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和你再续前缘>第二章

燕幽城靠近边塞,不算很大,却是一座军事重镇。如今新帝登基已五年有余,朝局渐平,任人唯以忠贤为凭,不以门第出身为限。如今这驻守燕幽的林将军,便是宫廷内宦出身,从新帝还是一名籍籍无名的皇子时便跟随左右,虽是不全之人,但却娴于弓马,熟读兵书,在新帝登基之时立下从龙之功,本可以在京城享无边富贵,却不知为何最后来了这苦寒的燕幽城。

据说林将军生的面如冠玉,有桃李之色,但是治军御下却颇有雷霆手段,是以虽然一开始驻边兵士对他的出身有诸多诟病但也不敢明着造反,到后来再在林将军带领下连打三场大捷,直逼大夏皇城,众人便都彻底服了气,燕幽城中军士,唯他命是从,莫敢二言。

五年多的时间里,燕幽城在他的治理之下,十分井然有序,又奉皇命,定时定点开通了与北境胡族的商贸,如今这燕幽城在边塞一带也算得上是一座繁华的城池。

更让人交口称赞的是,林将军虽然功劳甚大,但是新帝并非是忌惮功高的人,仍然十分信任林将军,甚至特许他异姓屯田招民,实实地做了燕幽城的城主,将北境的安危就这样交与他手。这一段经历便成就了后来史书上的“君臣相得”四个字。

不过,顾子耘是见过年轻的皇帝剃头担子一头热的情形,故而对于“君臣相得”四个字不予评价。

到得中午时分,顾子耘跟随众人,终于走进了这燕幽城,耳边是众人小声的议论和惊叹。这城自然比不得京城或者南方的市镇繁华富庶,却也比想象中的蛮荒萧条强了不知多少倍。

一行人在赵北的带领下,进了一座看似普通民居的建筑,听他介绍这里是将军府设在城中的专为编收屯田北迁之人户籍的办事处。

人数颇多,手续也繁杂,一层层地审核下来,待到顾子耘怀里揣着燕幽城户籍证明和田契出来时已是半下午了,顾子耘和顾子清都还没吃午饭,这会儿肚子都饿得咕咕响。

顾子清一路上都颇懂事,这会儿也实在忍不住了,趴在哥哥肩头软软道:“哥哥,我饿。”

终于和顾子清拿到了居住证明的顾子耘一边背着他往几步开外的一个热食摊子走去,一边安慰道:“哥这就带你去吃东西。”

热食摊子的摊主是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正手脚麻利地捞起一碗阳春面,往里撒了一把葱花将碗往一个大汉手里一塞,抬头便看见这哥俩站在面前,隔着锅里袅袅的热气都能看见两人齐齐地咽了一口口水,想到了什么似的,忍不住一笑,道:“两位吃什么?馄饨、面条、饺子都有!”

他嗓音轻柔,带着点南方口音,语气倒颇有北方人的爽气。

顾子耘看着包的圆鼓鼓的饺子和馄饨,道:“馄饨一碗多少个呢?”

季酒道:“一碗十个,你们一个大人,一个小孩,给你们十五个,再拿个小碗吧。”

顾子耘一边道谢,一边找位子坐了下来,不多会儿,便有一个大汉果然端了一大一小两碗馄饨过来。

顾子清自己会吃,拿着勺儿舀着一个馄饨在那儿吹凉了吃。顾子耘一边看着他,一边自己已经咬了半个,白菜猪肉的馅儿,香得很。

兄弟俩正吃着,忽然就听到赵北的声音在摊子上响起:“小顾大夫,我正找你,没想到你就到了这里!”

说话间的功夫,赵北已经从几步开外的地方走了过来,一屁股坐下了之后,头也没回只招呼道:“阿酒,给我来三十个饺子,要羊肉的!”

语气熟稔却并没有居高临下的意思,不必猜便知道这摊主与赵北相熟得很。

顾子耘道:“赵大哥找我何事?”说到这,他忍不住有点紧张道:“可是我刚才的手续有些不妥?”

