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沈大公子安生地坐在原地，目光发飘地虚望着天边，才安静伤感了没多久，便由于听力过人，让一句不轻不重的话飘进了他的耳朵：
“罗家的商队谁敢得罪？我听说连罗家大小姐也在，她定能替我们主持公道！”
沈般猛地站起身来。
罗彤在这儿？
顾笙呢，顾笙在哪儿？该走了，快点走！
恰好顾笙回来找沈般，见他手足无措、像变了个人似的，不免跟着惶恐：“沈兄，你这是怎么了？”
“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可是将有什么凶险之事发生？”
“嗯，非常可怕。”
这么一说顾笙反倒不肯走了，反倒追问沈般究竟有什么危险，是否要疏散渡口的人群。
沈般摇摇头：“他们没有事，只是我要危险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能让沈兄如此慌张？”
“有个我不想见的人在这里，若是被她看见我，怕要找我的麻烦。”
原来是有仇家。
顾笙将信将疑，但最后还是对沈般的信任站了上风。山贼的事情，等在别处落脚后，再去打探也不迟。
变故也就在这时发生。
一道黑影突然朝两人的方向坠了过来，速度飞快，一时避闪不及。沈般下意识地将顾笙护在身后，单手用力一挥，硬生生地将气劲将那人抽进了河里。这时再回过头，岸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而罗彤也正缓缓朝他的方向转过身来。
糟糕。
他连忙躲到顾笙的身后，然后又意识到不妥，于是把顾笙也翻了个面，两人大眼瞪小眼。岸上的江湖中人一时也没能看清顾笙的长相，而罗彤也在这时才真正抬起头。
顾笙：“……沈兄是在害怕罗家的人？”
沈般：“没错。”
顾笙：……
是了，罗率当年惜败高山流水庄之后，似乎有放过话出来，说以后对高山流水庄的人见一次打一次。两家之间大概是有嫌隙的。
“不要随便跟罗家的人说话。”沈般小声地、一本正经地对顾笙说道：“他们都……不，有几个脑子很不正常。”
敢如此评价京城四大家族之一的，恐怕也就只有天下第一庄的人了。
另外一边，则是事态胶着，剑拔弩张。罗彤随手甩了甩手中的鞭子：“我罗家的事，还由不得随便一个外人来评说。再有下次，便是和我整个罗家过不去！”
然后她再朝着那出言不逊的男人看去，发现对方的着陆点并非在她意料之中的位置，取而代之的是两个面对面深情对望的高瘦身影。
罗彤：“……”
她方才那一鞭可用了全力，普通人是接不下来的。一招之内，她都漏看了什么？
不等她想清楚，人群中已有人站了出来，义愤填膺道：“罗姑娘如此行事，手段这样狠辣，未免也太过霸道了！”
听言，罗彤抬眼看了看他，眼中的寒意竟让那人一时说不出话来，僵在原地。
“不该说的东西不要说，更不要让我听到。”罗彤的长鞭在地面上卷起一片黄土：“若是单单想要挑衅，那么大可放马过来，我就算让你一只手，也照样能废了你的舌头！”
原本这些人还指望着罗家能够帮他们夺回被山贼劫走的东西，现在也难以再开口了。
唉，都怪那个蠢货，竟然对倾城公子无礼。
渡口众人一时之间被罗彤的气势震慑，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就就背对众人的顾笙，只闻其声，也不免对罗彤的魄力感到赞叹。
不愧是罗家嫡女，年轻一代真正的继承人。可惜此前无缘得见，如今身份尴尬，难有畅谈一番的机会。
更凶了。
沈般心道。
脾气还是和老虎一样，真是要人命了。
罗彤见众人如此反应，嘴角扬起一丝满意的笑来，然后再次看向岸边的时候，眼神却变了。
