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不要和神经病同行>第41章 (四十一)指穷于为薪

  顾笙已经迈出的脚步停了下来,转过头来,神情严峻地看向花慕。

  “姑娘这样说,究竟是什么意思。”

  就连一旁的花沁都是满脸茫然,脸上明晃晃地写着“我可没听说过这些”。

  “莫小柯中毒了,若你们现在离开,他必死无疑。”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花慕还是一脸漠然的表情,没有半分情绪波动。

  “是姑娘在他身上下的毒?”

  花慕点了点头,又道:“顾公子最好不要告知莫公子,否则以他的个性,一定会再生事端,恐怕即便是自尽也要让你离开。”

  你也不想他死的吧。

  “不可能。”顾笙并未因花慕的话而产生半分动摇:“莫师弟精通药理,绝不可能有人瞒过他的眼睛对他下毒。”

  “莫公子的确有过人之处,但他也有弱点。”花慕神色平静地说道:“他和你一样,是个好人。”

  对于高山流水庄的所有人,他都有防备之心。对于道方门上下弟子的安危,他更是事必躬亲。只可惜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他顾了那么多人,便无力再顾他自己,也无力再去多防备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顾笙的脸色终于变了。

  “你利用花图对他下毒?”

  只有在面对孩子和弱者的时候,莫小柯才有可能放下戒备。想成功瞒过他的眼睛,恐怕连花图都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就稀里糊涂地被人利用。

  花沁的脸色也很不好看:“为何这件事情不曾事先与我商量,他不过是个孩子,若是无意中沾了毒物,发生意外怎么办。”

  面对他的质问,花慕只是抿了抿唇,一言不发。

  “……是花韵让你这么做的。”

  像是询问,又像是肯定。

  花慕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转而继续对顾笙道:“若顾公子能够瞒下这件事,留在庄内,自可保莫公子无恙,道方门也可无事。”

  她是故意的,只将这件事情告诉他一个人。若顾笙不愿妥协,既成了间接害死莫小柯的凶手,也将道方门往深渊中又推了一步。

  可她也却不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谋划这一切的,是那个看起来巧笑嫣然、顾盼生辉,笑意却假到永远都入不了眼底的女人。

  若他同意留在高山流水庄,莫小柯中毒之事便只是他们这几个人口中的秘密,明面上两派都不会吃亏。

  可他若是拒绝呢?

  “这样鱼死网破的局面,对高山流水庄也不会有半点好处。”顾笙如临大敌地对花慕说道。

  “只要少爷能够回来,冒这样的风险也完全值得。”

  她是认真的。

  莫小柯说得没错,她的确是个疯子。

  会设下这样一个玉石俱焚的局的,不是过于自信的疯子,就是走投无路、快被逼疯的可怜人。

  而他现在也就快疯了。

  不知不觉中,有血色已经爬上了顾笙的双眼。

  “所以顾公子现在还打算离开吗?”

  不知道。

  无论选择哪一条路,似乎都不对。

  心底仿佛有一个声音突然开口,还有一个办法,能解决所有的问题。

  什么办法?

  杀了他们。

  如果这些人都不存在,那么就不需要继续选择了。

  只有他们都死了,你才能赢。

  ……好。

  叮叮咚咚。

  身后铃音阵阵,沈般察觉到有人走进他这小院之内后,回过头,便见花韵巧笑嫣然地站在那里。

  “你打算走了?”

