬起眼皮朝着车外看去,身体因为那股熟悉的冷香在兴奋地叫嚣着。
那是,池渲的味道。
作者有话说:
他俩都不得劲,就是疼比难受好忍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