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孽徒,放开为师后颈!>第39章 沉酣一梦是春秋(四)

  这一则发生在京郊的最新变故,不到半个时辰已被送进皇城。“二公子纠集豪奴,古潮河畔残杀官兵,又对着出城缉乱的兖亲王举刀相向,被定西将军府的小儿子率领兵马司三大营当场拿下!”

  哨探惶遽的话语像尖刀,生剐在随着年老已逐渐钝化的神经上,高无咎耳中嗡鸣,直到落轿一刻的巨大晃动将眼前的黑霾震散,那双老眼里方才重新涌进光明。

  废宅急匆匆进出着人,锋芒归鞘,到处是残垣瓦砾和死人的尸体。三大营的人马留在原地善后,隔着那幢幢晃动的人影,高无咎一眼看见了蜷缩在角落的儿子。

  高诤用布胡乱裹着脑袋,左耳的血迹已渐干涸发黑,苍蝇落在上头,像垂涎一块发臭的烂肉。

  衣袍蹭着没膝的枯草,高无咎一步步走到儿子跟前,不叱骂、不安慰,整个人如同一尊无悲无喜的石像,定定看向他。

  “父亲......”高诤抬起脸,手里还握着紫檀佛珠,他嘴唇翕动,想说什么却又放弃,吃力地收回一条腿,跪倒在地上。

  “为父的令牌何在?”

  高诤眼皮轻颤,掏出那枚刻有“高”字的铁牌举过头顶,声若蚊吶:“是儿子无用,让父亲失望了。”

  冷铁下垫着染血的佛珠,仿佛一重重罪孽相叠。高无咎接牌的手势一变,变成掌心托衬,另一只手柔柔地盖上去,极尽舐犊情深。

  “铮儿,为父早就告诫过你,多情误己,你啊,当初真不该放过那女人。”

  高诤直望而来,一下子泪便涌起。高无咎同样眼张张盯视着儿子,笑着,在兖王亲随向这边走来时突然反手一拔,带着那锋利剑芒划过亲子的咽喉。

  虎毒不食子,但高家走到今天,面临的早已不是寻常野兽的围猎,而是雷霆天威的倾轧。高无咎临渊行走,剔除了包括兽性在内的一切生气,要做睥睨天地的恶神。

  这惨绝人寰的一幕瞧得迟笑愚胃壁缩紧,险些没吐出来。高无咎俯身断墙,摁住了还没有完全断气的儿子,将剑刃沿着颈前伤口来回矬动。大捧鲜血泼洒在雪白的须髯上,颜色比他为了做寿而穿的绯红锦袍还要炽烈三分。

  多次反复后,高无咎满手满身是血地拢起一束乌发,把惊目圆睁的人头提在手里。他们父子原是最相像的,可现下,凭谁也不能把这两张面孔与亲缘联系在一起,倒更似地狱归来的亡灵提着自己已死的皮相,在向阳世宣战。

  “逆子高诤,轻狂妄作。内矫父令囤养淫僧,外借祖荫横行欺上,种种不法情事,殊难尽述。”

  高无咎的声音不存丝毫起伏,比院墙外的一沟死水还要寂落。他对准了不知何时来到院中的封璘,寒声念道:“臣自知治家无方,手刃逆子亦难赎己罪,愿凭殿下发落。”

  高家二公子意图谋害亲王的消息传出,举朝震惊。没等诸番猜测在口舌间流淌开,一份连夜递进皇宫的名册就揭穿了背后隐情,进而让那些华藏庄严下的龌龊无所遁形。

  利用僧人以为党争的耳目,这种行径极大地惹怒了尊崇佛法的老晏人。再有卧佛泣血的前因作引,一时间朝野物议汹汹,隆康帝理所应当地顺从民心下令彻查。

  圣旨既出,镇抚司兵分多路,按照名单所列将高家安插在各地寺观的假和尚缉拿归案。鉴于这些僧侣阳奉阴违的恶行,民间把他们称呼为“鬼头弥”。

  “这么庞大的一张情报网,仅凭高家只怕是独力难撑。”沧浪稍作思忖,执黑子落定棋盘一角。

  白子跟上,胡静斋捋须道:“凡与此事沾染关系的,无论官阶大小,一律停职待罪。余者不论,光是牵涉度牒盗卖的官员就不下数十人。”

  “啪”,黑子高挂:“高党此番想来受挫不浅。”

  “只可惜,擒贼未能擒王。”白子反夹,胡静斋停下来饮了口茶,“老夫与高无咎同朝为官多年,竟没看出他还有这样的志气。做了荆轲,将自个儿子当樊於期。”

  沧浪视线片刻不离棋盘,试图看出破局之法:“他上书致仕,多半是想以退为进。然而离了官威庇佑,一介布衣荆轲,不等他再进秦殿,我们大可以先了结了他。”

  “难说,”胡静斋挟子一下一下敲着棋盘,瞳仁里有什么忽明忽暗,“应天府乃高家起兴之地,辖制一方海运,豪商大贾充甲天下。若真由着他罢朝还乡,左不过是将心腹之患移至肘腋,再想剜净烂疮,只怕要耽在一个鞭长莫及上。”

  “老师的意思是?”

  三劫连环,战况难分。氤氲一室的轻烟之中,胡静斋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悠荡来。

  “此去京都,山高水险,沿途发生点什么意外,也是再寻常不过。罢了,这种事情不需你插手,为师自有打算。”

  沧浪垂眼答“是”,拂袖将棋盘抹了,“鬼头弥在庆元一朝的告发曾引起不少冤案,老师请旨彻查,圣人可给了准话?万山兄的罪名是不是也有望洗清了?”

