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不要和神经病同行>第80章 (八十)如履薄冰,如临深渊

  据肖凌云所言,他与黑麒麟交手时虽重创了对方,但自己也伤得不轻。最后敌不过人多势众,被他的手下所擒,接连几天都被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地牢之内。

  沈般点了点头,说这黑麒麟倒是心善,竟然留着你的性命不杀,噎得肖凌云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你既与他交手,可有机会看到他的模样?”一边扶着肖凌云,沈般一边问道:“这人总是躲躲藏藏,不像是风闻阁。”

  肖凌云沉默了片刻后道:“有时候知道的越少,反倒越好。”

  罗彤心思一动:“你这么说,便是认得他?”

  “千叶成林,叶藏于林,又有什么认得不认得的分别。”

  沈般与罗彤的脚步皆是一停。

  肖凌云看向沈般,意味颇深地道:“没想到你这小子,竟也与朝堂有渊源。”

  渊源?

  沈般握紧了拳头,指尖刺入掌心。他想起钟思思翩然的白衣、开朗眉眼间不时闪过的惆怅、合拢后再也没有睁开的双眼,还有,高山流水庄那夜冲天的火光。

  这渊源他宁愿不要。

  思绪被罗彤的声音打断:“知道得太多,对你也没有好处。”

  “人家本来就没想问,你这样说,反而让他更好奇。”

  罗彤白了沈般一眼:“你以为旁人都和你一样没心没肺?”

  “我的确是没心没肺。”沈般面无表情地道,然后又转向肖凌云:“所以我还是要知道,黑麒麟究竟是谁。”

  肖凌云看他一本正经的目光,禁不住笑了起来,笑容牵动了伤口,又痛得忍不住“嘶”了一声:“像你这般横冲直撞的性格,倒和朝堂之人千差万别,老夫欣赏得很。”

  “官家之人,牵一发而动全身,自是要谨慎些,以免闯下大祸,危害黎民百姓。”罗彤面色不动地说道。

  沈般还想再问下去,罗彤却抓住了他的手臂,对他摇了摇头:“沈平实,你可要想清楚。若是此事真与千叶卫有关,你查下去,便再也不可能抽身了。”

  上一个抽身的机会,你等了二十年,下一次能否等到,却不一定了。

  “可黑麒麟要杀顾笙,我总要知道他是谁。”

  “顾笙就那么重要吗?”罗彤抿了抿双唇:“我查了他的身世,他并无亲眷,十二岁那年被顾景云带上道方门,此后便没有人来探望。在此之前,他姓甚名谁,过往经历,都无人知道。连他的姓字,都是顾景云所起。”

  在他十二岁以前,可能不姓顾,更不叫顾笙。

  连她都挖不出来的消息,只能说明这段过往有问题,而且是要人命的大问题。

  “重要。”沈般点了点头:“我此后一生,都是要和他在一起的。”

  “你才认识他多久,就把后半辈子都许出去了?”罗彤只觉得好笑,却又笑不出来:“世事无常,你下山才多久,就不怕自己有朝一日后悔,不再喜欢他了?”

  “……我不知道。”沈般认真地想了想,摇了摇头:“这世上的很多事情,都是我不懂的。”

  但至少现在他想象不出,让他丢下顾笙、独自一人过完后半辈子会是怎样的情景。

  肖凌云夹在两人中间,尴尬地清了两声嗓子:“你若想知道,老夫也不瞒你。那黑麒麟便是鸿客居的南樱龙王,早年老夫曾与他交手,他的武功与老夫不相上下,但用毒之术奇高,因此老夫才差了他一招。”

  “他不是风闻阁?”

  “风闻阁那老贼虽然武功不低,却视毒术为奇技淫巧,向来不沾。”

  “那南樱龙王为何要杀顾笙?”

  “这我哪里知道。”肖凌云摇了摇头:“我只知道,南樱龙王是千叶卫布在鸿客居的暗线。”

  沈般微微一怔。

  “十五年前围剿毒老子,也是千叶卫做的?”

