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怜玉>第31章 表白

  =====================

  云钰用衣衫严严实实裹着人,一路沉默着骑马从畅春楼里回他的住处,几个亲卫眼见着他怀里抱着个人形,面面相觑却不敢吭声,只有偷偷抬头瞅一眼畅春楼显眼的牌面,吸一口脂粉气,带着每个血气方刚的汉子都会有的默契默默消化着这件新奇事。

  须知道,即便在女人比金子都珍贵的军营里,他们的云将军也不曾去哪个知情识趣的军妓身上消受一晚,而如今临行返家,却破天荒的带着个妓子,实在是难得的八卦了。随着云钰下马,一个好奇的亲卫跃跃欲试走近,刚开口要询问两句,便被他家云将军甩了缰绳,听他很是敷衍地嘱咐了句:“牵回去,跟下面的人说,行李先不收拾了,明日不回去。”

  “啊?不回……回哪儿去?”

  亲卫一个激灵,急道:“将军是说,明日先不回家了吗?”

  剩下的人都艰难地消化着这个消息,小心观察着将军的脸色,视线最终又落在他怀里紧紧搂着那一团衣衫间,不必多解释,原因显而易见。

  怀里人突然变得僵硬起来,云钰喘口气,突然意识到面前这询问的人也是淮安人,在云家大院和云翡见过不止一两次,他收拢了胳膊,低头飞速地瞟了一眼,确认怀里人被安稳包裹着,不曾露出半点肌肤来,才稳下心回道:“有事耽搁两天,你家里人若急,便给管事打个招呼,先回去也罢。”

  那亲卫确实归心似箭,闻言顿了顿才挠着头发,笑嘻嘻回道:“那便算了,跟着将军回去叫光宗耀祖,我一个人跑回去那叫什么事?我大娘非以为我当了逃兵,要拿着柳条抽我呢!”

  周围一阵笑声,又有接话的又有打趣的,闹闹腾腾好不快活,云钰心下越发烦躁,便一字不吭抱着人回房。那寻常吵闹都被他抛在身后,只有怀里安静的人和匆匆踏过石阶的脚步声,他推开门将人放在榻上,转身关好门窗,再走近时,便默默屏住呼吸,放柔了声线,用最轻柔的动作和小心翼翼的姿态掀开衣料,去面对那可怜的他没有保护好的孩子。

  这是他不慎丢落的珍宝,见它陷入泥沼而亲手拾起,除了悔恨攻心,更有无言怒火喧嚣作乱,但在此时失而复得,最要紧的不是发泄阴暗的情绪,云钰强迫自己变得冷静且理智,对着紧紧闭着双眼下意识闪躲的人,他用干燥的手指抚过颤抖的眼睫,沾了水花的指尖悬在空气中,被飘荡的风吹得冰凉,重新恢复干燥后那里的皮肤紧绷着,无声彰显着方才的一切并不是错觉。

  在春寒未退时,他离开了云家,离开了云翡,再次重逢是在离家千里外的京城,那孩子也与原先大不相同,悄然变化,甚至是以从未想象的到的姿态躺在这里,越看越叫人陌生。

  云钰看见红肿着留有伤口的唇瓣,干涸的红色血液如艳丽红花盛开在那处,他不敢触碰,晓得云翡那孩子会怕痛,便从床头拿了药来,手指沾着黄色的药膏,小心抹上去。他已然控制了力道,可指腹接触到柔软的唇时,对方却退缩着躲闪着,云钰滞了一滞,叹口气并不坚持,收回了手。

  其实比起衣衫下,裸露的白乳肌肤上的其他印痕,这一块儿倒是最微小最不显眼的一处,未退的指痕若蜿蜒的蛇形盘旋在粉白的乳上,双腿的内侧有被吸吮的痕迹,云钰怒火中烧却又冷静而残酷地观察着,评估着,想象着那印痕是怎样在活色春香的绮梦里形成,猜测着留下它们的人又会是哪位客人。

  这些曾经是他在寒夜里,在战场中独自咀嚼的梦境,是绮丽的狂欢,如今,它们出现在陌生的故事里,叫梦境中熟悉的孩子沾染一身淫靡的脂粉气,带着这样痕迹落在面前的面庞比记忆中更加清秀更加精致,却因为泛红的眼角,肿起的唇瓣失去了那种平静的可以舒缓欲念的魅力,他无法再叫人呵护着远远欣赏,只娇艳得蜂蝶蠢蠢欲动,急于采摘。

