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迟来逢冬>第82章

  “没想到端王居然包藏着如此狼子野心, 陛下当真看错了他!”

  “还有沈温,在边疆同他一起,也不知道两人有没有合谋……”

  “陛下,绝对不能轻饶了他们!”

  言辞激烈的言官们骂着骂着, 将沈温一并骂进去, 其他官员纵使存疑, 也无人反驳, 只是敛了神色暗暗思索。

  晏君怀容色疲懒, 半眯着眼,让副将端着赵准的脑袋退下去。他的脑袋断裂处血淋淋的, 死后脸面呈现出死寂的青灰色, 眼睛更是没闭合上,看起来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 教他一阵不适。

  直到殿内没了赵准的脑袋, 他放松下来,等待晏迟来到殿里同他对峙。

  他堵死了晏迟所有的路,晏迟只剩下来宫中见他这条道路可走,他最初想要将脏水泼过来, 他亦能还回去,甚至抢在他之前。

  一位君王,一位臣子,众人到底会信谁, 早已一目了然,可以说他们之间的对弈,在棋盘上掷下第一枚棋子时, 赢家就注定了。

  沈将军那个老家伙一早听见延缓上朝的时辰, 索性声称自己感染风寒, 没来上朝,这样正好,晏君怀眸光里透出些许放松来。

  沈将军不来,朝会的局势便完全掌握在他手里,听见下方激烈骂声,如同在听天籁之音。

  过些时辰,群臣们没讨论出个结果,小黄门却是再度进来禀报:“陛下,端…端王殿下求见。”

  似乎经过赵准掉脑袋的事,他连说出这枚端字都觉得烫嘴。

  “他竟还敢出现?”有位声音较大的臣子似乎是想要跳到端王脸前去质问。

  晏君怀望向奉天殿门前,淡声道:“让他进来。”

  他看起来痛心疾首,像是只等皇叔来给他一个合理解释。

  臣子们惴惴不安,唯恐端王狡辩一番,陛下便当真轻信了他不是贼人的鬼话。

  晏迟出现时身着布衣,不徐不疾,经过一夜,他的面上挂上风霜,哪里剩半分端王的风光?

  “臣参见陛下,”晏迟行礼,四周的目光避他如同蛇蝎,他视若无睹,“臣自知并未做错什么,昨日本是回京复命,却引得陛下大动干戈,出动所有禁军前来追捕臣以及臣的家眷,敢问陛下何故?”

  晏君怀不以为意道:“皇叔,昨夜里,朕只吩咐了赵准去擒拿贼人。”

  言下之意,没想到贼人正是晏迟。

  “臣昨日在陛下眼前,提过先帝当初薨逝的疑点,陛下是恼羞成怒吗?”晏迟自顾自问。

  众臣面色瞬息之间转变,无不惊惶,端王慌乱中竟这般垂死挣扎,妄想将脏水泼到陛下的身上,是脑子跟着赵准的脑袋一起掉没了?

  晏君怀尾音上扬,不敢置信问:“朕恼羞成怒?”

  其实群臣之中根本无人附和晏迟,他不论说什么,群臣都能认为晏迟是在为自身开脱。

  晏迟的眼光分别落向以孙恒为首的一等官员身上,他们的脸色仿佛不认识他,别无二致地垂着眼角避开。

  他微微笑道:“倘若诸位大人不信,可以问问孙大人,昨夜里,陛下恼羞成怒过后,让赵准借着擒拿贼人的名义在本王出宫之后追杀,手段之不磊落,本王一开始以为是惹怒了朝中哪位,没想到那些人,竟多是赵大人的手下,其中更有本该在守卫皇城的禁军。”

  “胡说!”有人即刻反驳,“明明是你勾结了边疆要危害大梁,被陛下识破,陛下才让赵大人来擒你,而你…而你……”

  想到方才赵准死不瞑目的惨烈模样,他没忍心再说下去。

  晏迟眉头微拧,疑惑不解状:“孙大人,你昨夜里可是信誓旦旦说了,会为本王作证。”

  “端王,事到如今,倘若证据确凿,你不应再垂死挣扎,至于昨夜里……”孙恒重重叹了口气,“你说见过老夫,老夫相信你被诬陷,还要在朝会上为你作证,来倒打陛下一耙,哪会有这般事?”

