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挽春行>第26章 雨夜

  权铮竖着进的大理寺,横着出来,这笔账自然算在元晦头上。他前脚被人抬出大理寺,后脚告状的折子就进了御书房。

  皇子当着百姓的面殴打大臣,这让百官的颜面往哪搁。

  为此,仁敬帝匆匆将人宣进宫,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又罚他闭门思过半月,另外还赏了个城门尉给元晦,让他思完过滚去看上京的城门,这处罚不可谓不重呐。

  不过闭门思过也有好处,可以专心照顾人。

  温挽自昏迷后一直没有清醒过,刚开始还能喂进东西去,到第二天就连药都喂不进去,哪怕勉强喂进去,不一会儿就吐出来了。

  为了不让她把喝进去的药再吐出来,太医让人拿来枕头把她上半身垫高,但毒性发作疼起来的时候,温挽总会满床乱滚,滚完再沾着满身湿汗呕吐。

  每每这个时候,元晦都会亲自去投了毛巾来,细细给她擦拭。

  丹碧的解药元晦早就亲自去宋湍合府上要来了,要不是得留着宋湍合处理十几宗状告柴稷鱼肉乡民的案子,元晦还会接着打。话说自从柴稷被杀一案闹上公堂后,越来越多受害者露面,要求从轻处罚温家小姐。虽然大理寺曾说相关涉案人员要交由圣上亲自裁夺,但仁敬帝显然更重视水患一事,没心思管这个,只说让京兆尹看着办。

  宋湍合不敢犯众怒,也不想得罪容王,加上心虚,便轻轻放过了,让温挽赔偿原告柳荫荫五千两银子草草结了案。

  倒是温父从未想过自己乖巧的女儿手上居然沾血,虽然这背后有隐情,但他始终难以接受,所以从开审至今,他都没有露过面也没帮着温挽多说一句话。

  另一种毒太医始终没有头绪,元晦把宫里能用的太医全部抓进了王府,逼着他们日以继夜地研究,进度还是很慢。

  元晦这两天寸步不离守着人,温挽毒性一发作,他就手贴着后心用内力给她梳理翻涌的气血。后来她发作的越来越频繁,元晦便干脆像抱孩子那样让她背靠在自己怀里,自己则靠在墙上,不分日夜的揽着她,时时施以援手。

  以前,即便安安稳稳躺床上元晦都很少有能入睡的时候,如今僵坐着怀里还抱了个人倒是睡的很好,那些诡谲阴郁的梦也很少找上来,他仿佛获得了某种神迹一般的豁免。

  这夜无端下起了小雨,雨丝细如牛毛。凌霜守在屋外,抬头望着漆黑天空,屋内昏黄的光从窗户透出来,将她整个人渡上一层温柔的色泽。

  “嗯……”温挽低吟出声,凌霜知道她的毒又发作了。

  元晦从浅眠中惊醒,揽着温挽的手微微收紧,将手贴上后心,缓缓输送内力。待她的挣扎幅度变小后,元晦疲惫地收回手,笑说:“不就是刚见面划了你一刀,后头又昧下你一方手帕,怎么还起来这么费劲呢?”

  温挽呼吸沉重,像是听见了这话,又像是没听见。

  “以后你要是再以身犯险,我就不管你了。”元晦絮絮道。

  温挽被他吵醒了,神色恹恹地用头顶着他的胸口艰难地转了个身,面对面趴俯在他身上,涩声说:“听见你说不管我,我就吓醒了。”

  元晦一动不敢动,太近了……手也撑在身体两侧,不敢往人家身上招呼。

  “感觉怎么样?”他轻声问。

  温挽把沉重的脑袋搁他肩膀上,轻声说:“好多了,”静了一会儿,她又闷哼了下说“疼”。

  元晦手掌抚上她后心,内力像温热的水缓慢浸润她的四肢百骸,“这得算到聘礼里才行,”元晦说,“我这几日使的内力比我过去使的一年还多,如果你不还我,那我就亏大了。”

  温挽在他肩头轻轻蹭了蹭,将脸转向他耳侧,呼着灼热的气息说:“算在聘礼里。”

  元晦忍住想摸耳朵的冲动说:“都中毒了,就老实点吧。”

  温挽轻笑出声。

  “太医在给你研制解药,快了……”

  温挽意识昏沉地听着。

  元晦听见她渐渐绵长的呼吸,慢慢不说话了。这呼吸与自己的交融在一起,像是抚平了他灵魂深处残破尖锐的呼喊。她像冬日午后悠长温暖的日光,像山林深处的涓涓细流,像玉凉八百里黄沙上轻柔拂过的风,是他做梦也不敢肖想的救赎。

  元晦早就明白,他该拽着她往上爬,可他怎么舍得。

  在温挽昏睡到第四天的时候,杨慎来了,带着药王谷的石崇白石老,来给温挽诊治。

  人是杨慎快马加鞭去求来的,据说跪了一天一夜,进王府的时候他的腿还是瘸的。

  元晦没有拦他们,恭敬把石老迎进了屋。

  石崇白是个谪仙一样的人物,说话做事慢条斯理,哪怕见着床榻上面如白纸的人,也能操着慢悠悠的语气先把无关人等赶出屋去。

  元晦站在院子里,被风一吹头疼的厉害。他揉着额角看向身旁的杨慎,凉凉说道:“你逼她服毒的时候,有想到现在这茬吗?”

