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不要和神经病同行>第14章 (十四)你到底是谁

  待沈般走后,顾笙的眼睛转了转,从床上坐起身来。揉揉肩膀,伸展关节,哪里有半点行动不便的样子。

  他从包袱里取出随身的佩剑,在剑柄处转了转,打开了其中的暗格。暗格内填着一块玉石,他将玉石取下后,再仔细瞧了瞧,里面什么都没有。

  以那人谨小慎微的性格,不可能不留张字条给他。

  莫非是被那叫沈般的给发现了,所以趁他昏迷时劫了胡?

  顾笙眯了眯眼睛,锐利的杀气难以掩饰。

  正在前往当铺途中的沈般自然不知道,有这样一口天外飞锅扣到了他头上来。

  其实里面什么都没有的原因很简单——因为顾笙原本打算把剑当掉。

  恢复原状之后,顾笙在心中算了算方位,又从医馆的人口中套出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后,对现在的情况有了大致的判断。

  从京城到淞阳城,一路向南,他们是在回道方门的路上。

  不出他所料,以顾笙那软弱无能的性子,出了这么大的事,肯定一心只想着回去找顾景云那老儿给他做主。

  所以这个沈般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此人光华内敛,看不出身家路数,可看他下山时所施展的过人身法,便知他武功极高,必然是受过名师调教。

  而且他看起来喜欢顾笙喜欢的紧呢。

  他不屑地撇了撇嘴。

  待沈般回来之后,就看见顾笙安静地躺在病床上,正在接受大夫的诊治。

  “阁下这是练功出了岔子,静心修养,三两日就好了。”

  “那要在这里停留几天?”

  “能动了就可以离开。”

  顾笙笑得一脸灿烂,转向沈般说道:“沈兄,那我要是动不了了,你可要在这里照顾我一辈子。”

  沈般:“……”

  好烦。

  仅次于罗不思。

  顾笙在榻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施施然地道“沈兄,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的字是什么?”

  “不曾。”

  “绵长的绵,久远的久,我叫顾绵久。”

  “不好听,和你的名不和。”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顾笙赞同地点了点头:“说来你可曾取字?看你的模样,说是十八九我也信,该不会还未加冠吧?”

  “没有,我二十了,早就取了字。”

  “叫什么?”

  “平实。”

  顾笙哑然失笑:“还真是适合你。”

  “我也这么觉得。”

  又呆又愣,虽然不是傻子,可却油盐不进,心宽的很,简直就像块又臭又硬的石头。

  “以后我便叫你石头好了,小石头。”

  “不好。”沈般皱眉。

  “怎么会,我觉得还挺适合你的。”

  “不要。”

  “沈兄,你身后背的是古琴罢?”

  “不错。”

  “能不能为我弹上一曲?”

  “不能。”

  “为什么呢,不过是一首曲子罢了,沈兄真是小气。”

  “不想弹。”

  “莫非那是沈兄的杀手锏,所以要瞒着我,不让我瞧见?”

  “不是。”

  “那你打开琴箱让我看看,行不行?”

  “不行。”

  “沈兄,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的人都被称作小气鬼。”

  “不知道。”

  话一出口,沈般才后知后觉地愣了下。顾笙早已笑弯了腰,在席子上不停地打着滚儿。

  “沈兄真是妙人、妙人啊!”

  “……” 沈般瞧了他半天,最后开口道: “你能动了,你已经好了。”

  顾笙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水:“是啊,明日稍作修整,后天我们就出发。”

  “那去客栈住。”医馆味道不好,铺位不多,更重要的是病人进进出出的,所以不够干净,沈般已经忍了很久。

  “这么重的伤,你就不觉得我恢复得太快了吗?”顾笙意味深长地问道。

  “嗯。”沈般点了点头:“挺好的,你很优秀。”

  “……”

  去客栈前,顾笙先大摇大摆地去买了身新衣,顺便也把沈般的旧衣给换了下来。沈般还是一如既往的一身白、一黑匣,而顾笙则是换了件赭红的衣裳。衣襟袖口翻着紫檀色的内衬,上绣烫金的边纹,下衣摆里面还叠了层薄纱,像是女子常穿的样式,看得沈般心惊肉跳。

  “怎么,像是被吓傻了,还不跟上。”顾笙朝他勾了勾手指。

  “太难看了。”

  “……你还是第一个敢这么说我的人。”

  “其他人可能心里这样想过,只是没有当面告诉你。”