  晏迟眸色变换,孙恒接着道:“诚然,老夫昨夜里是敞开大门见了你一面,可是一旦知道你同贼人有所牵连,引得陛下在京中四处派人搜寻你,老夫便将你赶出去,关上了孙府大门,老夫的府邸里,哪会容得下你这种乱臣贼子?”

  朝会上风向明确,以孙恒为首的臣子们起初没说话,这会却牢牢站稳了立场。

  所有矛头指向晏迟,龙椅上,晏君怀微眯的凤眸里流光溢彩,竟看好戏般,饶有兴致地把玩起扳指。

  有时候,一件事情并不需要剖析出它的真相究竟是如何,只要背后的利益远远高在真相之上就行。

  晏迟许诺给孙恒的不过是皇朝更替后的官升二品,可是倘若他这位君王倒了台,孙恒的女儿便成了要陪葬的妃子,何况他答应孙恒,孙恒之后的官阶有希望在二品之上。

  朝堂上骂声一片,连寡言的一派臣子都站稳立场,像是言行再不更肆无忌惮一些,唯恐陛下觉得他们的风向不明确。

  无数句话语流水般倾泻,密密麻麻交杂,全都进了晏迟的耳朵。

  他耳力不差,听见其中说得最多的,当数他准备谋朝篡位。

  他笑了声,反问回去:“倘若我想谋朝篡位,只是站在这里同你们逞口舌之快,是不是太对不住我和沈小将军手下的大军?”

  登时鸦雀无声,晏迟处在众臣间,神色安然:“恐怕这时,沈小将军带着青王,已经赶到了奉天门。”

  青王便是先皇在世时的七皇子,眼下晏迟像在明晃晃告诉众人,他就是要带着沈温和青王篡位。

  大臣们更怔,个个如同被冰封。

  “保护陛下!”

  晏君怀身旁的公公尖细着嗓音喊,闻言,殿内的侍卫全冲过来,将晏君怀围得密不透风。

  晏君怀岿然不动,悠悠道:“端王,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臣这顶帽子原本就是陛下扣上的,现在不指望陛下能帮臣摘下,是被污蔑,再关押进诏狱里发落,还是带领大军篡位,反正都是贼人,没什么差别,不是吗?”

  晏君怀霍然起身,从离得最近的侍卫腰间拔出一柄长剑,银色剑身细长,寒芒如霜,剑尖直指晏迟。

  “晏迟污蔑当朝天子,更明目张胆篡位,还不快上前将这反贼拿下?”

  朝堂上不见武官,唯一和武沾点边的,只剩一枚血淋淋的脑袋,还端了出去,想拿来威慑都不行。

  众臣知晓晏迟是个在沙场上杀人不眨眼的,若是口舌之战还好说,换作上前去擒他,恐怕有点难度。

  就算晏迟看着没带兵器,只要他藏有一把小匕首,说不定都能将殿内杀成血流成河。

  他们怔在原地,靠目光推诿来推诿去,一来二去,竟无人敢按照陛下的吩咐上前。

  晏君怀手里长剑拿捏不稳,剑尖却是没从晏迟脑门上离开过,他结喉滚动:“朕再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收回方才大逆不道的话。”

  “看来陛下真的很怕好不容易得来的江山坍塌,怕龙袍褪下,怕从万人之上跌落。”

  “你说了这么多,不就是想取缔朕,自己当皇上吗?”晏君怀笑得有几分癫狂,“连朕的女人都要觊觎,在朕尚是太子时,你就同朕的太子妃勾搭上,当真以为朕被蒙在鼓里?”

  大臣们的眼睛珠子都要掉落下来,今日所听所闻,没想到一桩事比一桩事离奇。

  有些身子不大好的,受到的刺激多了,像是要当场昏厥。

  “他为了能和冬儿在一起,肆意污蔑朕,”晏君怀再接道,“不止抢走了冬儿,更要抢走朕的江山!”

  “所以陛下当初若是对太子妃好些,她不至于在栖霜宫香消玉殒,导致陛下这般思念。”

  晏君怀大笑:“还是你会说,从头到尾,全凭一张嘴。”

  晏君怀的反应太大,他此刻不像一国之君,更像是一只惊弓之鸟。

  “全是骗子,父皇是,母后母妃是,冬儿是,你也是!”

