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迟来逢冬>第28章

  沈融冬避开眼光, 她无意中触及到僧人下颌,也正是与脖颈相连的地方,落着一颗小痣。小痣借着喉骨滚动,在无形诱惑。

  她的心思凌乱, 匆匆放下没揭全的面巾, 遮掩自身道:“够了。”

  “好看?”僧人尾音上扬, 不知道是真在疑惑, 还是嘲讽。

  沈融冬不是个爱与人争执的人, 眼前的还是伤者,她只能顺着他的话, 被绕进弯子里:“还行。”

  心思堪堪回笼, 沈融冬将药罐里的汤药用小碗盛出,浓郁药香倾鼻, 碗端到僧人眼前, 偏偏他纹丝不动。

  沈融冬试探着,将药碗凑近些,闷声劝:“喝些吧,于你伤口有益。”

  先前她听见他为野兽所伤, 心里冒出的第一想法便是,他是不是不愿意帮她救出沈温,因此故意伪装成自己的身上有伤,然而这样的想法方冒上心头, 又被她尽数消灭,她终究是以小人之心,又去度君子之腹了。

  沈融冬将药碗端到唇边, 唇沾着碗沿, 一口灌下小半。

  苦涩发麻的滋味弥漫嘴里, 她的舌头似乎是快要失去知觉。

  沈融冬给药罐里放的药,都是在香积厨里找到的原本就有的药材,在熬制药材时,还见着了上回绿竹熬制姜汤时剩下的紫沙糖。

  索性揣了来,沈融冬此刻拧着眉头,从袖袋里掏出紫沙糖,拈起一块放进嘴里,苦涩的滋味稍有缓和。

  她扬唇,看向僧人:“这下大师可以放心了吗?”

  他没说话,眼神不明。

  沈融冬急了,举起三指,信誓旦旦保证:“若是让你一命呜呼,我又能拿到什么好处?”

  “不是怕药有问题,”僧人端起药碗,沉眸道,“而是施主屡次来找贫僧,还为贫僧熬药,皆是不合规矩。”

  “无事,”沈融冬微微笑道,“大师若是喝了我亲手熬制的药能够好起来,再去救我阿兄,那么岂非是两全其美?这份救了家兄的恩情,比起这碗汤药,简直是微不足道。”

  “你很相信贫僧?”

  沈融冬听见他匪夷所思的话,细斟慢酌,若他只是一位平常的僧人,未拥有端王的身份,那么她会相信他吗?

  不见得。

  或许在寻求解救沈温之法这方面,她根本不会记得在崇恩寺里的他。

  想到这里,她真假参半,徐徐笑道:“信,也不信,可以说,信一点点罢。”

  若他只是僧人,那么她便不信。

  若他还是端王,那么她定坚信。

  僧人端起眼前药碗,在她一眨不眨的注视下,几乎将汤药一饮而尽。

  沈融冬将紫沙糖递到他眼前:“可以缓解苦涩。”

  “不苦。”

  沈融冬心道,怎么会不苦?她方才,舌头都快要被麻掉了。

  她再次劝:“便是不苦,大师也吃块罢,你不是说过?紫沙糖益气补血,现下,大师正好需要补补气血。”

  油纸包裹着的糖块几乎挨在他的唇边,僧人不好再推辞,别开脸,修长瘦削的指骨拈起一块,微微张唇,放进嘴里。

  甜味弥散在嘴里,沈融冬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看见他苍白的脸色,逐渐现出了些红润。

  她拾起他喝完汤药的药碗,连同药罐叠放,起身准备走出,见僧人眼光定在她的云鬓上,沈融冬探手一摸,想起这些日子没什么装扮,她几乎是看得见什么头面,便随手让宫人簪在上。

  她朝他扬唇:“是大师送给我的,双凤纹鎏金银钗。”

  “不是,是替施主赎回。”

  “没什么区别,”见僧人移走目光,沈融冬支支吾吾,“我的画像,不对,是你的画像…”

  僧人几分好笑,将手里丹青依照原样折叠,递还给她:“不是贫僧画像,而是端王。”

  沈融冬的嘴里也甜,紫沙糖糅合了汤药的苦味,她唇角轻轻上翘,望了眼僧人身上,伤口定是已经包扎过,不用再操心,喝过有助于伤口复原的药,好好静养即可。

  她心思飘忽,斟酌道:“大师,若是你当真反悔,那么无关紧要,我也能接受。”

  晏君怀三番几次试探于她,闹了这么一大出,最后当她想明白是为了迎娶匈奴公主后,也在心里揣测,只要让他心愿得逞,那么沈府便会无恙,沈温也能从诏狱里出来。

  她今日去了驿馆,同晏君怀说是有意与公主交好,承认自身低头,完全打消了他的忧虑。

  晏君怀这个人,既想要迎娶公主,想要大好江山,可是又怕失去她,世间上哪有两全之法?

