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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夜里起了风,花园里的宫灯被风吹灭几盏, 路上有些昏暗。

  少有人驻足的长亭边站了不少人,好奇地向里头张望。

  精致水灵的人儿此刻缩在萧祈怀里哭的不成样子,粉嫩的小脸被吓得煞白, 唇上也要没了血色,发丝凌乱, 直叫人心疼得紧。

  少女凄厉的哭声被埋在男人胸膛里,外头人听了也不自觉的心疼起来。

  凑到长亭来看事的不是娘子就是朝臣, 谁家里没有女儿,谁又不是从少女时候过来的, 在皇宫里,宫宴之外,被自己的姐夫强要,简直比死了还要难受。

  被打到几近昏迷的谢卿杭躺在地上,竟没有一个人敢过去扶他, 只后退几步低头看着他,小声嘀咕起来。

  “没想到谢卿杭是这样的一个人。”

  “亏我还以为他是个有礼有才的正人君子, 没想到都是装出来的,趁着七公主醉酒对人行不轨之事, 竟连路上的野狗都不如。”

  几个年轻的娘子窃窃私语,一旁的老臣见了, 愤恨的转过头去,“身为姐夫竟然对自己的妻妹下手, 真是无耻之尤。”

  “当初四公主削尖了脑袋想要嫁给他, 说不准谢郎君心里一直想都是七公主吧。”

  “恶心!”

  议论声此起彼伏, 但也都是自说自话,哪怕瞧见了这种丑事,也没有几个人敢主动掺和进谢卿杭和萧祈之间。

  亭子外头的声响就没消停过,萧祈置若罔闻,抱着人藏在怀里轻哄,“有我在,你别害怕。”

  浅浅缩成一团,眼泪湿透了的他衣襟,靠在他怀里,哭声渐渐小了下来。

  待她情绪稍微稳定了些,萧祈抱着人走出长亭,对着众人道:“今日出了这档子事,萧某无心再入席,就先告退了。”

  几个大臣点头应声,“大将军慢走。”

  他抱着公主往外走了几步,回头道:“今夜之事我会上报给御史台,不讨个公道,我誓不罢休。”

  声音狠厉,眼中的杀意直盯得人后背发麻,众人噤声,更不敢去扶谢卿杭。

  大将军带着七公主刚离开不久,西殿的方向便有声音传来,娇蛮的声音渐渐靠近人群,“发生什么了,人都不吃酒了跑到这儿是看什么热闹。”

  循声望去,是四公主。

  稀奇的是,花园里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淑贵妃却没现身。

  荣怜月刚走过来就听人惊奇道:“四公主,你还不知道吗?方才四驸马在亭子里要轻薄七公主,要不是大将军来的早,只怕你们姐妹就要共事一夫了。”

  来时还以为是有人撞破了浅浅被侍卫玷污的场面,走上前来却听是谢卿杭?

  她有些没反应过来,她安排的明明是个侍卫,谢卿杭怎么会牵扯进来。

  正当她思虑着,一位娘子忍不住阴阳怪气道:“四公主,咱们当时都看着七公主喝醉了是叫您的人带下去的,这怎么好巧不巧就送到了四驸马这儿呢。”

  荣怜月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你觉得我在算计她?”

  那人藏在人群里脸都不敢露,声音倒大的,“我可没这么说,各位夫人和大人们都看着呢,七公主衣衫不整被吓得直哭,四驸马腰带都解了一半去……”

  “给我住口!”一桩丑事被人摆到明面上大肆谈论,荣怜月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可面上还要强硬的端着,不肯在人前失了公主的尊贵。

  荣怜月紧咬着牙穿过人群,瞧见了蜷缩在地上被众人俯视的谢卿杭,如一条丧家之犬。

  荣怜月又恨又气,想杀了眼前人保全自己身为公主的名声,可又舍不得他的官职,若谢卿杭死了,那他手上的要职都要拱手让给别人,哥哥争夺太子的筹码又少了一个。

  她曾经下定了决心要跟他和离,但为了让荣行远做上未来的皇位,她只能选择忍气吞声。

  夫妻两个表面上和睦恩爱,其实已经形同陌路,没有丝毫感情,只剩利益将二人捆绑在一起。

  她俯视着谢卿杭,暗暗攥紧了拳头,转头对着窃窃私语的人群大声道:“驸马向来知礼,怎会犯下如此大错,焉知不是小七故意勾引我夫君。”

