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不要和神经病同行>第29章 (二十九)垂死病中惊坐起

  光天化日之下,一个影子鬼鬼祟祟地从小院的后门溜了出去。虽然身着道方门外门弟子的衣裳,尺寸却有些不合身,袖子和裤脚都短了些,身后还背着个长足三尺以上的黑色匣子,看上去不伦不类、滑稽的很。

  “沈师姐说得果然没错,沈公子肯定不会安心待在这里,不过没想到他发现得这么快。亏我还特地吩咐下去,让阿琅按照顾师兄以往的时间过来送药。”雨流杏远远地坐在树梢上,悠然自在地啃着果子。

  尹施柔则一直盯着逐渐远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你说究竟是哪里出了破绽,莫非是阿琅不小心说漏嘴了?”

  “这有什么好猜的,还是先将他拦下罢。”

  “有什么关系,就他这副样子,脚步虚浮,走都走不稳了,估计病的不轻。只是心里憋着一口气儿,强迫自己保持清醒。不如我们绕小路在山脚等着他,说不定他自己就晕了呢。现在他若是执意要走,你我二人也未必是他的对手啊。”

  尹施柔忧心忡忡地摇了摇头,说道:“我还是有些不放心,总觉得哪里不对……”想了想,她终于下定了决心:“我先追上去看看,你留在这儿。”

  “哎!师姐,你等等我!”雨流杏想伸手去拉她,却没能拉住,没办法,只能放下手里的果子,施展轻功,追着尹施柔的方向跟了上去。

  而等到两人拦住“沈般”的时候,都吃了一惊。

  “阿琅?怎么是你?”雨流杏不禁瞪大了双眼。

  “我……沈公子他……”阿琅支支吾吾地,半天说不出来一个字来。

  雨流杏有些不耐烦了,直接扯了他的手臂过来一看,发现袖口有临时裁剪过的痕迹。腿上绑着木棍,衣服里塞着棉花,所以他走起路来才有些踉踉跄跄的。身上的匣子是几个用琴弦缠在一起的摆件儿,冷眼一看,背影倒真与沈般有几分相似。

  “坏了。”尹施柔暗道不好,又往沈般的屋子赶去,直接敲了敲后便推门而入。

  屋内空无一人。

  雨流杏也跟了上来,奇道:“他怎么知道我们会在外面等他?还知道我们当真被阿琅骗过去了?”

  “……不清楚。”

  因为他都听到了。

  若是现在沈般在场,应当会如此作答。

  毕竟雨流杏那格外清脆的音色在他耳边嗡嗡地响了好些天,他就算只是听到一丝一毫,也会立时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去跟内务的弟子说一声,为阿琅再置办一套弟子服吧。”尹施柔轻声叹了口气:“我去见沈师姐,让她通知山下的弟子,一旦发现沈般的踪迹便立刻拦下他。”

  雨流杏撇了撇嘴:“他们拦得住吗,这人都高烧好几天了,还有这些鬼心思。你我都未必是他的对手,更何况是普通弟子。”

  “总不能让他一个人离开,若是出了意外怎么办。”

  “好好好,不过师姐你要答应我,让我和你一起去找沈师姐。”雨流杏指了指下山的路:“她现在应该在外门,你若是在路上走丢了,不还是要耽误时间。”

  尹施柔:“……嗯。”

  只这一会儿的功夫,沈般已经出了山门。沈笑笑也未想到他会这么快发现顾笙等人的离去,因而并严加把守。他这一路可以说是顺顺利利,没遇到半点阻碍。

  想必顾笙出行,定有其他道方门弟子跟随,也不会太难找。

  沈般拖着昏昏沉沉的脑袋问了一路,总算打听到一队道方门弟子的踪迹。他沿着那人所指的路一直出了城,还没走出几里地来,便只觉得脑袋里嗡地一震,眼前一白,接着便昏倒在了地上。

  不行,他要去找顾笙。

  只要他还活着,绝对不会让顾笙出事。

  不知多久后,他才悠悠醒转。他没有倒在大路中央,而是安然地躺在榻上。看室内的摆设,似乎只是普通百姓的房屋,桌上还有半碗汤药,依旧留有余温。

  这里是哪儿?