那深情对望的两个……究竟是什么人？这要有多高的功夫，才能在不伤人的情况下卸去她的力？
罗彤有了些不详的预感。见那两人似乎想趁乱偷偷溜走，于是又一鞭卷起身边的板凳，朝他们的方向甩了过去。
这一次，连其他人也看清了板凳的轨迹。眼见就要砸中顾笙的后脑时，它像是突然撞在了别的什么东西上，然后猛地朝旁边弹去。罗彤看得分明，就在板凳变向的瞬间，有什么想是丝线一般的东西在月光下一闪。
这功夫她熟悉的很。
罗彤瞳孔微缩，也不顾围在渡口的众人，轻身跃起，几乎没人看清她的身法时，她便已经到了两人的面前。
“沈般！”
这下是想避也避不开了。
“果然是你！”
吃惊之余，似乎还带着七八分的咬牙切齿。
既然掩饰无用，沈般只好从顾笙身后走了出来，点了点头道：“嗯，没错，是我。”
罗彤张了张嘴，刚想开口，又突然转向顾笙。看清了他的样貌后，立即认出了他的身份：“顾笙。”
她虽然不在京城，但也知道毒君子一事，见过顾笙的画像，甚至还考虑过回家如何商议应对之法，却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尴尬的时间见到本人。
就连顾笙也觉得尴尬。
然后罗彤又转回来，喃喃道：“沈般。”
最后眼珠转了转，得出结论：
“沈平实，你真是好大的胆子，连芳华寺的东西都敢动？！”
沈般：……
顾笙：……姑娘何出此言？
罗彤也很快意识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于是恶狠狠地给沈般留了一句“敢跑你就死定了”，转身回渡口善后。
沈般：“糟了，被她抓住，又要找我的麻烦了。”
顾笙：“……沈兄与罗小姐有旧？”
看罗彤的态度，不像是与沈般有仇，倒极为亲近熟稔，完全不像是方才沈般口中所说的“凶险之事”。
“和她不是很熟，跟他哥经常见面。”
罗彤之兄罗率，百战剑圣，五年前惜败于高山流水庄庄主。
顾笙隐约意识到，沈般若非是因为与罗家关系过密才被赶出山庄，便是这两家的关系并没有世人以为的那么差。
但罗彤对他，未必会像对沈般一样好。看她现在没有捉他归案的意思，但人心难测，罗家其他人未必这样想，还是应该小心些。
为了沈般，罗彤竟是生生让商队的行程延了一晚，抓着两人进了渡口旁的客栈。为防隔墙有耳，罗彤干脆包下了整家店，把无关人等都清了出去，这财大气粗的手笔看得顾笙也有些乍舌。三人坐在一张桌子的对面，大眼瞪小眼。
“顾公子。”罗彤对顾笙抱拳道：“还未自我介绍过，小女子罗彤，乃罗家之女。”
顾笙连忙起身还礼：“罗小姐的威名，顾某早有耳闻。”
罗彤是个艳丽的美人，却并非以美貌著称。
“今日亲眼见到公子，不像谣言中的穷凶极恶之徒。想来近日传的沸沸扬扬的谣言，其中另有隐情。你若有什么冤屈，尽可告诉我，我罗家说话，在武林中还是有些分量的。”
顾笙愣了愣。
就算是京城四大家族，面对他身上这堆烂摊子，也会觉得棘手才对。以他现在的名声，他可不认为有任何萍水相逢之人会帮他。
除却沈兄这个特例。
“所以顾公子，是不是你身旁这个魔头胁迫你到芳华寺偷秘籍？”
顾笙：……
原来还是为了沈般。
他口中干涩，还未开口，沈般先打断了罗彤的话，皱眉说道：“别胡说，我没有偷。”
罗彤呵呵冷笑：“我罗家的玉树剑法、薛家的龙虎拳前些日子方才失窃，算算也该轮到潘家和杨家了，却久久没有半点消息传出来，难道不是因为你半路遇上了顾公子？”
沈般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
“你好大的胆子啊，京城四大家族的东西你偷了两家的，就不怕我们联手，杀了你吗！”
