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后院,罗彤拖着一脸茫然的沈般走了足够远之后,突然转过头来:“你看得没错,他是鸿客居的人。”
沈般了然地点了点头,然后等着她的下文。
“他曾是鸿客居的刺客,我帮他留在罗家,这样说你满意了吧。”
鸿客居不是一般的地方。
作为一个杀手组织,传说只要有足够的报酬,连皇帝的性命都能买。麾下杀手分为几大派系各自为政,手段各异。接到任务后会发出“飞羽令”,杀手自己选择接或不接。但若是有人违背条令,则会将他的名字挂在悬赏令上,追杀至死。
这样的组织能留到今天,少不了心怀叵测之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你知道他的身份。”沈般又问道:“他对你好吗?”
“你说呢?”罗彤甩了甩手里厚厚的银票。
“那你喜欢他吗。”
“废话这么多。”罗彤白了他一眼:“我不喜欢他,难道要喜欢你不成。”
“千万不要。”
罗彤:……干脆把这小子打杀了,落个干净。
“既然他对你好,你知道他的身份,你也喜欢他,那我就放心了。”
想了想,沈般还是觉得有些不妥,于是又添上一句:“若是他骗你,若是他对你不好,你可以告诉我,我帮你杀了他。”
罗彤听了他的话不但不再生气,反而笑了。
也对,他们这些二百五就是这样,何必跟他置气呢。
“你刚刚让他丢了面子,一会儿出去后,要向他赔礼道歉。”
沈般点了点头。
他没觉得自己做过什么错事,只是把实话说出来,但如果让人难受了,必定是不好的。
“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
他这样一问,罗彤反而尴尬起来,说道:“问那么多干什么,又不关你的事。”
沈般这次认真地摇了摇头:“我娘说过,鸿客居的女狐狸精非常可怕,要我千万要小心。虽然他是男人,但长得也很好看,比顾笙也只差一点点,所以我也会担心你。”
“谁说的,我男人比顾笙好看一万倍。”
“你不能因为自己喜欢他,就这样不理智。这样我更担心了。”
罗彤:……
“其实也很简单,他领了枚飞羽令,我们碰上了。他任务失败,心灰意冷,我就趁虚而入了呗。”
沈般皱了皱眉:“你是他任务的目标?”
“……不,是我哥。”
沈般一脸空白。
罗不思被称作百战剑圣,打了一百多场架,自然就有一百多个敌人,与他有仇的、想要他命的数不胜数。只是因为天下第一高手的名头太可怕,从来没有人敢接这桩买卖。
恰巧百战剑圣好龙阳这件事传遍了江湖。
这还不是别人传的,而是他自己到处去跟人家说的,可见其二百五的本质。
届时倾城也不叫倾城,这只是一个代号。他混入妓馆,隐藏身份,打算趁罗不思色迷心窍之时杀了他,摘下这枚悬挂已久、无人敢领的飞羽令。
虽然他的功夫不算顶尖,借助超凡入圣的易容术,计划施行得无比顺利,眼看便要成功了。
可偏偏在罗不思本人这一关上卡住了。
这就好比你脱光了给瞎子看,瞎子好歹还能动手摸摸,罗不思却连瞎子都不如。
你说你冷了?哦,叫你穿这么少。
你想我了?哦,可是我还没想你。
你说喜欢我?哦,我也挺喜欢你的。嗯,全京城的人我都挺喜欢。
如果说沈般是一本晦涩难懂的古籍,那罗不思更甚。他连书都算不上,毫无逻辑可言。
但瞎子没看上,瞎子旁边有眼睛的一不小心和他看多了眼。
罗彤对倾城虽有好感,却以为这又是一个龙阳,所以只将心事深深藏起。直到后来倾城快被这个二百五的路数逼疯,暴露身份后,又被罗不思三两下击倒后,大骂了一顿后准备自尽,罗彤才回味过来。
她的机会来了啊!
后面的事情,她也不想多说了。倾城完全脱离鸿客居不容易,让他接受自己不容易,让他进入罗家不容易,让他解开心结放弃任务也不容易。
但这么多不容易,最后也都过来了。她喜欢的人一直在她身边,那就足够了。
一切还要多谢沈般不娶之恩。
“我当时还在想呢,为何我哥是龙阳,你也是龙阳,连我喜欢的人都是龙阳,我这人是不是命中带阳煞呢。”罗彤轻描淡写地带了过去:“我问过他是不是想要改名字,但我也说了,他的过去没有什么好遮掩的。在鸿客居里待过也没什么,他若嫌弃这个名字,那便换了。若不嫌弃,那就留着,我还喜欢得不得了。”
沈般点了点头。
还有我也不是龙阳。
“你选了他,罗叔叔同意吗?”
