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那一箭力道之大,准头之准,一看便知龙体无恙。忠君爱国者心中庆幸,图谋不轨者心中惴惴,张旭直接吓到腿软,瘫倒在地上,也无人扶他一把。
说好的病入膏肓呢?说好的不省人事呢?说好的龙驭归天呢?
原来一切都是假象,皇帝做了场戏,把张旭等人骗的团团转。
张旭知道自己这回是彻底完了,已做下不可饶恕之罪。而同谋者夔王,则仰头盯着自己的二哥,一脸桀骜不驯。
仿佛刚才骑马闯宫之人不是他,仿佛刚才想要造反的人不是他。
论干完坏事还能如此理直气壮者,除了夔王再无他人。
萧翌冷漠的看着下面群臣百态,他没有说一句话,直接从城楼上下来。
西苑宫门大开,萧翌沉默的坐上御辇,摆驾回宫。
这次,御驾是从西苑回到旁边的紫禁城,是真的回宫了。
沈嘉低着头,和百官一起跪送陛下离去。随后他起身,怔怔的看着萧翌离去的方向,眼眶一红,又想落泪了。
待陛下离去,锦衣卫蒋指挥使一声令下,将夔王和张旭等带头闹事的人抓起来,直接带到诏狱。其余大臣心有余悸,再不敢多待片刻,如鸟兽散般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了。
于是场上只有沈嘉和程阁老,二人相对无语。
两人在寒风中站了片刻,程阁老才道:“长青,你果然是个有担当的。”
“我现在应该去都察院。”沈嘉冲师傅笑了笑。可惜都察院的官员一个个都溜了,早就把他忘记了。
“陛下不舍得让你去。”程阁老也笑了,“你我都知道,这场闹剧,源于变法。”
“我宁愿去都察院受刑,宁愿被罢官,我也不愿看到变法失败。”沈嘉语气坚决的说,“即使我走了,还有韩昌在。若韩昌走了,还有千千万万有志之士在。恩师,变法势在必行,不可逆转。”
程阁老被沈嘉的决心震惊了,他摇头叹息,“赔上你的大好前程,值得吗?”
“值得。”沈嘉心知,萧翌值得自己为他付出一切。
“好好好。”程阁老摆摆手,“你想去都察院,我不拦你。”
“恩师。”沈嘉突然跪下,对程阁老说道,“学生此去前途难料,我有一事恳求恩师答应。”
“你这是干什么。”程阁老想拉他起来,但沈嘉却拒绝了。
“恩师,求您帮助陛下,帮他推行新政。”沈嘉说罢,重重一叩首。
程阁老早就料到沈嘉会有这一请求,他叹了口气,“你啊……罢了罢了,我答应了。”
“谢师傅,谢师傅。”沈嘉激动的,又连连叩首。
程阁老扶他起身,明明即将入狱,生死难卜,现在却比谁都高兴。沈长青,真是个痴儿。
可惜,大梁朝堂上,容不下这样的痴情。
皇帝又回到了养心殿,这里天天有人打扫,和他离开之时一模一样。萧翌大病初愈,强撑了拉开了硬弓,射完那一箭后便觉得心口堵得慌。
陈公公看陛下脸上不好,心疼道:“陛下是不是累了,老奴安置您先歇息?”
“不用。”萧翌捂着心口,却摇头道,“朕不累,去传蒋骥。还有,通知众臣,明日早朝。”
“是。”陈公公不敢硬劝陛下,只好应下。
蒋骥到时,萧翌正躺在榻上,感觉堵在心口的难受劲消下去了一些。他见师傅来了,有气无力的问道:“记下当时谁准备离开,谁继续跪请了吗?”
锦衣卫一个个都有着过目不忘的本领,蒋骥胸有成竹的答道:“全都记下了。”
“很好,写下名字,待会呈上来。”
“是。”蒋骥了然,看来陛下要秋后算账了。
“沈嘉……”皇帝顿了顿,“沈嘉去都察院了?”