  真是衣裳脱光给瞎子看了,没品位的黑白配小子。

  “买完衣服就快走罢,一会儿该被别人认出来了。”沈般一本正经地说道。

  原本顾笙是很在意这点的,每次购买补给都小心翼翼,非不得已不上街。沈般虽然一开始没有放在心上,但后来也就逐渐习惯,学着他的样子来做了。

  偏偏这一次的顾笙完全不同。

  他拉着沈般在灯市上转了大半圈,最后挑中了一个翠绿琉璃制的灯盏,一看便知价格不低。若不是钟文和的玉佩换了不少银两,就是把两人都压在那儿也抵不了这盏灯的钱。

  顾笙得了灯盏开心不已,一手提着灯,另一只手拉着顾笙进了一边的酒楼。要了两碗小面,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仿佛饿死鬼投胎。

  是了,自他醒来之后,就没有吃过像样的东西。定是饿久了饿疯了,才被逼成现在这样。

  沈般暗自点了点头,这才动筷。举手投足虽算不上风雅,可比起顾笙来,可以说得上是斯文端庄了。

  酒足饭饱后,顾笙伸了个懒腰,单手托腮:“吃这么慢,你难道不饿吗?”

  他嫌发冠太过死板,只用了根红色线绳简单束了束,此时足有一半以上的长发垂落肩头,虽然不够端正,但竟然还有些好看。

  “饿。”沈般点了点头,然后说道:“但是必须这样规规矩矩地吃才行。”

  “谁教你的?”

  “家里人。”

  “家里人管得挺多嘛。”

  “嗯。”

  咀嚼不可出声,碗筷必须摆正。不得弃筷,上桌不得出声,不得狼吞虎咽。

  规矩多的很。

  乐叔说过,这些东西他必须要学,而且必须要一板一眼地学。当然,他直到最后也只能习得其十中之一,是个不够好的学生。

  沈般思绪正深,眼前却一晃,抬眼一看,顾笙竟把那盏琉璃灯笼举到了他眼前,幽绿的冷光晃着他的脸,照亮了两人之间本就不多的距离。

  红配绿。

  天呐,太难看了。

  但脸还是很好看的。

  “怎么样,我挑的这灯好吧。”顾笙露出恶作剧的笑来。

  “……你再多吃一点东西吧。”

  吃多一点,说不定能早些恢复原先的样子。

  顾笙:“?”

  用餐过后,沈般特地向老板再要了一盘云片糕,用油纸包好后揣在怀里。顾笙似笑非笑地在一旁看着,开口道:“想吃的话再来就好了,揣在怀里,你也不怕挤碎了。”

  “味道不会变的。”沈般木木地说道:“东西还是一样的,只是样子变了而已。”

  “那若是反过来,样子没变,东西不一样了,你还会要吗?”

  “如果你是说糕点变质了,那当然不会要了。”

  “这样啊。”

  顾笙晾下意义不明的三个字后,突然毫无征兆地站起身来。

  “走吧,吃饱了。”

  他微笑着说完这一句后,朝着外面走去,沈般连忙在桌上留下饭钱。

  “你……生气了。”

  “没有,沈兄怎么会这样想,真是伤透我的心。”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骗人。

  走到深巷之中时,脚步不停的顾笙忽然回过头来,朝着沈般灿然一笑:“沈兄想不想跟我比试一场?”

  “不想。”

  话音未落,沈般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那盏琉璃色的灯笼被顾笙高高抛起,绿油油的光块明丽得让人恍惚。接着“嗵”的一声,剑破灯罩,面前皆是四散的碎片,灯芯只亮了一瞬,然后猛地熄灭,陷入一片死寂。

  然后顾笙的剑便到了沈般眼前,直指他的双目。

  沈般连眉头也不皱一个,手心微翻,琴弦发出“锵!”的一声,在空中猛地崩开,将顾笙的剑锋打偏了三寸,恰好从他的脸侧穿了过去,削落了他两三根碎发。

  “你真的生气了。”

  “没有,真的没有呀。”顾笙笑吟吟地答道。

  “糕点变质了不该扔吗?”

  “变质是于你而言,可于那糕点而言,好端端地被你扔了,心中又怎会不气呢?”