  “嗯。”

  今日他特地早起了几个时辰提前整理好行囊,已经在小院里呆坐了许久。道方门一众被安排住下的院落距离沈般这儿还有好一段距离,昨夜他与顾笙约好,待道方门众人做好准备后会来找他。他们尽早离开,免得被庄内的其他人提前察觉,横生枝节。

  不想还是被花韵堵在这里了。

  “也不与乐叔再告个别,就这么急匆匆的。”

  “他不会放我走的。”沈般说着紧了紧捆扎包袱的布条:“他不会赞同我离庄,我不愿意去惹他心烦。他这几年身体每况愈下,不应该随意动怒。”

  既然明知这一点,你为何还一直坚持要离开呢。

  “出门一趟,少爷倒的确比从前成长许多。”花韵笑着说道:“换作从前,绝对说不出这样一番道理来。”

  “你又来做什么。”沈般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双眼平静无波地看着他:“你是来阻止我走的。”

  的确是比从前更加敏锐了。

  沈般原本就是极为聪慧的,否则也不会年纪轻轻便成了高山流水庄的第一高手。只不过这股聪明劲儿,从前是不会分用在别人身上的。

  “在少爷心中,花韵难道是这样蠢笨的人吗。”花韵小心翼翼地踩在门槛上,像是嬉闹的总角孩童一般,从左摇摇晃晃地走到右:“明知道说服不了你,我又怎么会做这样白费功夫的事情。”

  沈般想了想,略带犹疑地点了点头。

  的确。

  “这两日少爷休息的可好?自少爷走后,乐叔每日都吩咐下人前来打扫,这屋里的摆设应该与从前一致。”

  沈般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我的通天台没了。”

  “在你离开的那日,被钟文和给砸了,剩下的石子现在都铺在后山的小径上。”

  沈般皱了皱眉:“他是蓄谋已久。”

  “谁知道呢。”说到这里,花韵的视线转向了挂在墙上的画卷,沈般也不由地顺势看了过去。

  画上是高山与流水,渔船临溪畔,白鹭凫水,满是一派逍遥自在。作画者并未留下落款,但在空白之处却题着一段墨黑的小字:

  天上风刮过,江上两只鹅。一只是天鹅,一只是地鹅。

  字写得歪歪扭扭,忽大忽小。画内颇高的意境,被这稚嫩的四句题诗破坏的荡然无存。

  “我以为早就被你给烧了呢,怎么,等着让钟文和瞧见了挂出来嘲弄你?”

  “……”

  画是钟思思所绘,字是沈般五岁时所书。虽然完全不得章法,还让他将白鹭认成了白鹅,但那时的钟思思却很高兴。不仅特地装裱起来,还挂在藏书阁内最显眼的地方。待她去世之后,沈般才终于能将自己的黑历史摘下来,深深地藏入箱内。如今却被钟文和又翻找了出来,没有挂回藏书阁去,却高悬在沈般自己的屋内。

  钟思思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家闺秀,可行事作风上没有半点规矩可言,兴起时会褪下鞋袜赤足起舞,还曾吹嘘自己当年在武林盟主的脸上画过乌龟。她的这幅画被乐叔评为难得的杰作,可即便如此,她还是为了逗沈般玩,让他在上面涂鸦写字。

  “你还记得庄主的模样吗?”花韵用手指沿着墨迹描画,轻声说道。

  “还记得一些,但已经记不清了。”

  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太久。

  钟思思一直是一个在沈般脑海中游荡的影子,偶尔浮上心头的只言片语才能让他忆起她的模样。

  只有那一次,那时她用手遮住了他的双眼,轻声说道:“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

  不许偷看,不许睁开双眼。去把乐叔叫来,你就赢了,想要什么奖励都可以。

  他答应了,在整座山庄之中闭着眼睛乱晃,从天明一直到天色渐暗。他听到了庄子里有人急匆匆地走过,听到有人悲怮地号啕大哭,从嘈杂喧哗归于一片寂静。

  最后他又一次走进了死胡同里,踉踉跄跄地转过身,打算摸索着走出来。

  有人在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脚下有块石头,再往前走可就要摔跤啦。”

  沈般缓缓地睁开双眼,看到花韵笑嘻嘻地站在他面前。

  那时候他还没开始长个子,花韵又比他年长三岁,因此他要仰起头才能看清她的模样。

  “你哭了。”

  他指着她脸侧的泪痕道。

  想看花韵示弱的样子是一件很难想象的事,在高山流水庄的这些孩子中,只有钟文和跟她是从来都不会哭的。一个是因为不能,一个是因为不会。

  “是啊。”花韵说完后顿了顿:“你不哭吗。”