  她如同上回撞见他与孟欢在景行阁,那般气性发作,再次去了寺庙。

  有崔进陪同,她不用担心晏君怀会怀疑她,而且他若是有自知之明,在公主和她交好过后,就不该再来招惹她了。

  再之后,沈温出诏狱,她想说服阿爹阿娘,想要同晏君怀和离。

  沈温之前说过,东宫里如同一座牢笼,虽大,可束缚着她似上枷锁。

  她不想再禁锢于这道枷锁中,待到晏君怀心愿满足,她唯一的一桩愿望,那便是和离,哪怕被全天下人耻笑,亦不在乎。

  -

  没得到僧人的回答,沈融冬重新去端桌上的药。

  再回首间,看着眼前还受着伤的人眉目如画,她温道:“无论之后你是何决断,我都不会有什么怨言。”

  不等他回答,沈融冬关上了门。

  将药罐和药碗放回香积厨,沈融冬去看望了眼在做工的灾民们,同阿施她们打过交道,问起了那种香囊可否再给她。

  阿施茫然:“没有了。”

  沈融冬见她欲言又止,“你这儿没有的话,那么姐姐去向其他人要,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阿施吞吞吐吐,过了一会儿道:“姐姐,是…是大师给您亲手做的,是想要您睡得好些。”

  沈融冬的心思一沉,她回想起寮房里的人推开门时,身上浓重的血腥味,而她竟然还在第一时间,想的是他是不是想要抛弃他答应过的事。

  沈融冬慌张道:“那没了便是没了,不打紧。”

  “不过有这个,我想送给姐姐。”阿施递给自己的一个铃铛过来,沈融冬看见,是一枚精致的银色手环,上面悬挂着一枚小小铃铛。似乎是被轻微摇晃,便会发出悦耳的铃音。

  沈融冬惊讶:“你从哪里得来的?”

  阿施道:“是我从波斯人的手里买的,他说这是个宝贝,可好了,如果女子戴在身上,能够让滋养着身子。”

  崔进这边,看了有一阵其他灾民的做工,没看出有任何的异常,侧目望见,太子妃正在同一个小女孩儿打着交道,便硬凑过来,听清了她们之间的一些对话。

  崔进欲言又止,问道:“太子妃,这个不会——也是那位大师送你的罢?”

  虽然不知道是何大师,可是听着,关系便不寻常。

  沈融冬脸一热,阿施气咻咻,连忙摇头否决道:“这回才不是,是我自己买的,想要送给姐姐,我也能做木雕了,我有银子的,不用担心。”

  阿施硬是要塞给她,沈融冬没有办法,只好蹲下身,任由着她给她戴在手腕上。

  不过她的手腕可能是过于纤细瘦弱,阿施戴了几下,总是在让她活动的时候,银环便留有余地地手腕上掉落下来。

  看见同没戴上没什么区别,阿施低着头,黯然的神色都写满在了脸上。

  “不如这样,”崔进提着主意道,“这枚铃铛,可系于脚踝上。”

  “系脚踝上做什么?”沈融冬矢口否决,“我又不是那等——”

  “这个主意好,”阿施眼睛一亮,高兴道,“那就系脚上吧。”

  沈融冬和崔进的目光相接,她叹气,也笑道:“你别将小孩子给教坏了。”

  崔进苦笑:“怎么能是属下将他们给教坏,是太子妃自己在心里,想得太多。”

  沈融冬抿唇,当真是她有的没的,在想太多吗?

  -

  脚腕上多了一道银环,走起路来,铃铛作响。

  沈融冬来了工棚一趟,因为得知了香囊的事,始终是满腹揣测。

  僧人送给她的那枚香囊,现下还在晏君怀的手里。

  他处处替她着想,可是他却在心里,揣测他想要毁约。

  她可能是有些没心没肺,方这么觉得,沈融冬闭闭眼,控制着自己,“不许再想了,不能想太多。”

  沈融冬状作无意,问起阿施道:“大师当真是因为野兽而受伤了吗?”