  “你除了缩在她床榻上,做过其它有用的事吗?”杨慎回他。

  元晦很少能被人噎住,杨慎是一个。

  “行了,别装了。”石崇白抱臂看着床上的人说。

  温挽眼睛偷偷遛开一条缝,见屋里只剩石崇白一个,赶紧一翻身下床使劲活动筋骨,说:“您老怎么来了,您不是知道我身上带了千年血玉髓么,一般毒药奈何不了我。”

  石崇白自己摸到桌边,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润润嗓子道:“你夫君跪在我房前一天一夜,怪有意思的,我贪看热闹,就顺势跟着来了。”

  “我夫君?”温挽转腰的姿势顿了一下,不解道,“我夫君日夜抱着我,没离开半步呀。”

  “嗯?”石崇白走到门口,偷偷拉开一条缝,指着杨慎轻声说,“那个俊俏后生不是你夫君?”

  温挽过去顺着石老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沉默了,她想掀开杨慎的头盖骨,看看他究竟想做什么?

  “旁边那个高大伟岸的,才是我夫君。”

  “烂脸那个?”

  温挽一言不发看着他。

  石崇白立马改口道:“目光坚毅,双臂有力,好!”

  两人坐回桌边,石崇白感叹一声,“我看那姓杨的小子待你一片赤诚,可惜啰。”

  “我身上的毒丹碧就是他让人逼我吃的。”温挽幽幽说道。

  石崇白睁大了眼睛,“上京的人都这么会玩?”

  温挽小小翻了白眼,她在床上躺得浑身酸痛,刚落座又站起来说:“您来也好,可以多陪我父亲说说话。”

  “我堂堂药王,千里迢迢来陪聊?”

  “上京市井繁华,天南地北的行脚商人都在这里,说不定您能寻到一些在药王谷寻不到的奇珍异草。”温挽说,“或者您去盛泽,帮忙诊治一下灾民。”

  石崇白摇头,“盛泽你大师兄去了,用不着我,还是京城适合我。”

  屋外,元晦见不得杨慎一脸关切的表情,开始赶人道:“我听说上边要彻查盛泽水患一事,你不打算回去遮掩一下罪证吗?万一揪出点什么,你杨家百年基业不就完了。”

  杨慎表情都没变,“多谢王爷关心,盛泽一事本官虽然深表遗憾,但确实与我杨家没多大干系。”

  都是惯会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主,元晦听见这番厚颜无耻的发言,一点也没觉得意外,反倒是杨慎大方承认的话,他才会觉得意外。

  “杨大人可真是自信,不过我听说这次派下去的巡查组除了顾是非外,还有司造局的管事和兵部的人,文武齐全,杨乾元那傻子怕是招架不住吧。”

  “招架不住不正好吗?”杨慎终于转头看向他,“正好给盛泽死去的百姓赎罪。”

  元晦比他高半个头,闻言,居高临下对上他的眼睛,说:“我有时真是看不懂你。”

  “我有时也看不懂你。”

  这话元晦选择性地没去听,继续说:“我一直想问你一句话。”

  “什么话?”

  “对你而言,杨家重要还是天下百姓重要?”

  “我有得选?”杨慎半步不让,“没有杨家,手治百姓于我而言就是天上云;依靠杨家,我才能搅弄风云,不是吗?”

  “天下黎民百姓不是你掌中的玩偶,杨慎!”元晦皱眉。

  杨慎眸光深邃,叹息一般说道:“连您都是我的掌中之物啊王爷,您还有空操心旁人。”

  元晦上下打量他一眼,奇道:“你怕不是得失心疯了。”

  屋内,石崇白又趴在了门缝上。

  “他们怎么还不打起来?”石崇白急道。

  温挽站在一旁,不知该如何接话,干脆闭口不言。等他看够了热闹,才开口说:“我毒解了,您老喊他们进来吧。”

  “玩够了?”

  “玩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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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理寺庭审后的第二天,顾是非就被招进了宫,没人知道皇上交代了什么,只知道顾是非出宫后,组建盛泽巡视组的圣旨就下来了,工部、户部、刑部的人一个也没有,倒是破天荒把兵部侍郎郁长冬和司造局的管事魏老揪出来组成了巡视组,再加上一个顾是非,怎么看都不像是正经督查水患的,倒像专门过去查案打仗的,因为郁长冬还带了支百人的锦衣卫。

  为此,民间疯传甘州要反,杨乾元真是八张嘴都说不清。

  不过朝中倒是都能看懂皇上此次的安排,工部、户部、刑部都是杨家人,甘州官场上下也都是杨家人,说不定在盛泽这场祸事上,工、户、刑三部都有牵涉,自然是要派无关的人去。而兵部的郁长冬脾气冷硬,从不站队;魏老不问朝事,顾是非也是个收买不了的硬骨头,派这三个人去倒也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