  闻言,人群中沉默了一会。

  有人低语冷笑,也有人不屑于看荣怜月演这一场闹剧,转身离开。

  一个年岁稍大的夫人沉声道:“四公主为了维护驸马还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刚才七公主被带走的样子咱们都瞧见了,醉的路都走不稳了,哪儿还有力气去勾引旁人。”

  立马就有人应和:“就是,四驸马既然做错了事就该认错受罚,四公主可千万不要包庇他啊。”

  一人一句,唾沫星子都快要把人淹死了。

  荣怜月自知理亏又心虚,无力招架,小声命令下人:“赶紧把他给我带走!”

  夫妻两个逃似的离开了皇宫。

  向来在人前趾高气昂的荣怜月脸都丢尽了,自己一世尊贵,众星捧月般活了十几年,竟然毁在了一个男人身上。

  下人费了些力气将谢卿杭搬到马车上,荣怜月也坐进去。

  借着从窗帘外透进来的光亮看他一张血肉模糊的脸,眼睛都被打的睁不开,嘴角还在往下滴血。原本秀如青竹的俊脸肿的连原本的模样都看不清了。

  荣怜月愤恨的咬着牙,看着他实在觉得恶心,伸手揪住他的衣领,又给了他两巴掌,啪啪两声,打的本就迷糊的谢卿杭疼的直叫唤。

  她目瞪欲裂,低吼道:“你说你不喜欢她,你说你死都不想跟我和离,我给你留了脸面,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谢卿杭睁不开眼睛,话都不敢多说一句,羞愤自责,恨不得当头撞死。

  压抑的氛围笼罩在马车里。

  另一旁,萧祈带浅浅回到了将军府。

  明日便是上元节,下人们置办了许多漂亮的花灯暂时堆放在前院,等着明日挂起。

  准备入宫参加宫宴前,二人还兴致冲冲的聊着明日要挂多少灯,要去长街灯会上逛一逛。进了一趟宫回来,便只剩下冷寂的沉默。

  萧祈让内院准备了热水,晴妤和素雪伺候浅浅沐浴。

  一个时辰后,萧祈端着厨房煮好的解酒汤走进主院,晴妤和素雪正从屋里退出来,看到萧祈后行礼:“见过大将军。”

  萧祈抬头看了一眼窗户,明亮的屋里不见人影,问道:“公主还好吗?”

  晴妤轻声道:“公主冷静了一些,只是还有些醉。”

  素雪轻轻打开一个门缝:“我们已经收拾好了,请大将军进去陪公主坐一会吧。”

  萧祈应了一声后推门进去,撩开纱帐,看到床上鼓起一个弧度。躲在被子里的少女听到声响,偷偷翻了个身,从被下露出一双眼睛看外头的人。

  看到是萧祈,浅浅顿时心生委屈,从床上爬起来。

  回来的路上,她一直在哭,直到刚刚泡过澡后,才总算放松下来。身上酒意未消,眼睛迷离着看向他,说话声都带着迷糊,“萧祈,对不起,我不该喝酒的……”

  萧祈走过去,将解酒汤放在床边的小桌上,在她身旁坐下,沉声安慰道:“这不是你的错,都是他居心不轨,我一定他付出代价。”

  床榻因为男人做上来的重量而微微下沉,浅浅往他身边靠过去,昏沉地半眯着眼睛,身子软软的靠在他胳膊上,小心翼翼的问:“萧祈……如果我刚刚被欺负了,你还要我吗?”

  她和萧祈还没有成亲,却差点被谢卿杭给……她真的很害怕,如果她失去了清白,萧祈不要她了,那她该怎么办呢。

  浅浅不太清醒,靠在男人胳膊上连支撑自己的力气都没有,脑袋沉沉的,好像下一秒就要睡过去了。

  萧祈抬手搂住她的后背,手掌紧紧抓住她的胳膊,心疼道:“我要,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要你。”