  “我们也不太清楚,就是下山了一趟,再回来时,就受伤了。”阿施回道。

  沈融冬的心里乱乱着,想要同僧人道歉的想法,又再度涌上了心间里。

  脚步终究是比她自己的行动要快,沈融冬等到回过神来,已经在了他寮房的门前,没多想,推门进去,揣测着的歉意在出口的时候,顿住了。

  她方进屋,僧人挨坐在塌上,屋子里如同是烤上了炭火,四处都冒出热气。

  沈融冬本来心里乱着,一见了他,心里不免更乱,腹中忽如火烧,奇异地涌出她说不上来的感受,嗓子似被浓烟熏烧过,嘶哑得厉害。

  她光是看着他,想要说话,说不出来,渐渐明白,可能方才心思的紊乱,总是爱乱想,来源于她心底里,同僧人如出一辙的热气。

  “你回来做什么?”僧人抬起眼,抿唇道,“出去。”

  沈融冬眨眼间,见着他点漆般的瞳孔里,印满的都是隐忍,似乎听她多说一句话都是煎熬,眉宇深蹙,在躲闪着她。

  她忍着那股奇异想要纾解的冲动,朝他走过去,只想要看看他。

  可僧人在她疑惑间竟然探出手来,一把拽住她的手腕,被箍着的不适感传来,沈融冬惊愕,滚了滚喉咙。

  他沉下声,恍若是问她看够了么的那句一般冷言冷语:“你在药中放了什么?”

  沈融冬难堪,脸也被熏烧:“我方才,方才未曾放什么。”

  粗略一算,此刻和方才不过是隔了两三刻钟,难道是她在香积厨里找到的药材认错,其中有药材相冲,因此才会成这样?

  沈融冬不是没经历过与男子亲密的人,晏君怀虽然每次与她点到即止,可是出嫁前,阿娘让她看过的春宫册子也不少,画上的两个小人,深深印在她的脑子里。

  她心里砰砰的,似有小鹿乱撞,赤色瞬息遍布上皙白细腻的脖间,她艰难吐息:“大师,你现下是不是——”

  他咬牙,攥着她的手未曾松开,滚滚汗珠从额间滴落,声音嘶哑:“药里有药。”

  沈融冬惶然,睁着眸问:“药里,不本来就是药吗?”

  “并非,”他的唇齿咬合更紧,如雪的肤色烙印上红痕,“我说的药,乃是…乃是。”

  不用他说明白,沈融冬的脸烧红,明白了那是何药。

  似乎是在他确定过后,她顺着那药性,自己心里的火焰更无法扑灭。

  沈融冬伏下身子,眼光几乎与他平齐。他们的脸庞挨得很近,沈融冬能感受到那股灼热在迎面烧来,她咽了口唾沫,悄声问道:“那现下要怎么办,我先出去,寻人来给你——”

  或许是药性过于猛烈,沈融冬尚可制止,可是僧人攥着她的手,将她往塌上一带,他的气息急促,胸膛无一刻平息。

  沈融冬试探着想要挣扎开,可是手无意间触摸上他的脸庞,感受到他的那份燥热,她的手又匆匆收回,可是目光看过去,方好触摸到那颗小痣,她的脸微微一热,急匆匆将手给挪开。

  “大师。”沈融冬原本还在挣扎,可是脑子大概是被烧坏了,热火在熏蒸她,快要将意识烧得全然不见。

  她涂了口脂的唇色鲜艳,容色姝丽,气息仿佛悄无声息挨近他耳朵尖,平淡的口吻在她自己听来都轻佻,与她极其不协调。

  “恐怕这一回,佛祖没有光临此地,他救不了我们了。”

  就在彻底明白了状况究竟是如何的瞬息,她意识到,她的身子不能与男子有肌肤之亲,若是发生了呢,那么便会是无法承受的后果。

  可那样,也许更得其所。

  沈融冬迷迷糊糊盯着他,他同她亲手所绘的画像,愈来愈像,如同是画像里的人出现在了她眼前,这样欺骗自己,也就不用心虚。

  她滚了滚喉咙,挣扎着起身走到门前,将朱红色木门上的门栓合上。

  吱呀的轻响过后,沈融冬走回到榻前,僧人的意味不明,她也在遵循本能,坐在他身侧,微微伏下身子,脸庞朝着他的胸膛贴过去。

  他的胸膛不停起伏,隔着那一重她亲手缝补过的袈裟,沈融冬由于太过紧张,吞咽的动作不停。

  她究竟是如何了?

  这样轻挑的举止,明明是头一回做,可是有药性在的缘故,竟然没觉得有太难堪。

  她不知道她在他眼里究竟是何模样,手触碰着试探挨上他的胸膛,察觉到了他的僵硬,以及火热。

  沈融冬抬起绣花足底,银色的铃铛清脆,轻轻晃荡,她噙着浅笑,笑语晏晏,轻若无声道:“高僧,可否渡我?”

  她的脑子里有许多画面一闪而过,记忆最深刻的,早已不是望见晏君怀在同其他女人在雨夜里寻欢作乐。

  可是她像是想要欺瞒自己,反正已经欺骗多那么多次,佛祖不会怪罪。

  沈融冬轻晃着铃铛,只等他回应。

  坐在榻前的人低眸,看向她。

  他所信赖的佛祖,终究是被她一眨眼间,撕得粉身碎骨。

  作者有话说:

  一下写得太多了,脑子有点乱乱的,之后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