  “毒老子为祸一方百姓,虽然做得隐蔽,但这世上哪里有不透风的墙。”说到这里,肖凌云冷笑道:“可这毕竟是江湖事,朝廷总不好插手,也就只能派千叶卫在暗中推波助澜。”

  如果说四大家族是朝廷的狗,替官家维持武林的秩序。那么千叶卫就是朝廷的狼,替官家清理干净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传说中最强的千叶卫连罗率也不是对手,便是其中的小喽啰都能以一当十。他们一部分守在京城,另一部分暗藏于各大门派之中,监视他们是否有谋逆之心。你朝夕相处的师门手足,也可能是条埋了许多年的暗线。因此江湖人提起他们的名字时,总是要格外小心。

  难怪当年南樱龙王献策之后,武林盟诸人便一面倒的大获全胜。

  而顾笙……曾在毒老子的手下受过苦。

  想到这里,沈般不禁觉得身上有些发冷。

  莫非南樱龙王之所以动手,是认出了顾笙曾经出现在毒老子身边,所以才将他视为余孽,意图斩草除根?

  可这又不像是千叶卫的风格。

  那群饿狼压根不会在乎手上多一条人命,如此大费周折、从顾笙的名声下手,目的定不仅限于此。

  如果他们是要把顾景云和道方门一起拉下水呢?

  这倒是说得通了。

  突然从四面八方传来剧烈的震动,地道之内顿时尘土飞扬。沈般猛地回神,下意识抓紧罗彤的手臂,将她护在身后:“这是怎么回事?”

  “糟了,是地动!”

  就在风闻阁和林一去追顾笙之后,风姿重整风家其余的下人,返回风家大宅。一路上询问之下,才知他们方才之所以被打散,是因为瞧见了罗家的武师,但追着追着,却又不见了他们的踪迹。

  想必这也有钟文和那诡异阵法的缘故,不过在父亲这样的绝顶高手面前,也只是雕虫小技、无需挂心。

  真正需要在意的,是那诡异的毒功。

  “毒君子的毒,当真解不了?”

  “这毒霸道的很,又混杂着蛊术。老朽才疏学浅,实在想不出应对之法。”医师无奈地摇了摇头:“还望大小姐恕罪。”

  “先生悬壶济世,堪比华佗扁鹊。连先生都不可解,这世上怕是无人能应对。”风姿顿了顿,又问道:“若功力高超,可有抵御之法?”

  “凭借内力虽能够缓解毒发,却无法减轻身上的痛苦。一旦中毒,便面临痛不欲生的折磨,避无可避。”医师叹道:“这等杀人利器,便是老朽见得再多,也不免觉得骇人听闻。”

  世上不该有这样可怕的东西。

  路走到一半,忽然有下人听到些声响,高声朝一旁的林子喊道:“是什么人!”

  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便闪出一道人影。发声之人未等看清对方的面孔,就被捉住喉咙,硬生生地捏碎了骨头。

  风家诸人纷纷拔出腰间刀剑,却还是慢了一步。那人内力极高,如摧枯拉朽一般,局势一面倒。风姿将医师护在身后,拔剑出鞘,迎上了偷袭之人。

  “没想到落单的竟是风大小姐。”对方笑着说道:“不过这样也好,有你在,风城主必定投鼠忌器。”

  风姿眉头微锁,双唇轻抿。

  谁都没想到,顾笙竟然会在此时杀了个回马枪。

  他是怎么逃过父亲的眼睛的?

  风家下人就算再训练有素,也不会是顾笙的对手,很快便纷纷落于下风,被结果了性命。最后就连风姿也被顾笙生擒,摁在地上动弹不得。

  “带我去见戴着黑麒麟面具的人。”

  “你大可以杀了我。”

  “你这女人,倒是分毫不爱惜自己的性命,脾气比大多男子还要臭。”顾笙惋惜地道:“我都有点喜欢你了,不想这样对你下重手。”

  这是什么意思?