  闻言,浅浅心脏一暖,紧绷在身体里的那股劲儿缓缓松开,放松着靠在了他的手臂上。

  她知道,萧祈是不会骗她的。

  “乖,把解酒汤喝了。”萧祈拿过解酒汤端到她面前,用勺子舀了送到她嘴边。

  “嗯……”浅浅闭了下眼睛,懒懒的不爱动弹,他喂一下,她便张一次口,断断续续的把解酒汤喝了干净。

  靠在身旁的身体那么温暖,朦胧醉着的浅浅下意识的抓紧了他的手臂不愿松开。

  从前她是很能忍的,不管谁欺负她,她都能忍着委屈默默承受,因为她知道没有了母亲,父皇也不会为她撑腰,哪怕她去诉苦也只会被人说是不懂事。

  在旁人的屋檐下低头生活了那么多年,浅浅自以为受再多的苦也能忍,她很坚强,只敢躲在被窝里偷偷的哭。

  她本可以忍受这一切,可是她遇见了萧祈。他会保护她,为她着想,挡在她身前替她教训那些欺负她的人。

  灰暗压抑的人生中有了这样一抹光亮,浅浅孤独的坚强瞬间土崩瓦解。

  她闭上眼睛低低喘着气,侧过身子埋入男人的半边胸膛,嗅着他身上淡淡道松木香,虚弱无力的手在他身上摸索,想要找个着力点,将他紧紧抱住。

  脑袋好晕,酒劲儿上来后喉咙发干,身子也倦倦的使不上力气。

  可是不想让他走。

  想抱住他,靠在他怀里睡一觉。

  醉酒的浅浅没有办法思考其他,心情忽上忽下,贪恋他身上的温暖,本能的想要靠近他。

  只要有他在身边,她就觉得心情很好,好像喝了一大口热乎乎的甜汤,整个身子都暖暖的,心里也甜甜的。所有遭遇的不幸,都能暂时忘到脑后。

  胸前抱着男人的腰腹,昏昏沉沉。

  不够,只是这样抱着还不够。

  她半睁开眼,仰头看着萧祈,伸出手捧住了他的脸,指尖触到的肌肤温热,把她的手掌都给捂热了。

  少女黑眸中蒙着一层雾气,轻轻咬着下唇,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呼吸一滞。

  喜欢他,好喜欢好喜欢。

  心脏好像烧着一团火,身体烫烫的,喉咙发干,小肚子却酥酥麻麻的,好像被揉化了的似的。

  她捧着他的脸让他俯下身来,男人看着她奇怪的举动,眼神中满是不解。

  疑惑中,怀中的少女双颊泛红,呼吸之间泄露出淡淡的酒香,迷离梦幻。

  萧祈静静的看着她,呼吸都变得紧张起来。浅浅像是聚起了全身的力气,微闭着双眼仰起头在他唇上啄了一下,柔软的唇一触即分,冲动中带着青涩的亲吻让萧祈手足无措,原本搂在她肩膀上的手臂瞬间松开。

  他紧张的看着浅浅,见她困倦的眼睛都睁不开了,两只手疲倦的勾在他脖子上,小脸乖顺的贴着他的胸膛昏昏欲睡,俨然一只乖巧的小兔子,仿佛刚才的双唇相碰只是他的错觉。

  萧祈抬手轻碰自己的唇,上头还残留着少女唇上的酒香,提醒着他,公主是醉了才有如此举动,他可不能趁人之危。

  更何况经历了方才一桩事,萧祈担心她清醒过后会害怕,赶忙将人放倒在床上,给她盖好了被子便离了内间。

  撩开纱帐走出来,萧祈轻轻呼出一口气,只觉得身子燥热,扯开领口才稍微松快些。

  脑子里好乱。

  他本想好生安抚公主,让她能忘掉今夜的不愉快安稳入睡。一番心意被一个蜻蜓点水般的亲吻彻底打乱,他甚至不敢转过身去看纱帐后的少女,再看她一眼,只怕自己也要醉了。

  身后床榻上传来翻身的声音,紧接着少女醉醺醺的声音问:“萧祈……你去哪儿了?”

  萧祈背对着她,哑声道:“公主休息吧,我在外头替公主守着。”

  里头的少女稍稍沉默了一会,床榻上不断传来翻身的声音,像是怎么躺都不舒服。平日里乖顺又老实的小公主吃醉后格外爱动,翻来翻去,最后侧躺着看向萧祈。

  身子懒懒的起不来,她想抱着他,可他走得那么远,她伸出手也够不到。

  看得见却摸不着的感觉太难受了,浅浅冲着外头人娇嗔道:“萧祈,你进来陪我睡好不好?”

  语毕,站在外头的男人僵直了身子,只当是公主醉了爱撒娇,却不知该怎么回她。

  没有听到他的声音,浅浅觉得自己被冷落了,委屈道:“我们都已经定亲了,你不能进来陪我吗?”

