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挽春行>第36章 挑明

  元晦在收到账册入手的消息后,就开始着手布置,他料想杨乾元会亲自来盛泽讨账本,而他并不打算让这位知州大人活着出盛泽。

  毕竟敢屠一城百姓的官,留着是个大祸害。

  “现在盛泽县城有多少胡文彰的人?”元晦问辰一。

  辰一是他的斥候,之前被安置在城中监视胡文彰一举一动,郁长冬被软禁的事他也清楚。

  “回王爷的话,不多,也就百来号人,之前追杀顾大人的时候露过一次面。胡文彰出事后这些人就都藏了起来,我这边还在找他们的踪迹。”

  温挽思索片刻,问:“那帮人的身手跟杨恹比,如何?”

  “略逊一筹,但也不差。”

  “嗯。”

  元晦见温挽有些忧心忡忡,便问道:“怎么?你担心咱们这边没有胜算?”

  此时二人正围坐在府衙正厅的四方桌旁,辰一站在两人身后,桌上一拢昏黄的烛火驱散一小片黑暗,将简陋的正厅衬得有些温暖。

  “杨乾元毕竟在甘州经营数年,咱们这边即便以一当十也不过几十个人,我实在有些担心。”

  温挽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先不说那支藏在暗处的队伍,单就杨乾元手下的亲卫就不下百人,若州兵再被他捏在手里,那他们这趟算是十死无生了。

  辰一笑笑,“王妃不必担心,您忘了郁长冬郁大人是兵部的人,有他在咱们就能名正言顺的调用州兵。”

  大梁实行统兵权和调兵权分离,各州设有都督统领州兵,调兵虎符则由兵部统一管辖,没有兵部许可,都督无权私自调遣州兵。

  当然玉凉铁骑除外,它可以说是由容王一手打造起来的军队,专为抵御北方外族势力入侵,因战事紧急,兵部一直没来得及染指,再后来玉凉铁骑被灭,自然也就再没例外了。

  “况且王爷一入城就已让小的去联系郁大人,请他帮忙协调调兵一事,他已经带着自己的人去了,想必很快就会有结果。”辰一满脸自豪,“我们王爷做事向来万无一失。”

  温挽失笑,“倒是我杞人忧天了。”

  “王妃心系我们王爷,自然……”

  “行了,”元晦怕他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就你能说。”

  他手底下的这帮人呐,嘴巴一个比一个碎,也不知道谁惯的。

  辰一撇撇嘴,下去了。

  “你该让他说完的,王爷。”温挽笑着说。

  元晦没接茬,只温言交代道:“再往后乱起来的话,记得跟紧我,我不会让你出事。”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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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乾元赶到盛泽县衙的时候天光还未大亮,空气中水汽弥漫,白茫茫的大雾将破败的县衙埋得严严实实。

  “咚咚咚。”

  杨乾元亲自过去敲门。

  辰一打开门,见门外站在知州大人和他带来的百来号亲卫,不卑不亢地说:“杨大人,我们王爷还未睡醒,劳您一个人进去稍等片刻。”

  一进甘州地界,官场上大小官员的画像和生平就陆陆续续送到了他面前,所以他知道眼前这人是谁。

  杨乾元犹豫片刻,答道:“劳烦小哥带路。”

  辰一点点头,侧身摆了个里边请的手势。

  杨乾元撩起袍子,跨进了府衙,进去以后辰一便哐当一声关上了大门。

  杨乾元额角一跳,放慢脚步问:“不知盛泽县的县令胡大人何在? ”

  “县令大人还在休息。”

  “嗯,等他醒了,让他来见我。”

  “是。”辰一说,“大人这边请。”

  “不去会客厅?”杨乾元见辰一给他引的路上通往后院的。

  “王爷说过,若大人来就带您去厢房,那里僻静,适合谈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

  “嗯。”杨乾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厢房简陋,只在屋子正中摆了张低矮方桌,配了两条瘸腿长凳而已,方桌底下是坑洼不平的地砖,往左边略走一点是青砖垒的床,床板大概是从哪拆下来的门板,上头还有楔门环的孔……