  晏君怀神色癫狂,惹来众臣将信将疑。

  不多时,殿外远远有一列人影接近,未看清是谁,晏君怀手里的剑颤抖起来:“快将他擒住!”

  众臣不敢乱动,晏君怀剑尖指向侍卫,侍卫们不敢再以保护皇上为由不动,全都上前围住晏迟。

  只是下一刻,殿外尖细的嗓音传来:“太皇太后驾到!”

  晏君怀些微怔松:“太后……”

  待到太后进殿,晏迟任凭数道剑光直指,不紧不慢,朝太后行礼。

  太后痛心疾首道:“还不快将手里的剑全放下?”

  侍卫们不敢掉以轻心,陛下还未发话呢,若是他们松懈,是不要脑袋了?

  “哀家同宁太皇太妃情同姊妹,太妃还在后宫,你们这是做什么?”

  “太后,他要篡位。”

  晏君怀紧抿唇,捏紧了手中剑。

  “端王是无上皇疼爱的儿子,是先帝的手足,是您的叔父,他更是从小由哀家看着的,这朝堂上,谁都可能生出篡位的心思,唯独他不可能!”

  太后将这番话说得中气十足,晏君怀发笑,果然,谁都向着端王,谁都觉得晏迟比他好。

  父皇,冬儿,连太后也……

  太后对昨夜里大动干戈的动静知晓一二,晏迟昨日来她的宫殿拜访过她,当时提过可能会出现这般局面。

  她起初不信,晏君怀若对晏迟痛下杀手,验证了晏迟的话不说,更证明了他的心思缜密,早就谋划好全局。

  倘若他连自己受伤,朝堂上孙恒倒戈的局面都算计进去,那么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

  那时她望着晏迟清凌凌笑意粲然的眼睛,只觉得遍体生寒。

  怕是当今陛下,根本斗不过他。

  好在,他没打算和晏君怀争。

  先皇在时,宫中撤换太子的流言蜚语四起,她担心若是让晏君怀听见,说不定会做出什么癫狂举动。

  先皇没派人清除流言,只是道:“朕的身子逐渐不行,怀儿年轻气盛,竟去打压沈家,若是朕再不敲打敲打他,他的心气不稳,将来怎么镇住那群巧言令色的老家伙,守住这一片大好山河?”

  “你让端王从旁辅佐一二,不就好了?”

  “不行,”当初先帝笑说,“先不论端王是否愿意,就说怀儿,他心气比天高,让人从旁辅佐,只怕是更引得他们刀剑相向,况且他只会觉得我这个爹偏心。”

  从来没有什么要撤换掉太子的圣旨,自始至终,都是风言风语,是一个父亲为了孩子在铺路。

  “上回打猎归来,朕看见怀儿手里抱了只小兔子,同他小时候一样,屁颠屁颠地跑到太子妃的眼前给她瞧,当时朕就在想,真好,怀儿终于不计前嫌了,”先皇回忆道,“小时候,他也是这么捧来给朕看的,不过后来他的那只兔子吃了湿草,暴毙而亡,他一直怪在朕脑袋上,同朕生了嫌隙,朕不好拉下面子和他解释,这一赌气,就是十多年……”

  “怕是陛下多心,他从没放在心上。”

  “不是,朕能看懂他,”先帝道,“他那双眸子倔得很,藏着什么,看一眼就懂了,只是为人父,不能将心肠剖给他看,朕还是皇帝,这父亲和君王不能做得太没威严。”

  “太后,你说朕光是养只兔子,是不是现在能同他拉近些关系,教他别老是记恨着朕?”

  “陛下若是想,何不立马去?”

  “等身子好些。”先帝看似不在意,顺口一说,太后笑他的良苦用心。

  他能看得懂晏君怀,她何尝看不懂他?

  一国之君,竟然为了孩儿顾虑成这般。

  只是后来……

  她看见晏君怀伏在先帝逝去的龙榻边哭得那般伤心欲绝,信以为真,当时想,至少晏君怀心中是真的惦记着他这位父亲。

  偏偏不遂人愿,太后思及此,重重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