“已经去了,陛下要派人拦住他吗?”蒋骥试探道。
萧翌摇头苦笑,“拦不住的,他心意已决。你派暗探在都察院盯着些,有什么异常随时报朕。”
“是。”蒋骥闻言,领命而去。
陈公公在旁听的一阵揪心,他一直很喜欢沈嘉这小子。等指挥使离开后,陈公公担忧道:“都察院那伙人,会不会对沈阁老用刑?”
“不会。”萧翌冷笑一声,“朕的人,他们不敢动手。”
萧翌不担心沈嘉在都察院监受刑,也不担心他被人下毒暗害。他只是担心沈嘉耿直,把实情交代出去了。
都察院中,左都御史对着这位掀起京城惊涛骇浪当事人,表示很头疼。他和次辅张旭筹谋之时,并未想到沈嘉会抛弃前程,主动站出来。这让张旭后续计划彻底落空,而他自己也接了个碰不得、打不得的麻烦人。
“沈阁老……”
“我已不是阁老。”左都御史刚说一句话,就被沈嘉打断了,“请御史按规章办事,锁拿我吧。”
说罢,沈嘉伸出双手,等着被铐,一副引颈受戮的模样。
可皇帝那一箭还历历在目,左都御史哪敢真对沈嘉不敬?他可不想像那匹马一样,死得那般惨烈。
“不用戴铐了,不过是例行问话而已。”左都御史尴尬的吩咐左右,“那个,给阁老搬个板凳。”
“不用,我还是站着吧。”沈嘉严词拒绝了。
“好好好!”左都御史知道,自己和沈嘉这个梁子算结下了。
于是左都御史脸色一变,不再去巴结沈嘉。
“带人犯杜涣。”左都御史一拍惊堂木,正式升堂问审。
杜涣被带来时,看见沈嘉居然也在,大吃一惊。他不知道站在自己面前之人,到底是沈长青,还是沈常卿。
两人目光交错之时,沈嘉看着杜涣一身狼藉,神情又心痛又愧疚。他们俩都没有掩饰好自己的表情,一下子露了端倪。
左都御史一看有戏,顿时喝问道:“杜涣,你可认识此人?”
堂官问的是“此人”,而非“沈嘉”,杜涣一瞬间不知道该如何说了。
“我……我不认识。”杜涣想起木槿之言,还是咬死不承认了。
“是吗?”左都御史似笑非笑的看着杜涣,“带人证。”
都察院这段时间审问杜涣,也不是没做功课,他们早就控制住了状元楼的其他举子们。沈嘉只见和杜涣同乡的薛兄、郭兄,还有后来在席间,向自己讨教过文章的举子们。
这些举子如今知道了沈嘉的真实身份,再次见到本人后,一个个神色有些畏惧。都察院左都御史一拍惊堂木,直接问道:“当时和你们同桌吃饭的,可是此人?”
薛兄、郭兄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回答。有些胆小的实话实说,“是他。”
“这位,便是沈阁老。”左都御史紧盯着杜涣,“杜涣,你还不承认吗?难道,还想板子伺候?”
“我……”杜涣看看沈嘉,又看看左都御史,心中慌乱。现在人证俱在,这下完了。
“好,我认。”沈嘉不忍杜涣被逼,他率先开口承认道,“我确实和杜涣认识,但我们并没有舞弊。”
“沈阁老,你为什么要和举子接触?是不是为了泄漏考题?”
“考题?”沈嘉笑了,“考题你得问问韩阁老,恐怕韩阁老还没出题呢。”
“咳,休要狡辩。”左都御史这才想起,西苑宫门前,程阁老说这次主考官是韩昌,“就算是韩阁老主考,你和他交好,他私下没透出题给你?”
“韩阁老恐怕才知道自己知贡举,哪有时间和我透气?”沈嘉笑了笑,“想要诬陷我舞弊,至少请先打听清楚,谁是主考官吧。”
这件事确实是张旭猜错了,他本以为沈嘉简在帝心,又看到沈嘉和举子接触,就想当然的以为沈嘉是此届主考。
“沈阁老果然能言善辩啊。”左都御史气不打一处来,他的手碰到令牌想要打沈嘉板子,又想起陛下之箭,便缩了回去。
“来人,将人犯和沈阁老押入狱中。”左都御史假笑着道歉道,“沈阁老啊,在下也是依法办案,委屈您在我们这里住几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