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孽徒,放开为师后颈!>第67章 散作千秋无人愁(五)

  时过半旬,节气回暖,终于到了陈笠与郡主大婚的日子。牲酒赛秋社,箫鼓迎新婚。几乎大半个晏室朝堂都来了,圣人虽未亲临,却遣来贴身的黄大伴颁赐了飨食与美酒,给足了陈王两家体面。

  席间笑语错落,气氛正酣。

  除了担任主婚之职的浑仪阁太常,沧浪的位次被安排在最上首,往来趋奉的官员络绎不绝。人情面上的往来敷衍不得,及至新郎官敬酒时,他已然有了些许醉意。

  “难得看你张扬一次,原还怕你为了孝期刚过不肯大办,委屈了佳人。”

  陈笠今日红袍金冠乌云靴,庄重里更添了一团喜气,闻言他道:“韫平曾因和高家的婚约受到非议,我既为她夫君,便是要让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她终身有托,谁若敢在背后诋毁,就是同我过不去。”

  他素来是温雅的性子,鲜少把话说得这般狠,沧浪定了片刻,把杯一撞,仰脖饮尽。

  “红毹拥出态娇妍,璧合珠联看并肩。福慧人间君占尽,鸳鸯修到傲神仙。”沧浪眯了眯醉眼,道:“我贺大人福慧双全。”

  陈笠不动声色地搀扶了把,道:“师兄喝多了。”

  久不曾听他这样称呼自己,沧浪眸中一黯,偏过身时嗓音微凉,“好好的,替我,让老师宽心。”

  陈笠见状,欲言又止:“朗儿军务缠身,不得返京观礼,闵州派了人来致贺,你若想知道谁的近况……尽可询问来使。”

  陈笠把“谁”这个字咬得略重,沧浪的呼吸似乎随之一滞。然而昏光里看不清他的神情,陈笠听见的唯有一句漠不关己的“罢了”。

  “我并无挂牵之人。”

  “兖王,大晏第一落井下石之人。胡首辅毕生忠廉,无可指摘,仅有的错处不过是偏袒了亲子一回,可怜天下父母心,偏偏有那少教之人不懂亲情天伦,拿住这错处便死咬不放,隔了这些年还要翻旧账。”

  说话的大理寺丞为隆康二年的进士,在太学时曾一场不落地听过胡静斋开设的经筵,言及一年前的首告之事,染着酒气的声音里尽是愤懑。

  “说什么秉公办案,兖王分明就是记恨内阁对他的羁縻,假公济私罢了。可怜胡氏忠臣之后啊……”

  “话也不能这么说,胡济安当年犯的是死罪,兖王奏请圣人贬籍,其实也是保全了胡氏满门呐。”

  大理寺丞“哼”了声,“卑如蝼蚁地活,兖王是想把他在关外受的那些苦,都如数奉还吗?”

  他言辞间直指先帝皇四子的身世,旁人听罢顿时慌了,七手八脚堵住他的嘴拉了下去。

  陈笠转过目光,淡声道:“不只是他,现今下满京城的人都作这般想。还有人传言,首辅大人被陷害通敌,虽是杨大智一手造就,背后也少不得兖王的授意。积毁销骨,王爷纵然生就铁骨,也难抵挡得住汹汹物议。师兄,就当真一点不挂念吗?”

  沧浪握酒的手指紧扣,他终于面容半回,神色间却如古井般平静无波:“既然是毁谤,何须劳神多问?大喜日子不谈这些,喝酒!”

  陈笠摇头,似叹似嗤,“师兄,从前不知你竟是这样心狠的一个人。”

  沧浪一杯接一杯地灌着酒,恍若未闻。丝竹靡靡,言笑晏晏,满堂欢醉三千客,沧浪亦受所感,禁不住放声大笑,眼底逐渐浮起了湿意,然而那泪蓄在眶里,直到夜深回房,才像承不住似的,缓缓渗落一滴。

  有情生畏,无欲则刚。他才不是佛陀座前三头八臂的金刚,他也会痛,只是身在人心明镜汇集成的功名孽海,就算只有一滴泪,也不敢坦荡掉在人前。

  喜宴散去后,陈笠见沧浪醉得酩酊,便吩咐仆从把太傅大人安置到别苑暂歇。厢房寂得紧,能听见檐庑上细雪新落的声音,锦灯长明都在别处,他只剩雪色映白墙。

  除了凄清还是凄清。

  沧浪正待点灯,挣扎了几下匀不出力气,想了想索性作罢,就这样卧在榻上,默然想着心事。

  那些书信,不是太傅大人不愿看,而是沧浪舍不得。

  以他二人今时今日的立场,任何的私下来往都不合情理,隆康帝的疑心不只对沧浪一人,他更忌惮有从龙之功的封璘与内阁蟠结成势,胡氏贬籍后双方关系的僵持,无疑是帝王最喜闻乐见的平衡。

  沧浪无法主导阁臣的想法,但“千顷之后无师徒”这句话,却把他变成了圣人眼中的某种象征。自己任何一点的情不自禁,在圣人看来也许就是打破平衡的危险讯号。封璘远在南洋进退无所,隆康帝的绝对信任是他最有力的“保命符”,沧浪绝不允许京中有任何意外,包括自己,把封璘推向危墙之下。