  门一开,一个样貌俊秀的青年大步走了进来,一身短衣短褐的打扮,眉宇有些熟悉,依稀在哪里见过。见沈般挣扎着想要下床,连忙抢先几步扶起他:“慢慢来,切莫伤了身体。”

  沈般不住地咳嗽起来,那青年便帮他拍背顺气。待他有些好转后,盯着那青年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有些不确定地道:“你……是谁?”

  “属下弦秋,救驾来迟,还望沈长老恕罪。”

  沈般:……?

  先不论他是怎么找到自己的:“你……究竟是男人还是女人?”

  弦秋涩然一笑:“属下敬仰花沁长老已久,长老雌雄莫辨,不限于男女之别,实属心胸宽阔、超脱世俗。因而属下情不自禁,拙劣效仿一二,时而扮作男人,时而扮作女人。”

  沈般:……

  有这份心是好的,但你可千万不要当着他的面说这些话。

  花沁虽为男子,却生女相,即便是在庄内,还有下人会不时将他认成女人。若是听到你这番“称赞”,怕不是砍死你的心都有了。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自那日一别,属下一直派人暗中保护长老的安危,这几日听闻长老拖着病体离开道方门,属下怕出了意外,所以才只身前来,愿助长老一臂之力。”

  说得好听。

  你的人若是能一路“暗中保护”着我,那至少每一个都要有钟文和那般的本事。怕不是打听到我在道方门,无法找到进入内门的法子,所以派人监视山下,恰巧撞到我下山罢了。

  “我睡了有多久?”

  “不过两个时辰,沈长老再休息一会儿罢,病中需要静养。”

  “已经很久了,快追不上顾笙了。”沈般坚持要下床,脚一落地却是一软,像有千万根针扎在小腿之上,又跌坐了下去。还是有弦秋搀扶,才没让他病上加伤。

  “你对我动了什么手脚?”沈般冷冰冰地问道,话中已经带了些恼意。

  “沈长老切莫误会,方才在您昏睡之时,属下曾请了大夫来施针,可能会有些后遗症罢。”

  治伤寒怎会治到腿上去。

  沈般无心与他纠缠,只道:“若是你让我追不上顾笙,我会杀了你。”

  弦秋微微一怔。

  看着沈般平静无波的双眼,他突然意识到,这人是认真的。

  他混迹江湖多年,怎样的恶人都见过。沈般绝不算恶人,比他们更简单好懂,却也简单而残忍。

  “沈长老何必让属下难做呢。”弦秋苦笑道:“属下不过是担心您的身体。”

  “用不着你担心。”

  我与高山流水庄已经没有关系了。

  弦秋:“……沈长老若当真想现在动身,我便寻辆马车来代步,您在车内好好歇息如何。”

  沈般想了想,的确没有更好的选择,便妥协了。

  路上弦秋一面在外面驾车,一面暗自腹诽,自己这多事竟然弄了个不折不扣的麻烦出来。想他云江两州的分部想来清闲,除却传递情报外便没什么任务,却没想到有朝一日会有这么一尊大神亲自降临。而且对方还不配合,胳膊肘不停地往道方门拐。

  而沈般在车内则闭着双眼,听着车轮溅起石子泥沙的“咯噔”声。弦秋特地在马车内给他安置了台小桌,桌上还摆着一盘云片糕。

  这人的来意不得不防。

  因为高热的缘故,耳内还传来阵阵蜂鸣,但对方的一举一动依旧在他监视之下。一旦弦秋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即便双腿不能动弹,沈般也有信心能够取他的性命。

  沈般试着运转体内的太初心法,随着内力运转,他能感到体内的滞涩正在被逐渐化解。不出他所料,弦秋还在他身上做了手脚。只是他连毒都不惧,更何况是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东西,至多是给他添一时半会儿的麻烦。

  “属下斗胆问一句,不知沈长老如今是何年纪?”隔着一道帘子,弦秋突然出声问道,似乎是觉得气氛太过尴尬,想要缓和一二。

  沈般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能看到一个投下来的影子:“才方及冠。”