  沈般听言犹豫了下,点了点头。

  “虽然发霉了的东西不能吃,但你若是真的不喜欢这样,那就听你的吧。”沈般说道:“大不了就是腹痛一阵子,我应该还死不了。”

  顾笙:“……”

  真是个呆子。

  “是不是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会信。”

  沈般点了点头,然后又补上了一句:“因为我觉得你没有骗我的理由。”

  可这世上很多事情本不需要理由,尤其是在这江湖之中。我讨厌你,我想杀你,这个理由就已经很充分了。

  世人说江湖险恶、人心不古,你以为只是说来玩玩的?

  明明憋了满腹的长篇大论,可对上沈般的眼睛后,顾笙突然有种卯足了劲儿打在棉花上一样的感觉。

  好气,想动手。

  “和我打一场。”

  “那你就不生气了吗?”

  “没错。”

  顾笙生气,看来是因为想打架了。

  这几日他的武功进步了这么多,的确需要与高手对招以巩固基础。

  一边这样想着,沈般手上的应对也不慢,再一次用指尖四两拨千金地弹开了顾笙的宝剑。

  顾笙手下剑影如风,剑招并无定式,看似如孩童舞棒。但每每穿刺如同惊鸿,迅猛如雷霆,阴狠又如毒蛇。

  嗯。

  不说话的时候还是好看的。

  沈般面色不改,看上去从容不迫,实际却已经被顾笙的剑意压了一头。琴弦被生生地砍断了七八根。

  在他认识的人之中,能做到这一点的,就只有罗不思一个。

  “你很厉害,我输了。”

  顾笙微微一笑:“怎么会呢,我连你的衣角都没沾到一下。”

  沈般摇了摇头,一边继续接着顾笙的剑招,一边开口:“你根基浅薄,我的内力深厚,所以才占了便宜。再打下去,我能坚持很久,你就持续不了多少时间了,所以最后你还是打不过我。”

  顾笙:“……”

  为何这话听起来额外气人,应当不是他的错觉。

  “更何况你压根不会用剑,剑招也不熟,打不到我是理所应当的。”

  听到这一句,顾笙眉头一跳,挽了一个剑花后,收剑站定。

  “你怎么知道我剑招不熟?”

  “你出手太生涩了,总是要想一想再出招,熟悉的话根本不需要想。”

  “那你说我对什么熟?”

  “掌法。”沈般想也不想地回答道。

  无论是下意识的格挡,还是进攻的突刺,分明都是一套从掌法硬改成了剑招,毫无剑的风骨可言。而且像泄愤一样砍他的琴弦是没有用的,再砍个几下之后,顾笙的剑即便不断也要磕出一个口子来。

  他不想把顾笙的东西弄坏。

  “如果喜欢用掌法,不需要勉强自己用剑的。”沈般诚恳地道:“还是说,虽然你没有什么天赋,但你其实是更喜欢用剑?那我是不是不应该这样说?你没有感到难过吧?”

  顾笙神色不定:“……拿你的琴出来,再与我比过”

  沈般摇了摇头,说道:“和你对招,我不想再用无音了。”

  无音是这把琴的名字。

  “为什么?”

  “不想说。”

  不想说便算了。

  “不打了不打了,回去吧,真没意思。”顾笙收剑入鞘,故意大声嚷嚷着,看也不看沈般,转过身便走了。

  沈般加快脚步,跟在他身后,始终保持着落后半步的距离,不远也不尽。

  隔着河水,从另一端的酒肆中传来阵阵欢笑与歌声,舞女伴着柳琴的弦音翩翩起舞。灯光透过纸窗映在顾笙的身上、脸侧、肩头,如同跃动的火苗,在他的长襟上熊熊燃起,似乎他马上就要消失不见,只剩下灰烬。

  沈般突然感到一瞬间的恍惚,然后下意识地伸手向前,去抓顾笙的衣摆。

  直到顾笙回过头时,他才有了一丝丝的真实感。

  “怎么了?”

  “你……走得慢一点吧,别走远了。”

  顾笙好笑道:“你这么一个绝世高手,还会嫌我走得快了不成?我可不信。”

  “嗯。”沈般犹豫着点了点头,然后松开了手。

  “该不会是想牵我的手吧,小呆子。”

  “……没有。”

  他曾经在书里看过一种叫做磷火的东西,说是这种东西看起来与火焰无异,实际上却并没有灼烧感,凑近了也不会感到温暖,所以有人又有人叫它冷火。

  刚刚有一瞬间,他眼中的顾笙仿佛就是被这样的火所包围、燃烧着。

  明明没有温度,最后却被烧至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