“本来是不同意的,父亲说以后罗家要由我来主持,我的夫婿不能是一个武功平平的普通人。”罗姑娘耸耸肩,说道:“然后我就说,武功不好有什么关系,长得好看就成,对我又好,不比我哥那个废物点心强多了。他武功不高没关系,不是还有我吗。”
“你也没有多能打。”
“我爹也这么说的,然后我就说:‘我的武功用不着多高,能把天下第一高手按在地上揍就够用了。’。”
有罗率在,她还需要嫁给谁。
他们兄妹俩各有所长,各有所短,如果齐心协力,罗家嫡系便能所向披靡,一往无前。
从小沈般便被教导着防备鸿客居,所以他还是打心里抱着敌意。但罗彤自己选的夫婿,应该是没有错的。毕竟从相识开始,就只有他错、罗不思错的时候,罗彤永远是将事情看得最清楚的那一个。所以就算倾城当真有不良用心,也不会瞒过罗彤的眼睛。
“你们何时成婚,记得请我。”
“没两年了,就定在我二十岁之后。”罗彤笑了笑:“你可要早点解决自己的麻烦,听说你临走时还放了狠话,说永远也不回去的,我大婚的时候可肯定会邀请高山流水庄。”
那毕竟是你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不是说放下就可以放下的。
沈般想了想,说道:“那我就不去替你庆祝了,提前祝你百年好合。”
罗彤:……
罗彤:“我刚接到了罗不思的飞鸽传书,说他提前出关,在赶来的路上,想见你一面,最迟明晚就到。”
这话说得有些发酸,也没见罗不思为她这个妹妹这样上过心:“怎么样,你要不要见他?”
“见吧,也没什么大碍。”沈般点点头:“但我要先问问顾笙。”
“行啊,有了新欢忘旧爱,还学会征求别人的意见了。”
“也不是。”沈般摇摇头:“只是他比较着急。”
罗彤叹了口气:“我知道劝你无用,但顾笙身上沾惹的麻烦不小,尽早离开他吧。”
“他没有偷秘籍,也和秘籍无关,是替罪羊,没有什么危险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才认识他多久,又有多了解顾笙这个人。若他真的干干净净,又怎会惹来这些祸事。
更何况,这世上诸多事情,不是全都讲道理的,这一点你不应该最清楚吗。
“好自为之吧。”罗彤低声叹了口气。
等二人回去后,沈般便走到倾城面前,恭恭敬敬地给他道了歉。倾城这时候倒好说话了,还自责是自己没有先说清,在高手面前班门弄斧想要隐藏身份,才造成了不必要的误会。顾笙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也知道应该是两家之间的秘辛,不好发问,于是只在一边打着圆场。
“沈公子、顾公子,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下人。”把两人送回房间后,倾城还留下了这样一句话。
待他走后,屋内静默了一阵子,然后沈般有些纳闷道:“为什么我还是觉得,他很讨厌我?”
看倾城的态度,应该和罗彤有关。
顾笙心里有了七八成的数,转移话题道:“既然沈兄已经取回古琴,不知接下来要做何打算,是否还要留下来与罗姑娘叙旧?”