  “当真是年轻有为。”弦秋不禁叹道:“属下二十岁的时候,还未加入高山流水庄,整日游手好闲、混沌度日。我母亲为此骂过我不止一次,说我一点出息也没有。有出息的这把年纪都已成家立业,孩子都可以去打酱油了。”

  “……嗯。”

  这次沈般沉默了很久,才淡淡地应了一声。

  “后来加入高山流水庄,也是我母亲给我找的门路。只是她几年前已经去世,是被流寇所杀。”说到此处,弦秋的声音也落寞了些:“她是个江湖人,自己漂泊无定了一辈子,所以希望我能够安定下来。只可惜我是个没出息的,没能让她如愿。属下也曾想过,若是当年能再加把劲儿,帮她建一个安稳的归宿,或许她便不会死了。”

  父母总喜欢把自己这辈子的夙愿都寄托在儿女身上,因为不希望他们留下与自己一般的遗憾,希望他们这辈子幸福完满、无缺无憾。

  所以弦秋的母亲告诉他要成家立业,而钟思思曾经对沈般说的,是一定要自由自在地活下去。

  “世事难料,节哀顺变。”沈般也只能用这么两句干巴巴的话来安慰他。

  “多谢沈长老。”

  “你母亲也是高山流水庄的人吗。”

  “正是,所以属下才会有这样一个名字。”弦秋说道:“她是在邪派妖人的手下救出的我,便让我跟了庄内的姓氏,让我永远记得高山流水庄的恩情。”

  沈般微微一愣:“那你原先的父母呢。”

  “长老或许有所不知,灵山蝎崇还有鸿客居这样的邪门歪道,想要招收弟子极难,因此暗地里会去平民百姓家里搜寻有天赋的孩子,抓回去从小当作杀手培养。若是父母亲愿意卖的也就罢了,不愿意卖的就强抢回来,为防夜长梦多,便把他们的家里人都杀了。”弦秋说着还叹了口气:“如果不是因为这样,哪里有父母愿意将自己的孩子送去那些旁门左道的地方?我那时候还小,所以记不得自己是被卖还是被抢走的。但我母亲说她当年是在云江一带救的我,让我多回这里看看,说不定哪一日能找到我的生身父母,因此属下才会自荐调往此处。”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里距离山庄比较远,工作大多比较轻松。

  “你也是个很有故事的人。”沈般点了点头道:“而且你被邪教看中,说明你也很有天赋。”

  “……”

  “如果你喜欢花沁,我可以教你一个接近他的方法。”沈般犹豫了片刻,觉得自己应该帮帮他:“他不喜欢别人说他长得好看,但他喜欢漂亮的东西,多送他礼物他便找不着北了。”

  “……嗯。”

  不知是否因为高热的影响,这位沈长老说话还真是过分的坦诚。

  “把马车停下吧,我要走了。”说完后沈般伸展了下自己的双腿:“我的腿已经可以动了。”

  “但是……”

  “再阻拦我的话,我可能不会对你手下留情。”沈般淡淡地说道:“毕竟我生病了,出手会有点没轻没重的。”

  弦秋:这已经不是威胁了,是恐吓。

  马车一停下后,沈般便翻身从车上下来,落地时微微踉跄,但最后还是将两只脚站稳了。见他这副艰难的模样,弦秋上前想要去帮他,却被他一把挥开。

  “别跟着我了。”沈般冷冰冰地道:“我的事情,能够自己解决,不需要高山流水庄。”

  当务之急,是要找到顾笙,跟在他身边。

  他信不过旁人。

  “沈长老如今身体抱恙,哪里追得上道方门的队伍呢。”

  “那也和你没有关系。”

  说罢沈般便提气轻身,速度极快,健步如飞,倒是看不出他已经病成了那副模样。只不过他走的不是直线,而是一道七扭八歪的弧线。

  看着这人越来越远的背影,弦秋不由得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来。

  果然正如花沁长老所说的一样。

  对这位“沈长老”,好言相劝是没有用的。必须要用上些手段,才能稳得住他。

  任务完成,他也该赶回去,早日复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