  哭不出来。

  看着映红了大半边天的熊熊大火,沈般木然地摇了摇头。

  “是不是因为我输了,所以才什么奖励都没有。”

  “这怎么能怪你呢。”花韵笑着摇了摇头:“有这样的规则,无论怎样都赢不了的。”

  两个孩子,一高一矮,夜色中坐在一起,被冲天火光打下的阴影笼罩了他们所坐的墙角。远处是无数嘈杂混乱的脚步声,只有他们两个仿佛与此情此景格格不入。

  “如果能为庄主报仇就好了。”花韵轻声说道:“若高山流水庄能够像当年一样,未必没有一拼之力。”

  “可她谁都不恨。”沈般摇了摇头:“她不想要这个。”

  “不恨是庄主宽宏大量,我们这些下人却不能不记着主子蒙受的委屈。”花韵朝天空摊开五指,从指缝间窥视外面的火光:“等到以后有机会了,我一个都不会放过的。”

  韬光养晦、忍辱负重,只为等有朝一日,重现当年高山流水庄的辉煌。

  “别走了吧,少爷。”

  花韵收回了脸上的笑意,格外认真地对沈般说道。

  留下来,成为最锋利的一把刀,我们一起让高山流水庄登上武林至尊之位。

  沈般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既然你还记得当时的情景,那么也应该记得我当时的回答。”

  不值得。

  若是他早了二十年出生,当年便已经有了如今的功力,或许会给出不一样的答案。但换做现在,无论再怎么努力,也救不了故去的那些人。

  活着的人,远比已死之人要更加重要。困在其中无法自拔,只是让亲者痛、仇者快而已。

  “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我一定要离开才行。”沈般轻声说道:“我和你们不一样,我不适合继续留在这里了。”

  “那若是为了顾笙呢。”花韵问道:“若是能让他留在高山流水庄,应当比在道方门来的安全。就算是只为他着想,你也应该选择留下。”

  “不行。”沈般摇了摇头:“高山流水庄只能护他一时,如果不揪出幕后之人,那他这一生都要活在莫须有的罪名中。”

  幕后黑手为了诬陷顾笙不惜滥杀无辜,即便有高山流水庄出面,也未必会就此放过顾笙。更何况,高山流水庄也还有自己的难处。

  “你倒是对他足够上心,连这些都想到了。”花韵似笑非笑地说道:“怎么不见你替山庄想想看,没了你之后,我们这些人又该何去何从。”

  “有钟文和在,不需要担心。”

  “那你不是将一切担子都扔到钟文和身上了。”

  “嗯。”沈般点了点头:“他比我更加合适。”

  高山流水庄真正少不了的支柱并不是他,而是钟文和,他远比自己更适合当这座山庄的庄主。

  “你比我更加清楚这一点,说要让我回来接任庄主之位,也只是用来欺骗乐叔他们的幌子。”

  即便是归隐多年的高山流水庄,也分为新旧两派。一方认为由钟家人来继承庄主之位才是正统,而钟家人庄内只剩下沈般一个。

  “可是你也不愿意接任庄主之位吧,这样不是帮了你的忙。”花韵轻笑道:“接下个长老的闲职,对你不是再合适不过,你又何必一心想要离开呢。”

  “你明知道我离开的真正目的。”沈般皱了皱眉:“如果没有我这一身武功,继续留在高山流水庄又有什么意义。”

  “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乐叔都会希望你回来的,钟文和也不会介意。”

  “是这样。”沈般点了点头,又说道:“但是对你来说应该并非如此。”

  花韵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展开了一个极为灿烂的笑容。

  “少爷慧眼如炬,果然还是瞒不过您啊。”

  乐叔想他回来当庄主,钟文和想他回来就好。而花韵则更贪心些,她一直想方设法要带回来的,是高山流水庄最锋利的刀。

  放弃这一身武功,就什么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