“再等一天吧,罗不思听说我在这里,要提前出关来看我。”沈般说道:“我还是想见见他。”
顾笙听言微微一怔。
他对这位百战剑圣的总体印象,一是整日闭关,二是出门挑战高手,三是好龙阳。
如今为了沈般竟然愿意提前出关,他只能猜到两种可能。一是为了出门挑战,二是因为好龙阳。
顾笙并不觉得两个男子在一起有什么不对,但还是先把第二种可能性扔到了角落里去。
是了,罗率毕竟曾经败于高山流水庄庄主之手,想再来讨教几招也很正常。
总之一切明日便知。
这时的顾笙还不知道,等到第二天,他不仅没有弄清楚罗率的来意,还更困惑了。
一大早起来,他与沈般下楼去吃了些早点。天色正好,顾笙和倾城交谈甚欢,而沈般和罗彤也在旁边左一句右一句地拌着嘴。气氛融洽,和谐自然。
就在这时,一只黑漆漆的手突然扒上了客栈的门槛,吓了四人一大跳。只见其手不见其人,更何况屋内高手诸多,竟然没有任何一个注意到他的靠近。
“水……给我水……”
罗彤习以为常,倒了杯茶,飞快走到大门口。顾笙跟在她后面,这才看清了对方的真面目。
不,其实没能看清。
“你这是掉进哪个泥坑里去了?”罗彤捂着鼻子跳了起来,直甩着手,似乎生怕被他沾上一星半点。
“没……这次没有……”
罗不思气息奄奄地喝了口茶,砸了砸嘴:“我……我一出关就过来了,还没有洗澡。”
众人:“……”
罗不思:“我……我还要喝水……”
沈般面无表情地把茶壶拎了过来,远远地放在他旁边的地上,然后又迅速地退了回去。顾笙隐约记得那里面是滚烫的热茶,刚想要出声,罗不思却飞快地把壶抱到怀里,对着嘴直接往里面倒,一饮而尽。喝完了之后又咂咂嘴,没事儿人一样:“好像,好像有点烫,是吧。”
罗彤:“……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去叫人打水和取治疗烫伤的药膏。”
罗不思倒没有在意嘴里的灼烧感,迫不及待地朝客栈里头看了一圈儿,瞧见沈般的时候眼睛突然放光。
“沈般,跟我打一架。”
“不要。”沈般嫌弃地后退两步,保持自己跟这个泥人之间的距离:“你太脏了,我本来就打不过你,现在看都不想看你一眼。”
“这是什么道理?大丈夫不拘小节,不必在意这些。”
“我在意,你走远一点。”沈般又往顾笙旁边凑了凑。
这下罗不思终于意识到旁边有一个自己不认识的人:“你是谁啊?”
“在下顾笙。”
“哦,我知道,偷芳华寺东西的那个是吧。”罗不思又把注意力放回沈般身上:“我已经一天一夜没有睡过了,精神疲惫,说不定你努努力就能打败我了,为何不试试看?”
“不要。”
顾笙在一旁很是尴尬,插言道:“芳华寺的心经并非顾某所盗,是有人故意陷害。”
“哦,原来是这样啊。”罗不思认真地点了点头,目光就没从沈般身上移开过。
这位罗公子竟然比他想得还要……与众不同。
直到罗彤回来,硬拽着罗不思去洗浴后,客栈内才终于安静了下来。沈般也终于松了一口气,从方才见到罗不思开始,他就紧绷着后背。
他注意到顾笙已经很久没说过话了,下意识地开口问道:“你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被他这样直接地一问,顾笙先是愣了愣,接着摇了摇头,笑笑说道:“并非如此。顾某只是突然有些明白,罗姑娘当真比罗公子更适合继承家业。”
沈般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是啊,当初他说自己以后是要当家主的人,吓得秦叔差点坐在地上哭了,一个劲儿的求他千万不要。”
顾笙:……他听说过罗家罗久秦的名字,此人虽然只是罗家家仆,但在武林中颇有名望。沈般所说的秦叔,应当指的不是这个人才对。
“沈兄又是如何与罗公子相识的?”
绕了诸多弯子,顾笙还是忍不住将这个问题问出口了。
“他常来找我打架,便认识了。”
“能与天下第一高手过招,沈兄果然年少有成,顾某当真佩服。”
“也不是,其实武功只要不是太弱的,他见谁都会约战。而且我觉得他也不是天下第一高手,应该还有比他更厉害的人,只是没他有名气而已。”
比如高山流水庄庄主吗?
只是此人行踪诡秘,除却和罗不思的一战之外,再无战绩。甚至有人怀疑,他是不是早已走火入魔,或是年岁已高,驾鹤西去了。
“说来沈兄曾是高山流水庄中人,应当见过这位传说中的庄主。”
这一次沈般却出乎他的意料,沉默了。
“……这个不能说。”
顾笙连忙致歉:“是顾某突兀了,不该贸然询问贵派门内之事。”
沈般点了点头,再就没有说话了。
他们都有各自的过去。
大家都是江湖中人,就算称兄道弟,也没法真正推心置腹。就连他自己,也有决不能暴露的秘密,又怎可强求旁人。
“不对。”沈般突然想到了什么:“你说错了,我不是高山流水庄的人了。”
“……嗯。”
沈兄说不是的话,那就先算作不是吧。
顾笙微笑着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