赵北摆摆手,道:“不是不是,你莫多心。”又道:“小顾大夫,我听刚才的登记的老何说,你选择在城中落户?那可要少分不少地啊。”

顾子耘放下一口气,笑颜解释道:“我从小跟着家中祖父四处行医,没正经种过地,怕是做不好的。故而想着,手里的这十五亩地,还是要佃出去,我们只有兄弟二人,这些田地尽够嚼用的,估摸着还能出些息。”

赵北点点头道:“那小顾大夫这意思,是打算当大夫行医来安身立命了。”

顾子耘没否认,只道:“家中祖传的医术,若到我这里没了承继,只怕愧对祖父多年悉心教诲的恩德。”

赵北一听,忍不住击掌道了声好!这时,那大汉正好将馄饨给他拿了过来,赵北一把扯住他手腕叫他坐下,又招呼人:“阿酒,你也过来!”

这时,正好摊上最后一个其他吃客吃了他的东西,数出六个铜板放在桌上,招呼了一声结账,便走了。季酒走过去将铜板收了,才走过来,在一边的位子坐下了,问道:“赵大哥,什么事?”

赵北攀过顾子耘的肩膀,道:“这位小顾大夫是我这次护送时认识的,我一路瞧下来,医术了得!”说到这里他又顿了顿,道:“阿酒不是天一冷就容易生病吗,城中的大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尽开些人参、鹿茸的补药,贵且不去说它,你不也说一点儿没有用,倒把人折腾得够呛,所以我想着倒不如叫小顾大夫来看看。”

燕幽城虽然在边境一带中称得上繁华,但是毕竟比邻外族凶人,又在东北苦寒之地,因而城中的大夫都是些土生土长此处的,见识有限,本领着实是稀松平常得紧。军营中倒是有两个医术过得去的,但是一则姚成勇已经解甲归田,虽然还有些兄弟旧交在军中,但季酒不是军中出身,到底也不好公私不分;二则军中的军医本就以外科疗伤为拿手病症,季酒的身体却是由内不足,是以也难对症。

顾子耘听了赵北这话,知道了他一路颇多关照的原因,心里暗暗放下一口气来,此刻倒不忙着讲话,只看着赵北,脸上故意露出几分不解神色来。

季酒的身体,一直以来便是姚成勇的一块心病。他与赵北是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兄弟,虽然他因为季酒的缘故,一年前便解甲归田了,但是这份情谊却并没有因此改变,他也了解赵北这人,若非不是他亲眼所见顾子耘真的医术了得,他定然不会说这话。是以闻听此言,便欣然喜道:“既然这样,那我们赶紧收摊回家,让这位顾大夫好好瞧瞧。”

顾子耘此时不得不出声道:“那个——”见这几人都朝自己望过来,尤其是季酒,那眼神中既闪烁着希望又包含着忐忑,顾子耘笑了笑,道:“我是个大夫,治病救人是理所应当在所不辞的,只是再过一会儿,这天色就要暗了,我想还是先在城中找一处落脚的客栈住下,再晚一些怕是不好寻觅。”

赵北一时心急,竟没想到这茬,看了一眼姚成勇和季酒。

顾子耘看着他们,道:“若是几位着急,我先给病人把把脉吧,也可大致了解一下情况。”

这倒是让姚成勇迟疑了一下,“在这儿不会太嘈杂吗?”往常带着季酒去城中医馆看病,那大夫非得让人进内室,说是一点儿杂音就会造成误判病情。他是燕幽城中出生的人,还没见过别的大夫怎么把脉。

季酒是三年前从南边过来的,这方面比他多些世面,因而,便坐了下来,落落大方道:“那就劳烦顾大夫了。”

顾子耘从前随着顾老爷子四处行医,见过不少人,季酒这气度,倒让他颇为欣赏。他伸出手轻搭在季酒的脉搏上,闭上眼,凝神细细感受。

半晌,顾子耘才慢慢地移开了手,睁开眼睛,便对上季酒的眼神,那眼神复杂,与希望、忐忑之中还带着一丝丝祈求。

斟酌了一下称呼,顾子耘开口道:“季老板的身体确实比较麻烦,但也不是什么不治之症。只因病根该是十多年前埋下的了,病去如抽丝,又是年幼骨弱之时积了这寒湿之气,老病根要连根抽出不是易事。”

这听上令人沮丧的话却让季酒眼中瞬间放出光亮来,这小大夫还真有些本事!