  沧浪几乎可以想见,那些信的末尾大约都有一句“阅后即焚”,那是狼崽的体贴入微。可是恨不能把信中的一字一句都含在齿间反复咀嚼,那是先生的思之如狂。

  雪下得更大了,搓棉扯絮一般,埋没了洞房花烛的喧笑,在屋檐、中庭铺起尺寸厚的绒毡,人踩在上头,一步一个软。

  天寒酒热里,沧浪仿佛听见有谁踏着绒毡而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竟像是婚服曳地的轻响,他笑自己醉出了幻听。

  直到那声响由远及近,飘进屋中时带着一阵冷气,沧浪缩了缩肩,下意识翻身去阖墙上未关严的圆窗,手刚伸出去,腕却被人捉住。

  他醉得昏沉,身子像浮在云端,就连压在腕间的重量也显得不大真实。沧浪别着身,有些吃劲地转过脸,只见封璘的容貌笼在雪光里分外清晰。

  他不惊反笑,笑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还在半梦半醒时就幻想出了这样的好景。

  沧浪恍惚间记得陈笠似乎提了一句,南洋水师遣人来贺郡主大婚,只是那人怎么可能是封璘呢?

  “先生。”

  声起时窗户刚好阖上,是以没有泄进风雪夜,波纹似的回荡在沧浪耳边,满世界再无其他声响。沧浪就着落手的姿势抽出腕,横在自己眼睛上,咕哝着道:“醉了,醉了,不当见的人怎会在这里。”

  话音未落只觉身上一沉,指尖抚过他的嘴唇、喉结,沿着胸膛还在继续向下。沧浪于是更加确信了这是个梦——

  狼崽的指腹都是薄茧,但未曾粗砺至此,摩挲到柔软时甚至还能感触到上面的伤疤。更何况,狼崽下手可不会这样不知道轻重。

  “嘶,轻点。”

  正在抚弄的手听话一松,可沧浪显然没有被取悦到。想起那晚他衔着口枷的意犹未尽,又想到这不过是场来时尚早的春丨梦,沧浪越性抬起手臂圈住梦里人的后颈,冰冰凉、湿软软的唇贴上去,梦呓般地道:“别停,继续。”

  梦里的封璘似乎僵滞了片刻,这倒是沧浪不曾见过的青涩模样。他觉得新鲜,闭着眼轻笑起来,没笑几声就戛然刹住。

  封璘拢起他的手指,送进了唇舌之间。

  十指连心,况且还有其下的撺掇未停。沧浪面色全红了,一股子酥麻意彻头彻尾地传遍全身,在这四面楚歌里,他被欲望没顶。

  “先生好狠的心肠,阿璘寄来的书信竟是一封都未见回音。”

  那人不断相送,把最初的浅尝辄止变成深度的吞咽,语调却是听着跟闲谈一般。沧浪被酒气蒸得里外皆是热,嗓子仿佛也被酒精浇坏了,喑哑地逸着叹息,“情债果然不好乱欠,就连做梦也逃不开追讨。”他心中如是想。

  乱梦颠倒里,沧浪忘记自己勾着那人的脖颈耳语了些什么,说到后来呼吸都见短促。他在日间小心隐藏的秋海棠尽情娇展,暴露在倒春寒的雪夜里,仿若不胜欺凌地瑟瑟颤抖。

  “再等等,闵州商港的事体一定,为师便让阿璘,呃——”

  沧浪迷迷糊糊地像是被谁按着跪伏在了榻上,那猝然的激烈让他低咽出声,险些跌出这场淫丨靡不堪又令他欲罢不能的梦境。

  沧浪的眼梢浮起了红,快至难耐之地的他呼吸声渐渐急快,然而身后那人却蓦地停了下来。

  濒临顶峰的人倏尔被抛掷回谷底,突如其来的空虚感令沧浪一愣,他茫然地转首,听见对方在潮热里似乎笑了一声,探过来吻干了他侧颊的汗泪,低沉又含糊的唤声比现实里更加恶劣,“先生,快到了呢。”

  好在这只是梦,沧浪微微仰颈,偏头冲对方耳里轻吹了口气,慢慢地道:“就在这里。”

  “睽违一年,我怕先生受不住。”

  沧浪低笑,四肢百骸都似空了,唯余下血液汩涌不息,“两日前我才想着你……试过一回。”

  掐着腰的力道瞬间失了准头,莹白的耳坠被人俯首叼住,濡濡湿意,吮得沧浪梦里再陷更深一重梦境。

  ……

  翌日醒来时天已经晚了,陈府的仆从不知太傅大人作息,谁也不敢来催。沧浪在宿醉里困倦地挣扎,片刻想起今日还要谒见圣人呈议商港之事,才叫人进来伺候梳洗。

  更衣时沧浪扫望了一眼镜子,霎时愣住,他低头瞧了瞧身上的中衣,依稀记得昨日赴宴时穿的好像不是这一身。

  “谁替我换的,原来那件呢?”他问身旁伺候的小厮,得来的却只是同样懵怔的摇头。

  数里地外的京城官道,迟笑愚伏在马背上腹诽:来回三天两夜的行程,就这么不歇脚地往回赶了。该吃的席面没吃,该见的人没见,昨儿在破落驿馆猫了一宿,冷风冷雪兜得他晨起眼还是晕的,怎么就王爷的精神头那么足?

  覆了薄雪的路面泥泞难行,前边马蹄一阵急跳,迟笑愚打眼就见封璘背后的行装里露出一片衣角,皱巴巴的,像新换下来的中衣。

  急行军中习惯了衣不解带的迟副将更纳闷。

  自家王爷,几时成个讲究人了?

  作者有话说:

  讲真,这段写得我好捉急,真就恨不相逢在ht,不然怎么可能婉转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