  从前只是主仆的时候还愿意给她牵手,如今有了未婚夫妻的关系在,反而避她不及,说什么真心想娶她,难道是假的吗?

  “萧祈……”

  一声轻唤缠绵深情,每一声都落进他心脏里,直听得他脊柱酥麻,控制不住自己去到她身边。

  萧祈直愣愣的要去衣柜里搬出被褥来,被浅浅瞧见,嘟着小嘴道:“你不要睡在下面。”

  萧祈又是一愣,颤声道:“这不合礼数。”

  浅浅眯着眼睛,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什么礼数规矩都抛到脑后,就是要让他陪自己睡,意外的执着。

  说罢主动往床里靠了靠,给他留了一大块地方,拍拍身边的位置,满怀期待的看向他:“上来跟我一起吧……”

  见她醉着酒不好哄,萧祈只得应声,“好。”

  他吹灭了房中的蜡烛,只脱了外衣,躺到床上。困倦的浅浅主动凑到他身边,缩在男人的胸膛上,嗅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心脏都要被融化了。

  她闭着眼睛,慵懒的声音小声问:“刚刚我亲你,你生气吗?”

  “不生气。”男人侧躺着有些僵硬,哪怕心上人主动靠过来,他也不敢伸出手去揽。公主喝醉了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但他还是清醒的,虽说自己乐意纵着她,却不敢伤了她。

  浅浅不知道男人的心思,只一个劲儿的往他胸膛上拱,想在他身边找一个躺着最舒服的位置,最后枕在了他臂弯中。

  躺好后才问:“我可以抱着你睡吗?”

  黑暗中,男人的眼神微微一沉,垂眸见怀中安稳躺着的少女,不由得心脏一软。

  自己孤执一人,后背没有家族支撑,展望前途只有怀里软团团的小公主,世间再寻不到其他人能让他如此牵挂。

  “嗯。”萧祈低低应答,抬起手来在她发间轻揉。她是他心上的唯一,他怎么舍得让她难过。

  得了他的准许,浅浅纤细的手臂上来搭在了他腰间,半梦半醒间,额头抵着他的胸膛迷糊道:“你不要趁我睡着离开好不好?”

  敏感的小心思在他面前展露无遗,哪怕撒娇任性,也掩盖不住她害怕被抛弃的孤独小心。

  萧祈看在眼里,心脏揪了一下,轻轻闭上眼睛答她:“我不会走的,你安心睡吧。”

  语毕,床榻上安静了下来。

  一个人睡几张床的时候显得有些空,如今他躺在身边,浅浅才明白,这果然是给将军和夫人睡的,他躺上来之后,不光是床榻,连她的心都满了起来。

  好幸福。

  ——

  第二日早朝,有大将军带头,几位大臣联名弹劾谢卿杭行为不端,请求皇帝革去他的职务,将人交由刑部处理。

  得知昨夜宫宴上发生的事,皇帝气的差点没在龙椅上坐稳,他身体已经很差了,没有驳回此事,也没有一口答应,只说让他考虑,容后再议。

  下朝之后,皇帝回到承乾宫,看着桌上摆放的汤药,看都没看便坐在了床榻上,扶着床柱大口呼吸。

  几乎是前后脚,淑贵妃也跟了进来,见了皇帝便面露委屈,“皇上,四驸马只是一时糊涂,他昨夜喝多了酒认错了人才犯下错事,求皇上从轻处置吧。”

  听到声音,皇帝疲倦着抬起头来,枯瘦的面颊满是警惕,“这是朝堂上的事,爱妃不宜多管。”

  淑贵妃不听劝,走到人身旁求告:“那都是他们夫妻间自己的事,何至于闹上朝堂这么大呢。”

  “自己的事?”皇帝龙颜大怒,“昨夜那么多朝臣都看见了,他把小七按在亭子里要……这等丑事本就不光彩了,还叫人给看见了,那么多双眼睛瞧着,真是把皇家的脸都丢尽了。”

  皇帝生起气来原本是有些威严在,但现今不同往日,身子病的只剩一副干瘦的身子,连生气都显得虚脱。

  淑贵妃丝毫不怕,继续狡辩:“他都已经知道错了,年轻人嘛,喝了些酒难免冲动,况且他也没真伤到小七,都是一家人,何苦为此伤了和气呢?”