  风姿还未想清楚,就见顾笙笑吟吟地将手腕硬塞到她口中。若是换作以往,她定是要狠狠咬断他的筋骨。但看着顾笙修罗般的神情,风姿心中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猛地挣扎起来。

  “何必呢。”顾笙摇了摇头:“要我是你,有这点力气,不如留着咬舌自尽罢。否则等一会儿,便是想死也死不了。”

  风姿瞪大了双眼。

  顾笙划破手腕,血落入她口中,带着一股浓浓的铁锈味儿,又仿佛蚂蚁一般,涌入她的喉咙。她只觉得腹中如同火烧一般,猛地一施力,将顾笙远远推开。

  风路城的大小姐,总该比灵山派的小喽啰好用些。

  顾笙倒也不恼,拍了拍衣袖,看着伏在地面上、不住干呕着的女人:“回答我的问题,你可曾见过沈般。”

  风姿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虽长发披散、形容狼狈,却依旧一言不发。

  顾笙撇了撇嘴,满脸不屑地道:“非要吃些苦头,才肯识时务。”

  一时间风姿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却突然身体一震,痛苦地惨叫出声。

  体内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经脉的每一寸都在被什么东西所撕扯。便是她想控制自己的身体,却连动动牙齿都做不到。眼前仿佛看到血管暴裂,又仿佛有红色的蚂蚁爬满她的身体。她试图抓住什么,却什么都碰不到,仿佛变成一滩血水融入泥土之中。

  “再问一次。”顾笙再次出声:“你可见过沈般?”

  风姿这才回过神来,方才的剧痛已然消失不见。只有她自己大汗淋漓地蜷缩成一团,五指刺入泥土,在地面上留下斑驳血迹。

  “……他死了。”风姿咬牙道:“你永远也找不到他。”

  随之而来的又是一阵生不如死的剧痛。

  再多拷问了几次后,顾笙也忍不住对风大小姐生出些敬佩之意。在他手上能熬这么久的,倒也不多。他虽然想看看这女人能坚持多久,但也怕一不小心真要了她的性命。

  “你的根骨看起来不怎么样,看来是靠不要命地练武,才有今天这般成就。”顾笙开口道:“不过底子还是差了点,再多来几次,怕是真的废在这儿了。”

  “原来……毒君子……也不过……这点本事。”风姿喘息着道:“不痛不痒。”

  虽然嘴上还在强撑着,但她只觉得身上的每一根骨头都被碾碎,连呼吸都带着撕心裂肺的痛。

  “我知道你不怕死,是个硬骨头。可你是否知道,最可怕的不是死,而是生不如死地活着。”

  顾笙说着走向旁边,方才还正与风姿交谈的医师,此时早已没了声息。他揪着老人家的胡子,将他拽了起来,啧啧道:“看你方才一直与这人交谈,莫非他是你的好友不成?早知如此,我便该留着他的性命,用刀子一片片割他的心脏,让他眼睁睁地看你吞下他的肉。”

  恶鬼。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一阵剧烈的响动,连大地都随之而颤动不休。顾笙脚下一滑,险些绊倒在那尸身上。站稳之后,他望向那响动传来的地方,不禁疑惑道:“怎么这么大动静?”

  顾笙一脸茫然,风姿却是喘着粗气、瞪大了眼睛。

  这声响的来源,她再清楚不过了。

  那可是她风家的祖坟。

  只有家族嫡系才知道怎样控制那里的机关。风雅和风景此刻都在明岛,暗岛上会操控机关的,除了她之外,就只有父亲一个。

  但父亲又怎会做出如此对先人不敬之事?

  “……你要找的沈般,就在那里。”

  顾笙猛地转向风姿,双眼微微眯起:“你想诓我?”

  “是……与不是,你自己……去了便知。”风姿强撑起身子,咬着牙对顾笙道:“只可惜……他可能……活不了那么久。”

  顾笙打量了她好一会儿,突然便笑了:“那便请风大小姐与我一同前去一观。”

  反正对他来说,总不会有什么损失。

  地动停止后,暗道之中扬尘四溢,沈般捂住口鼻,颇为嫌弃地抖了抖长袖:“太脏了。”

  罗彤被呛得直咳嗽,也不忘揶揄他两句:“沈大小姐久坐闺中,自然是没受过风沙吹打的一朵娇花。”