  这事实无情讽刺着,挑衅似的说:你看,这是那个叫怜玉的妓子,你丢了你的阿翡。

  没有重遇,没有失而复得,在遗失时,他就永远再不可能保护着那个孩子本身的模样,叫他不受此折辱,不懂此痛楚。

  “阿翡……”他还是这么叫他,可话语里噙着连自己都怀疑的荒谬感,徒劳地,如同亡羊补牢的蠢货一般试图挽回失去的一切,小心翼翼安慰着:“没事儿的,我马上就带你回家。”

  怜玉僵硬着摇摇头,小声呜咽道:“我不想回去……”

  若说在听到云钰那亲卫有些耳熟的声音前,在云钰沉默着端详自己一身狼藉的模样前,怜玉还沉溺在羞耻和愧疚里无法自拔,如同缩成一团的鹌鹑一般否认着自己的下贱之间,还在心底抱着小小的期待和欢喜,品尝着难得的重逢,舔食着突然回归的安全感和甜蜜感,那么现在,一切温暖的幻想都沉入了冰凉的现世里。他不仅摇头拒绝,还想要闭上眼否认眼前所见的人,希望时光倒回,钻回那个湿滑淫荡的名叫“怜玉”的壳子里。

  宁愿否认曾经干净的人生,否认“云翡”这个名字,这个人。

  自沦落风尘,怜玉便做着不齿的勾当,在声色交织的春意里懵懂求生,他其实一直刻意不叫自己想起云家,想起云钰,但他也无数次在心底呼唤过这个熟悉的名字。他想和对方说清楚主母背叛他的事实,担心着他被欺瞒被哄骗,他不想待在这里伺候那些来来回回争执和玩弄自己的贵人,他也想回家,但是他想的和他做的是奔驰在两个方向上的马车,如今都是越跑越远,哪个也回不去原点了。

  怜玉咬着牙根,好似又回到了几年前那个漆黑的夜晚,月隐重云,只有他在无声的奔跑,无声的坠落。有些时候便是这样,在最幻生幻死,痛无可痛的时候,他也不再哭了,不想哭了,只从胸腔里吐出最后一口气,支撑起自己,本能地行动起来。

  他清晰地重复了一句:“我不想跟你回去。”

  云钰定定地凝视着他,怜玉却垂着眼睫避让开了,一贯柔顺乖觉的人执拗起来,即便不善言辞却也紧紧抿着嘴唇,用行动代替语言去无声地坚持着。

  云钰只得凑在他跟前,伸出手把控着他的脸颊,轻轻捏着单薄的一点肉,无处躲藏的心疼和怜惜全都在他小心关切的举动和轻柔的话语里溢出来:“是我对不起你,你即便生气,也要说清楚。”

  “不要再留在这里,不要不跟我回家。”

  云钰咽下迟来的悔恨,承诺着:“那些伤害你的人我会处置的,我保证,今后不会再有那样的机会了。”

  “是我错了,阿翡,你要我赎罪好不好?”

  这般真情实意说着,男人在不经意间已屈膝跪在床榻前,前身倾着,环绕和包裹着半躺着的赤裸少年,他以一个全然呵护的姿态,也是一个全然不加掩饰的从未有过的占有立场,将怜玉圈在自己的范围内,嫉妒着悔恨着却又急切地渴求着一个全新的机会,去倾泻和宣扬曾经缄默于心的爱意。

  不经情爱的懵懂孩子,是看不懂这举措里的语言,依旧还要怀着仰慕和敬意,感怀于亦师亦友亲密无间的长辈的关怀,用一颗纯洁干净的玲珑心脏,毫无芥蒂地接受和感谢这份深情眷恋。下棋者迷,旁观者清,在他人形形色色的目光里,深陷棋局的蠢货起身掀倒棋盘,愤怒反驳,可却不知,那并不是莫须有泼在身上的脏水,只是他一人迟钝,看不出罢了。如今,人事皆非,讽刺的是,他在红尘风月里滚了几遭,回来时,也能在熟悉的人身上闻到了那和畅春楼里来来往往的恩客如出一辙的味道。