  胡静斋一个恍神,黑子落白瓮,像幅丹青飞溅了墨点一点,再无比这更不和谐。

  “千顷你听我说,松江诗案,其实另有隐情。这世上有种难洗的罪名,叫无罪之罪。”

  *

  一整晚心绪繁沉,沧浪多饮了几杯,走在阴影下的街沿,看灯火各盏烛明窗纸,却无一扇悲喜与己有关。

  四角飞檐遥遥在望,那青砖黛瓦一看就是王府的规制。他有几日没回了,胡静斋在都察院僻了一间单独的院落,算是他的办公场所,闲时也可以小憩。

  才进门,就叫趴地大睡的怀缨险绊了个趔趄。

  沧浪负气用脚尖拨了拨狼脑袋,这样都没醒。听说近来王小将军盯上了它,隔三差五带到上林苑追狗撵鸡,非至夤夜不回。

  少将军高兴,古潮河擒贼之功,不仅了结了姐姐的一桩孽缘,还让圣人觉得亏欠了他们王家,敕封王韫平为南阳郡主,赐良田万顷。故此,困扰定西多年的粮草之忧迎刃而解。

  穿廊过院,西洋自鸣钟高声撞响,一共八下。阴阳五行,八主新盛。

  隔着扇窗子,玉老板的调门比从前更见高亢:“姓辽的,这药你喝是不喝?非逼我给你喂下去不成!”

  一阵缓咳过后,辽无极的声音温平如水,细察却漪沦阵阵:“药石纵苦,然经美人香舌,滋味也可冲淡些许,我看可行。”

  “......辽、无、极!”

  沧浪在外屏息摇头,青衫花孔雀,眼盲心不盲,鬼门关口走一遭,口齿更利以往,看来这情伤算是好透彻了。

  就这样一路走,行至深深处。心口忽地泛起一点热意,他看见了那个人。

  封璘就坐在树下,像是知道他今夜要回,又像是不知道。长发披散开,但小辫仍扎着,红艳艳的玛瑙上轻覆薄霜,倒给这人添了一身沧桑气。

  沧浪忽然忆起,从前很多个迟归的夜晚,狼崽也是这样等他,明眸濯影,少年老成。

  喝醉的秋太傅全无为人师长的自觉,一分命令九分痴缠,不是嚷着头疼叫阿璘为他揉揉,便是拉过那只无论寒暑老也冰凉的手压在自己发烫的心口,美其名曰“渡你体温”。

  或真或假,曾几何时,他是真心期望这磐石一样的少年,能早点融掉厚积心底的坚冰。

  现在或许也一样。

  沧浪任凭封璘为自己除去官袍,解掉束发的带子,低下颈,蹭了蹭他的鬓角:“先生五日未归了。”

  “你也未顾得上去寻。”酒劲搅化了口舌,他眼饧骨软,说的话像在嗔怪。

  封璘抬手擦去先生额角的湿汗,却发现有另一股热流怎么都揩之不尽。他摩挲着沧浪的后腰,不动声色,“先生今夜又饮酒了。”

  “嗯,胡府家宴,架不住老师盛情,多饮了几杯。席到半途,心口被火燎似的烫。”

  封璘胸膛起伏,指尖一颗颗解开衣纽,口中仍在说着,“首辅大人有惜才之心,听说还有亲上加亲的打算,可惜了。”

  手指娴熟地分襟而入,沧浪贴着那略带硬感的凉,绯色愈加浓烈:“可惜什么?”

  “可惜了胡家小姐弱质纤纤,招架不住先生体内的蛊虫作祟。”他欺近半步,抵进了沧浪的两腿间,语末带着志在必得的强势,“先生的情蛊,只有我能解。”

  夜深,炭冰火冷,沧浪几下就受不住了,整个人仿佛被点燃了一般。

  封璘很凶,看架势根本是在连本带利地讨要,这种时候他不必说些什么表达不满,只需一个饱含力度的深入,就能让先生的颈项间遍布潮红,让那双浸着欲丨望的眼睛蓄满泪水,变得格外催情。

  沧浪仰颈哈气,半开半掩的衣领里突然滑出一物——两指宽的银边革带,连着巴掌大的方形软木,落叶松的外表并不显色,向着光时能照见上面千浪濯缨的精细暗纹。

  封璘进出诏狱多回,如何认不出这是惩戒犯人时常用的口枷。

  寻常口枷,多为防止犯人受刑时出言不逊抑或咬舌自尽。然而现下被他攥在手里的这枚,过分地精巧可爱,并不适合那些穷凶极恶的囚徒,只配用在先生的鲜口嫩舌上。

  “好看吗?”沧浪半点不见秘密被拆穿的慌张,笑笑,“狼牙太硬,下回换这个。”

  这场景劲儿太大了。

  封璘撑着臂,近乎疯狂地捏正沧浪下巴,把点不安藏得严丝合缝,“若非情蛊发作,先生今夜也不会回来吧?先生这般示好,莫不是真的对首辅贵婿之位动了心思?”

  沧浪挨着亲吻,在一阵颠簸后颤得厉害。他寻到封璘的手,牵引着带到唇边,垂下眼轻轻咬了咬,留下极浅的齿痕,“没有我在身边看着,狼崽岂不是会变得更疯。”

  封璘不答,目光交撞间眸色更深。

  沧浪喉中逸着叹息,主动搂住了封璘的后颈。

  今夜天地都是脏的,他们两个不算清白的人撕咬在一起,沧浪忽然觉得,原来这也是种依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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