  沈般这才想起自己身上穿的还是女装,心情不禁更坏了。

  肖凌云身上本就有伤,被这么一震,又再次陷入了昏迷。两人搀着他,小心翼翼地朝前方走去。方才的地动过后,藏在暗道各处的人都纷纷涌了出来,地道里的声响也是“热闹非凡”。沈般凭借过人的耳力,即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依稀捕捉到几句破碎的话语。

  “他们在说什么?”躲在阴影中,罗彤小声问沈般道。

  “说是地震了,要逃出去。”沈般顿了顿,又道:“出去的路,应该就在这个方向了。”

  “那我们可要快些,若是一会儿还有余震,你我可要白白赔了性命在这里。”

  跟着风家下人的方向向前,没过多久,沈般又停住了脚步:“他们说前面的出路被堵死了。”

  “那怎么办?”

  “他们好像也不知道。”

  两人一时间没了主意。

  “……这么大的地宫,不可能只有一个出路,否则人早就憋死在里面了。”罗彤分析道:“像我们进来时的暗道,就不像常有人出没的样子。”

  “那就只能碰运气了。”

  便是再厉害的高手,被困在这囹圄之中,也是插翅难飞。两人小心地避开在地道内仓皇逃窜的风家人,罗彤还不忘提醒道:“若是见了那叫‘幻梦’的药粉,别忘了揣一包在身上,你身上的被他们搜走了。”

  “连出不出得去都不一定,你还想着这些。”

  “来都来了,怎么也不能空手而归。”

  “等他炸了这里,你就什么证据也没有了,一包药证明不了什么。”沈般顿了顿:“说不定方才的地动,就是他们的手笔。”

  “这可未必。”罗彤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看向沈般:“他明知道你还被关在地牢里面,又怎会此时动手。你若死了,上面定会有人来查证死因,届时这暗岛上的秘密才是真的保不住了。”

  “……”沈般微微皱眉。

  他和罗彤和潘达的关系都是这样,虽然是朋友,但这交情之中却也混着其他的东西。

  “不过风家竟与千叶卫有关……这可就麻烦了。”想到这里,罗彤哼了一声:“若被他们压了下去,这大半年埋下的线也就废了。”

  “我若死在这里,不是反倒对你有利。”

  “那是自然。”罗彤看都不愿多看他一眼:“从这地道里一出去,我就干掉你。”

  千叶卫的作风,是从来不讲道理的,其经手的案子也大多如此。哪个门派一夜之间消失无踪,一方势力突然再无声息,那便是千叶卫出手了。知道真相的人心照不宣,三缄其口。不知道的人虽然心存疑惑,但这江湖中的门派那么多,不知不觉也就将这些“小小的奇闻”抛之脑后。

  如果和他想的一样,找到顾笙后,他就立刻带他离开,躲到千叶卫够不到的地方去。

  他不希望重蹈二十年前高山流水庄的覆辙。

  当年的天下第一庄,实力雄厚、高手如云,可谓是鼎盛之期。结果经那一役后,除了钟思思一个外,再无人生还。就连钟思思也因逆转经脉而油尽灯枯,被困在山上六年后黯然离世。

  而这场血腥的屠戮,最后给他们的交代也可笑至极:错杀了。

  这又有谁能接受。

  可不接受又不行,老庄主罹难后,庄内群龙无首,外面一众门派虎视眈眈。不承那些人的情,高山流水庄压根儿挺不到今日,早就被豺狼们一拥而上、分食殆尽。

  “我没有爹,只有娘。”沈般面无表情地说道:“这我早就习惯了。”

  罗彤的动作一顿。

  她又想起了沈宿,想起了男人被匕首贯穿了咽喉,连呼吸都困难,却还挣扎着、心心念念地想着自己都没来得及好好看一看的亲生骨肉。却不知道,即便能够相见,沈般也是绝不能认他的。

  “……还是要再跟你说声对不起啊。”

  “嗯?什么?”

  “你听错了。”

  二十年前,那个浑身是刺、名为钟思思的张扬少女,最终也不得不向这世道妥协。

  她最后的倔强,恐怕也就只是坚持让自己的儿子姓“沈”。

  随父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