  皇帝皱起眉头,单手扶着床柱,不可置信的看着站在对面的贵妃,反问道:“你不是很疼月儿吗?现在她的夫君欺辱了她妹妹,你不劝他们和离,反而来让朕从轻处理?”

  淑贵妃眼睛一转,自有思量。

  若是平时,她自然要护着她的宝贝女儿,但现在眼瞅着老皇帝就要升天了,为了保证他的儿子日后能坐稳皇位,她要把手上的筹码紧紧抓牢才行。

  谢卿杭不重要,重要的是谢卿杭身上的官职要捏在他们手里,真要让谢卿杭倒了,在他下头等着升官的那位早就和六皇子勾搭上了,到时不但自己失了一张底牌,还给对手送去了一张王牌,怎么算都亏得厉害。

  太子,皇位,荣华富贵近在眼前,她怎么可能松手。

  眼见说理讲不通,淑贵妃立马摆出一张可怜兮兮的表情,跪倒在皇帝膝边,“皇上,您怎么舍得对淑儿这么凶啊?”

  皇帝心烦意乱,方才在朝堂上听大臣们上奏弹劾各种争论,回了宫里还要听枕边人絮叨此事,对他没有半分体谅。

  皇帝觉得心寒,事事都力不从心。

  他轻声叹息,摸着淑贵妃一头华贵的珠饰,手上冰冷。

  “淑儿,你还是朕的淑儿吗?”

  淑贵妃没有抬眼,捏着嗓子柔声道:“我是啊,臣妾一直都是皇上的淑儿。”

  没能看到她的眼睛,皇帝心中更冷,沉声道:“有人对朕的汤药动了手指,淑儿可知道是谁想害朕?”

  闻言,淑贵妃表情凝固,看着桌上还冒着热气的汤药,心中慌乱,佯装镇定道:“怎么可能呢,皇上您一定是忧思过甚,只有按时吃药才能把病治好啊。”

  一番回答彻底断绝了皇帝的幻想,“朕没有病……朕的病早就已经好了……”

  说着情绪激动起来,止不住的咳嗽,“咳咳”,猛烈的咳嗽着,抬手捂住嘴,却挡不住从喉咙中咳出来的鲜血。

  淑贵妃站起身来,看到皇帝满手满脸都是血,惊叫起来,“皇上!来人啊!”

  候在外头的内官赶忙进来查看,瞧见皇帝咳血不止,脸色苍白,一时给吓愣了。

  淑贵妃扶住皇帝快要倒下去的身子,冲着内官们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叫太医啊!”

  内官匆匆跑出去,有两个赶忙上来为皇帝止血。

  来了人照顾皇帝,淑贵妃腾出身来走到桌旁,看着一动没动的汤药,视线渐渐移到自己手上,指尖沾了些皇帝咳出来的血,暗红色的血液带着异样的腥气,只叫人犯恶心。

  她凝视着那片红,看着躺在床榻上不省人事的皇帝,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笑来。

  总算,总算要死了。

  等了那么久,我儿子能做皇帝了。

  淑贵妃内心狂喜,痛痛快快的舒了一口气。

  皇宫大内中发生的事外人无法得知,下了早朝之后,众臣散去,连带着朝臣们弹劾谢卿杭的事也传了出去。

  今日上元佳节,夜晚有盛大的灯会,百姓们都在家中布置,长街上也挂起了彩灯,等到夜幕降临,定是一番灯火绚丽的灿烂景象。

  将军府外驶来一架马车,行人好奇的打眼看过去,马车上走下来一位妙龄妇人,急慌慌的走到将军府门前,却被守门的侍卫拦了下来。

  荣怜月一早就听说有人弹劾谢卿杭,带头的就是萧祈,她急忙赶过来,希望能挽回局势。

  “放我进去,我有话要对荣浅说。”

  侍卫面不改色:“没有将军的吩咐,我们不能放人进去。”

  荣怜月实在着急,她知道宫里有母妃去劝父皇,但也不一定能成事,她只能来到将军府劝荣浅和萧祈改口风。

  守在外头的侍卫岿然不动,荣怜月看着里头宽敞的院子却不能迈进去半步,着急道:“你知道我是谁吗,竟敢拦我?”

  侍卫撇眼看了她一下,不屑道:“我不知道也需要知道,若您有什么了不得的功绩,街头巷尾的百姓自然都知道您的名号,据我所知,您好像也没什么了不得的本事。”

  明目张胆的讽刺点燃了荣怜月的怒火,“你敢这么跟我说话!”