  后院并非只有这一间厢房,它隔壁还有两间,但杨乾元进来的时候见那两间都有烛火,似乎有人在住。

  此刻的杨乾元什么都顾不得,只想赶紧见到容王,询问他关于账本的事。

  他想过了,最好的解决办法是把容王拉到他们阵营里,你好我好大家好;最坏的那就是连容王一起杀。

  反正这账本不能被捅出去,它牵扯到的人太多了,真要追究下去,整个工部、半个户部以及杨家、杨家的大半姻亲都有麻烦。

  容王只要不傻,他就该清楚这账本是烫手山药,是催命符。所以,他还是有谈判空间的,只要容王不疯的话。

  杨乾元一直惴惴不安地等到天光大亮,元晦才悠悠哉踱步过来。

  这是他第一次见容王,以往都传容王面生恶疾、丑陋不堪,他也以为会见到一个凶神恶煞的奸佞之徒,没想到来人面如冠玉,气质矜贵,一笑竟如春风拂面。

  “甘州知州杨乾元,见过王爷。”他恭敬行礼道。

  “甘州知州啊,”元晦重复了一遍,走到他跟前站定,俯身意味深长地说,“没关系,很快就不是了。”

  他声音带着股阴恻恻的味道,吓得杨乾元后背一湿,差点当场跪坐在地。

  “下官……听不懂王爷再说什么。”

  “听不懂啊,那算了。”

  元晦拂袖走进屋里,看了看落满灰的长凳,终究还会没坐下。

  杨乾元见状,连滚带爬摸过去,用袖子给他擦干净,说:“王爷请坐。”

  “不必,脏。”

  杨乾元的笑僵在脸上,闻言脸色变了数遍,半晌,冷笑一声站起来,拍拍衣袖说:“既然王爷喜欢直来直往,那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账册还我,我放你们活着出盛泽。”

  是出盛泽,不是甘州。

  “这样啊,”元晦沉吟片刻,“账册也不是不能还你,杨大人只用答应我两件事即可。”

  杨乾元喜出望外,“王爷请讲。”

  “第一,你拿出全部家当用在沅江堤坝重修上;这第二件嘛,主动辞掉甘州知州。”

  杨乾元的脸立马就垮了下来,冷声说:“王爷在说笑?”

  “没有啊,”元晦摆摆手,无辜道,“我认真。”

  “你分明是在断我活路。”杨乾元咬牙切齿地说,他做一州之长好多年,气势上并不弱。如今拉下脸来,竟隐隐压对方一头。

  元晦不说话,只用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那眼神冰冷锋利,其中暗藏着滔天杀意,让杨乾元顿时收了声。

  “我劝大人好好想想,”元晦双手环胸,轻慢说道:“照我说的做,你或许能捡回一条命,否则你一家老小怕是一个都活不了。”

  “是是,下官晓得。”

  “既然如此,那大人就安心在府衙住下来吧,什么时候想通了,我什么时候放你回去。”

  元晦把该说的话说完,便提脚朝外走去。

  临推开门之前,他突然补了一句,“本王抓着一个人,自称是杨大人本家的,叫什么杨恹,此人屠了盛泽百姓,本王想问问你要不要连他一块赎走?”

  杨乾元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谁,更注意到他说了“赎走”,而不是“带走”。

  说实话,他现在自身都难保,实在没什么能力再去顾着别的什么人。于是便回他说:“本官不认识什么杨厌杨喜的,王爷自己看着处理便是了。”

  “哦,那可惜了。”

  元晦这边出了屋子,转身就来到了隔壁。

  杨恹的脸埋在黑暗里看不清表情,但看他周身气场便知,刚才杨乾元的话让他受到不小的打击。

  “怎么?很意外?”元晦问,“杨家人做事的风格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是,怎样?要不要报复一下那位知州大人。”

  杨恹此时被五花大绑丢在角落里,嘴里还塞了布条,根本开不了口。

  元晦看了一眼,说:“哦,忘了,在这里你不方便说话。辰一,把人带去地牢,我要亲自问话。”

  辰一闻言,推门进来,将杨恹抗在肩膀上,走出了屋子。

  杨乾元听见隔壁动静,推窗看过来,恰巧跟杨恹心灰意冷的眼神对上,心里咯噔一声,提脚就想追出来。

  元晦旋步挡住他,说:“大人说过,此人任我处置。”

  杨乾元哑口无言。

  杨恹这孩子是他从乞丐堆里捡回来的,当时会在一堆脏兮兮的小破孩里注意到他,是因为这个孩子下手格外狠,咬人一定要咬出血,他觉得有点意思。

  后来一问还姓杨,就顺理成章养在身边了。

  这些年他一直挺孝顺,让做什么就做什么,算是一条用的很顺的狗。如今这条狗要被人宰了,他不可能一点都无动于衷。

  “王爷下手的时候干脆点。”杨乾元对着元晦的背影喊道。

  元晦闻言,站定,头也不回地嘲道:“大人还真是心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