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罗彤是真的动了杀意。
顾笙下意识想要挡在沈般身前，不想罗彤顺势将目光移到了他身上，内力一激，猝不及防之下，他不禁闷哼一声。
“住手。”沈般低喝一声。
罗彤这才收回了内力，致歉道：“得罪了。”
顾笙只得苦笑。
不愧是罗家的下一任家主。
就连沈般也是，年纪轻轻却已有如此成就。
顾笙内心思绪万千，沈般却已经开口了：“我又没偷到你们本家功法，不过两本烂书罢了，你怎么这么小气。”
“换作你，家族藏书阁被人偷偷摸摸地进去了，算是小事？”罗彤气急反笑。
若不是罗家和薛家长辈猜出这是你干的好事，又看在高山流水庄的面子上大事化小，现在恐怕要传遍满京城了。更何况她几乎可以肯定，这厮没有偷走罗薛两家独门绝技的唯一原因，是他没找到。
光胡闹也就算了吧，一转眼的功夫，他又和“毒君子“混到一起去了。
听了罗彤的话，顾笙也不禁忐忑。若是有心人得知沈兄偷了两家秘籍，还跟他在一起……岂不是连沈兄也要蒙冤？
“不是这样的。”他脱口而出。
罗彤本来还想接着质问沈般，这一厢被打断，转问顾笙道：“顾公子想说什么？”
顾笙平复了下心情，正色道：“芳华寺一事与沈兄并无关系，沈兄与顾某是在京城偶然相遇，还救了顾某的性命。他见我蒙冤感到不忍，才想助我洗刷冤屈。”
罗彤愣了愣，这是她认识的沈般？
转过头来看沈般，也是一脸莫名其妙，似乎在回忆自己是否曾经干过这样的大善事。
恐怕顾笙是误会了什么。
“这一路上沈兄已照拂顾某诸多，顾某怎可再拖累沈兄背上更多污名。”顾笙轻声一叹：“既然已经清楚那贼人的目的，接下来，顾某一人上路便可。沈兄不如和罗小姐一道，免得那暗中之人也想要加害于你。”
“不要。”沈般立刻摇头：“我要跟着你才行。”
“沈兄不必担心，顾某已经摆脱那些人的追踪，只要回到师门，便能洗刷身上冤屈。”
“不要。”沈般接着摇头。
在他冒出“不跟着你我怎么找到秘籍”这句话之前，罗彤适时插进来打了岔：“顾公子放心，沈般盗走秘籍之事在我罗家之内没几个人知道，薛家前辈更是对他看好的很，此事是不会被人拿出去做文章的。”
有罗彤的这句话，顾笙才暂时先松了一口气，可心还是悬在那里。
“我与沈般也算熟识，这混账东西决定了的事情，便是八匹马也拉不回来。就是顾公子不告而别，他也会追在你身后的。”罗彤笑盈盈地说道：“反正一般人也杀不掉他，顾公子又何必一味推脱呢，若是伤了沈般这份心意，反倒不美。”
见罗彤都将话说到了这份儿上，顾笙回过头来又看了看沈般，发现对方的眼神异常坚定，于是叹了口气道：“是顾某矫情了。”
有些恩情，恐怕是这辈子都还不上的。
“这才对嘛。”罗彤笑着一拍手，这时候她又多了些小女儿才有的娇憨之态：“哎呀，一说话就忘了时间，这都什么时辰了，顾公子奔波了这么久，不如先好好歇一晚。”
顾笙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沈般也想跟着他一起，结果被罗彤给一把拦下：“我们许久不见，还有不少话要跟你说呢，你怎么这就要走了？”
顾笙一听，意识到罗彤是想要避开自己与沈般叙话，不由得苦笑道：“也好，那我便先去休息了，多谢罗姑娘。”
“顾公子客气了。”
“你住在哪里。”沈般冷不防地插言进来：“我要和你住在一起。”
罗彤看他们两人的眼神又复杂了，就连顾笙都是呆了一呆。
“这样比较安全，如果住得远，晚上有人偷袭我可能会听不到。”沈般随后才慢悠悠地补上了这么一句。
顾笙：……沈兄一片好意，倒是不好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