  “发生什么事了?吵吵闹闹的。”眼瞧着人在外头就要骂起来,张麟从院子里走过来。

  侍卫向张麟点头示意,回禀道:“这位姑娘要进府里,我们不让,她便在这儿吵闹起来了。”

  张麟瞧了一眼荣怜月,认出她是四公主,表情轻佻起来,“是贵客啊,只是今日不巧,我们府上没准备着那么多人来伺候您,你还是回家去吧,也给我们留个清静。”

  知道面前的少年是萧祈身边的副将,荣怜月极力压抑怒火,“你去告诉荣浅,我要见她。”

  张麟咧嘴一笑,“不好意思,小爷也是有军务在身的人,除了大将军之外的命令,我不爱听。”

  前来拜访被人堵在大门外羞辱,荣怜月感觉自己像个被人围观的戏子,倍感耻辱,怒道:“你竟然这么对待我,我可是公主!”

  张麟耸耸肩,对她的愤怒不屑一顾,“您是公主就该回公主府里去耍威风,我们这里是将军府,不是你该来的地儿。”

  府门外吵的热闹,后厅上,浅浅正同萧祈一起用早饭。

  今日一早醒过来,萧祈就已经去上早朝了,浅浅迷迷糊糊爬起床,却发现手边有一个硬邦邦的令牌,拿在手里辨认了好一会发现是萧祈随身携带的那一块。

  萧祈为什么要在她床上放东西?

  昨夜发生的一切,浅浅只隐约记得个轮廓,宫宴回来之后,她洗了个澡,然后……好像缠着萧祈回来陪她睡……

  喝着小米粥,想起这些叫人脸红的混账事,浅浅头埋的越来越低,不好意思看他。

  也就是他心好才愿意哄一个醉鬼。

  用过早饭,浅浅掏出令牌来双手奉还给他,“你东西落在我这儿了。”

  沉甸甸的令牌上正反写着“镇北”两个字,应当是对他而言很重要的东西。浅浅不敢久留,把东西推给他。

  萧祈收下令牌,说道:“不是落下,是我今日早起去上朝,怕公主醒来见不到我担心,才留下此物。”

  浅浅小心说:“这东西应该很重要吧,你该随身带好,若为了让我安心,大可随便留几件旁的。”

  萧祈淡淡一笑,看着她的眼睛说:“有将军令在手,可号令靖朝三军,哪怕我出去回不来了,这东西留在你手里,也可保你性命无忧。”

  京城的势力波诡云谲,萧祈能派手下去除掉对家,就有自己也会被旁人盯上的觉悟。

  身在战场上九死一生,他孤身一人死了也没有牵挂,但现在不一样了,公主是他的未婚妻,他更应该好好保护她,不管是生前还是生后事,都要有一手准备。

  闻言,浅浅眼中闪过一丝疼惜,紧接着站起身来捶了他的肩膀一下。

  不悦道:“你怎么能这么想?”

  萧祈抬头看她,“公主生气了?”

  少女鼓着腮帮子,眼眶红红的被泪水打湿,“我不要你你擅作主张想什么生死,我不需要将军令,我只想让你在我身边,好好活着。”

  她拥有的本来就不多,一件一件都被旁人抢走,只剩下一个萧祈,是独属于她的。

  “公主别哭,是我考虑不周。”萧祈站起身来,掏出丝帕轻轻擦拭她的眼泪。

  浅浅觉得不安。

  明明她和萧祈已经定了亲,萧祈对她也很好,事无巨细,亲力亲为。

  可是她有时也会觉萧祈把她保护的太好,似乎有什么事瞒着她。

  两人一同走去院子里散步,浅浅想亲口问问他,刚走到外院就听见府门外有人在吵嚷。

  躲在府门里偷看热闹的小福察觉到身后有视线投过来,转头一看是公主和将军,赶忙跑过来行礼。

  浅浅好奇的向外张望,问小福:“外头吵吵闹闹的,在干什么呢?”

  小福欲言又止,扯谎道:“回公主,没什么,是张麟在跟人闹着玩呢。”

  一起生活那么多年,心腹张口说谎,浅浅一眼就能看出来,加重了语气问:“真的?”