  怜玉再次提起了那妇人,初初撞破她偷情时的羞恼愤恨在几个月后的此时变得轻薄无力,原以为那是他的无妄之灾,如今却晓得是因果相缠,缘由可堪,即便是恨,也生出了无可奈何的悲凉感来。

  “自你走后,夫人招了男人在屋里,一时被我撞破了,为此便把我打发到京城来。”怜玉隐下了更深层的原因,不多嚼口舌,不评判臧否,简短的几句话便将事实抛出,说话间,他下意识低了低头,避过云钰过分亲近的姿势带来的压迫感,也躲过对方炽热的目光。

  窗外起了阵风,悉悉索索打在窗纸上,半晌间,男人一声叹息,那声音比那风声微弱,却重若千斤,沉沉地坠在地底下。屋外,啪嗒啪嗒的雨滴从天而降,像是破碎的珠串滚的到处都是,风雨摇动着窗棂,风声愈大,雨声愈大,哗哗啦啦,痛痛快快,猛烈地去撞击,敞开了去宣泄。

  云钰哑声道:"她知道我的心思。"

  一个女子最天然最直白的威胁,在于她对身边人暧昧情意的敏感察觉,以及,失去理智的不顾后果的疯狂报复。

  “若她只是怨你撞破偷情,便也不会这么羞辱你了……”

  但凡男子大多心思粗狂,而云钰又因惯在军营,几乎只和男人打交道,于女流之辈便不自觉轻视几分。他自视甚高,威严也重,晓得旁人不敢忤逆,便忘了有情便有痴,有嗔有怨。他此时懊恼至极,也怨恨异常,一直盘旋心中的怒火都找到了出路,恨道:“那贱人……竟如此大胆……”

  他向来是成熟稳重的,游刃有余又威严凛凛,这还是第一次,云钰在怜玉面前露出些许失控且暴虐的模样。提起女人,面前男人双目隐隐猩红,语气又恨又冷,全然忘了那夫人方璐兰也是他十年来的发妻,想来也曾掀开喜帕,厮摩亲近,怜玉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心中一个预感逐渐强烈,颤颤问道:“你难道并不曾喜欢过她?”

  相敬如宾,其乐融融,怜玉在云家的几年间,所见的便是这样的景象。如今他再回首,却突然发现那云家夫妻构造的平和假象已在悬崖边上,摇摇欲坠。

  云钰直言:“我向来不愿接近她,自是不喜的,若不是她是恩师之女,年龄相仿,怎会娶她?”

  他说了这几句,看着怜玉脸色愈发苍白,却是误解了,以为是他也恨着方璐兰,不愿听自己提起,便急忙安慰道:“阿翡,你不必担心,回去后我自会好好处置,她敢对你所做的事情,必定要百倍偿还!”

  “原来你一直都不喜欢她……”

  “你却说她知道你的心思,那心思却又……是……谁?”

  这答案在定定不动的双眸里,怜玉在其中看到了一条披头散发,赤裸身体的人,丑陋的白色身体裹着黑色的蛛丝,嘶嘶叫着蜕出一张蛇皮。

  云钰盛着满腔的柔情,俯身揽紧了他,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和执着,轻声叹息:“我自是喜欢你的。”

  “我爱你,阿翡。”

  他温热的唇吻在怜玉冰凉的额头,垂下来的发丝落在怜玉耳边,发丝很容易便缠绕起来,都是一样的黑色,都是三千剪不断理还乱的青丝。

  肌肤相触,是云钰再多的想象都比不及的美好,温暖和细腻的触感如此真实,以至于他的一颗心砰砰乱跳,恨不得直接跳出来,把赤裸裸的爱恋展示给心上人看。情意汹涌,他的唇也渐渐下移,寻着他喜欢的人的气息,从额角到眉间,在眉心吸吮出一颗红痣,顺着冰凉颤动的眼睫,舔舐掉挂在眼尾微微苦涩的液体,他吻过鼻梁,吻过鼻尖,呼吸声逐渐急促,喉间也不自禁溢出一声喟叹。

  他道:“我爱你,比你知道的时候要早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