姚成勇听他这样把了一会儿脉就说出季酒的病根,也是暗自佩服得厉害,心中一个转念,道:“小顾大夫,这燕幽城中拢共三四家客栈,离这儿都有些路,况且你和这孩子初到这里,想找个房子落脚也不是两三天能定下来的事,就是快一些,十天半个月的客栈房费也不是个小数目。”说到这里,他看顾子耘果然皱眉露出为难的神色来,便再接再厉道:“若是不嫌弃,就暂且先安置在我家。”他看顾子耘露出犹豫踌躇之色,便也索性直白道:“实话不瞒您说,我这也是出于私心,想着你给阿酒他看病也方便。”

赵北也跟着劝了两句,顾子耘便提出按照燕幽城中租房的租金付费用。姚成勇随口应了不提。几个人便立刻收拾了摊子回家去。

姚家住的不远,走过两条街,进了一个胡同,到底第二家,一间屋子带个院儿的就是了。季酒是个性情爽利的人,也很细心,这一路走下来同顾子耘聊的倒颇投契。说起来还是因为顾子清——顾子清出生后,顾芷的身体便一落千丈,他从外祖父身边被接回聂宅,听他娘叮嘱亲自照顾弟弟,那时候,顾子清才三个月,整个人才一点点大,顾子耘接受后从鸡飞狗跳到熟练自若,只用了一个月。而季酒则是十岁那年便当了家,一路拉扯个弟弟到如今也有十年了,直到年前这弟弟才在林家军的军营里当了兵,故而育弟经验也丰富。二人说话投机,不知不觉便到了晚饭时候。

姚家的晚饭简单。因姚成勇退了行伍,做了屠夫,家里都是不缺肉吃。季酒烧了一锅红烧肉,贴了整整二十五张玉米面饼子。又把刚入冬还没完全糠掉的大白菜切成丝,滚水里一过,冷水里一激,撒了盐醋香油,凉拌了一盆。又特意给顾子清蒸了一碗蛋羹。

姚家没什么饭桌上的规矩,顾子耘听着季酒和姚成勇边吃饭边跟他说起这些林将军治理燕幽城的事迹,例如屯田招民特意派兵士去护送啦,创办官塾给普通人家的孩子来读书啦等等。顾子耘一边听着,一边点头,心中忽然想起曾经在京城中见过的那位传奇的林将军,面如桃花,行事作风却铿锵有铁甲之声,他执意要做的事,便是金銮殿里坐着的那位也阻挠不了,不禁涌起无限感慨:五年的时间,他终究是一点点地完成了自己想做的事。

诊脉是放在晚饭后的。顾子耘诊脉的手法是自幼跟在顾老爷子身边学的,老爷子经常调侃说是:“教会小子,饿死老子。”

顾子耘一直知道自己似乎学医的天分颇高,无论是望闻问切还是开方用药他都学得很快,而且常常还能自己推陈出新,举一反三。不过包括老爷子和娘亲在内他谁也没说过的事是,他觉得自己很奇怪——与其说是天分高,不如说是他总觉得自己身体里天生藏了一身的医术,只不过原先不自知,但只要一接触某类病症,关于这类病症的认识便像是水渠打开了阀,从病因到病理再到药方都源源不断地流淌而出。

因而这时候,顾子耘再次细细地搭了脉,便道:“你这病应该是小时候得了寒症,却没有好好医治,留下了病根儿。如今至少也有十多年了,现下要治,倒也不是没法子,且也用不着你之前吃过的人参、虫草之类的大补之物,只不过,病去如抽丝,你这抽的还是拖了十几年的乱麻,要一时半会儿立竿见影是不能的,只能一点点地温补回来,至于是一年半载还是三年五载的,就得看接下来的配合了。”

听到能治好,姚成勇和季酒已经是大喜过望了,虽说花的时间确实不短,但是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了他们,这病能治!要知道,以前的大夫看过季酒,都说季酒的身子早年亏损得太厉害,如今虽然看着还好,但是绝非久寿之人,更没一个敢夸口说能治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