  小福受不住公主的质问,只得招了:“是四公主上门来了,说要见您。”

  “她来做什么。”浅浅不解。

  萧祈碰了碰她的袖子,劝道:“别理她,让张麟把她赶走就是了。”

  浅浅站在原地,猜想到荣怜月过来一定是跟昨夜发生的事有关。

  经历那一遭,她吓得丢了半条魂儿去,好在萧祈一直陪在她身边,让她安心的睡了个好觉,早起醒了酒后,也不觉得多害怕了。

  她不能躲一辈子,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更何况这件事不是她的错,而且还萧祈做她的后盾。

  浅浅有信心能够解决此事,转头同萧祈道:“任她这么闹下去,将军府都成了戏台了。让我同她说几句话吧,也好叫她死心。”

  见她眼神坚定,萧祈也不再劝,“我陪你。”

  “嗯。”浅浅点点头。

  没过一会儿,小福走到府门外传话:“张麟,咱们公主吩咐了,让她进来吧。”

  听到是公主的意思,张麟只得收敛了顽劣的脾气,放人进去。

  荣怜月走进来,身后的女使也要跟着,被张麟拦住:“我们公主说了,只让四公主进去,旁人就在这候着吧。”

  女使还未开口,荣怜月便大步向前走进去,留下一句,“我还怕你们杀了我不成?”

  小福领着人走到前厅上,没有安排人坐下,荣怜月就这么站在厅上,看着坐在主位上的二人,还没成亲就俨然同夫妻一般,只叫人心里嫉恨。

  浅浅开口问道:“四姐姐有什么话要说?”

  荣怜月也不同她废话,开口道:“昨天的事是个意外,你去跟父皇说,让他减轻对谢卿杭的惩罚。”

  浅浅一口拒绝:“我不去,昨晚不是意外,他是存心要欺负我。这案子自有父皇和刑部的大人们定夺,姐姐无须为了此特来跑一趟。”

  见她一脸冷漠,荣怜月心生怒意:“你这是存心要毁了他吗?”

  浅浅站起身来,柔软的声音冷静道:“四姐姐,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傻?是他要欺负我,他做错了事就要受到惩罚,难道就因为他是你的夫君,你就要颠倒黑白,连是非对错都不顾了吗?”

  人人都有私心,但有些人的私心膨胀到罔顾人伦礼法,连自己的良心都可以出卖。

  荣怜月明知道自己对谢卿杭没有感情,也恨极了他心上有别的女人,可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哥哥的皇位。

  不为了别的,就为了哥哥的皇位,为了她们母子三人后半生的荣华富贵,她也要保住谢卿杭。

  荣怜月松口道:“这一次算我输给你,你去跟父皇求情,我以后就再也不针对你了。”

  浅浅扭过头去:“我不去。”

  “我都松口了,你还想怎样?”

  “我说过,做错了事就要受到惩罚。”浅浅心有怨气,声音带着些颤抖,“你也是,谢卿杭也是,不管是为了利益还是为了感情,非要给罪人脱罪,结果到头来把自己也葬送进去。”

  荣怜月皱起眉,对她话中意思十分好奇,“你什么意思,他干什么了?”

  浅浅重新做回座位上,冷声道:“这是你们夫妻间的事,你该去问他。”

  “荣浅,你把话说清楚!”

  荣怜月怒气冲冲地要上来抓她,还没走到她身前就被萧祈起身挡了下来,按着她的肩膀轻轻一推,荣怜月整个人都摔倒在地上,被摔懵了。

  对着旁人,萧祈可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对外头吩咐:“来人,送客。”

  外头走进来两个家丁将荣怜月连扶带拖送了出去,一直送到大门外,把府门闭紧,任她在外头怎么叫喊,也再没人来理会她。

  门外的行人瞧见这么一位尊贵的贵夫人声嘶力竭的喊着七公主,不明所以,都围上来看个笑话。

  “那是谁呀?”

  “你不知道吗,那是四公主。”

  “哎呦,我都要认不出来了,从前多尊贵的人啊,怎么成了个泼妇。”

  ……

  远在城门外,两辆马车缓缓驶进京城,走在前头的马车里弹出两根骨节修长的手指撩起窗帘,看着京城里热闹的烟火气,里头坐着的人露出一个淡淡的笑。

  赶车的人回身问:“公子,咱们先去哪儿?”

  坐在马车中的郎君思量一番,轻声道:“去七公主府,许久不见七妹妹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