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间晏汀与邵准一同在德裕贵妃处用午膳, 德裕贵妃正巧就提到制衣一事了,当即就传来了尚衣局的女官,这一幕与她上次入宫时的那次好像, 只是上一次尚衣局是给裘薇熙做, 这一次变成了她,没想到事态发展竟如此迅速。

  女官为晏汀测量时邵准屈着一条腿眼睛也不眨一下的盯着看,德裕贵妃瞧见了咬牙切齿的揪他胳膊, 其他宫女无一不是在替晏汀害臊的。

  女官一一记下:“接下来要量的地方, 瑾王殿下是否回避一下?”

  邵准一笑背过了身。

  他摸都摸过,不下数十回了,还怕被看?

  晏汀扫到邵准唇角的笑意时不察脸红。

  他是真的不知道臊的吗?!

  替晏汀测量完后, 女官拿来了花色供她挑选, 晏汀只选了两件稍素的料子, 忽然邵准指着一块布料问:“那件拿过来看看。”

  女官递过去:“这是陛下赐给殿下的,奴婢想着殿下也在,就顺道拿过来了。”

  “用这个给她制一身。”

  “这……”女官有些为难的看向德裕贵妃。

  “孤说可以就可以!”

  晏汀自知不合规矩,当然不会接受:“我不要。”

  邵准赌气的说:“那就什么都别要!”

  晏汀也赌气:“不要就不要!”

  “……”

  “好了!”德裕贵妃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拿去给嘉禾公主制一身来,免得有人在我耳边吵吵,聒噪得很。”

  邵准又恼又气:“……”

  晏汀默默低头烫了脸蛋:“……”

  女官福身领旨退去。

  可就算德裕贵妃发了话,邵准心里的那口气还是下不去, 他确实是想不明白,单单晏汀对他怎就如此叛逆, 越想越气,越想越恼火, 索性他置下碗筷, 离席而去了。

  德裕贵妃含笑目送自己那没出息儿子被气走的背影, 又回头看看坐在自己身侧方一言不发的小女儿。

  一个太过克制,一个太过冲动,这加在一起,可不得三天一小吵,两天一大吵的,何时是个头啊,总要有一方妥协才是。

  她本来以为晏汀与邵准吵架,会是晏汀受委屈,可这么看来,倒是她儿子受气了,也不知道眼睛红没红。

  想着她冷不丁的又乐出了声。

  晏汀呆呆的闻声望过来。

  终于到了晏父与白芷回岭南的日子了,晏汀从贵妃那里拿了出宫令牌,因为晏父与白芷开船的时间是在晚上,于是晏汀先去了一趟佛印寺,此次上山的路远比冬日里好走些,上山后她照惯例是先去大雄宝殿礼佛,然后才去的后山。

  礼佛时,她盯着香台,罪恶感由心而生,此处可是最神圣的地方,她却与人在这有过禁.脔,到底是亵渎了神灵。

  坐在大雄宝殿前支着桌子收香火钱的小尼姑见她面露愁容,就主动问起来了:“这位施主最近可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听着寺里的古钟鸟鸣,俗尘之事本应抛在脑后,可晏汀越是到了此处,罪恶感却越发深刻。

  小尼姑一脸真诚的盯着她。

  晏汀用余光瞟了一眼功德箱:“做功德真的可以赎罪吗?”

  小尼姑回:“自然是可以的。这捐得多,赎得就越多。”

  晏汀起身将邵准留给她的那枚玉穗捐进了功德箱,小尼姑是个六根尚未清净的尼姑,对红尘之事眷恋由在,她之所以上山,那是因为荒年饥困,走投无路了才来到此地寺里的师太见她可怜,这才留她在这儿收取香火钱,她只瞧一眼便那玉穗价值不菲,却见对方弃之如粪土,便不难晓得对方内心愁容。

  小尼姑双手合十说了一句阿弥陀佛:“施主如此大方,我佛定会看到的。”

  晏汀之所以捐了玉穗,一来是想在此与邵准划清关系,二来也是希望玉穗的贵重可以替她恕罪。

  小尼姑见她出手大方又瞧她天资过人,必定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姐,心里立即盘算如何宰她。

  思罢,她说:“施主可要贫道给您算一卦?”

  晏汀摇头:“不了,我有要事在身,改次吧。”

  小尼姑却不许她走,头一回见着这么好骗又这么大方的,小尼姑哪里舍得就这么放了她,已经伸手拿来了一筒卦签。

  “施主挑一个。”

  晏汀见状伸手摸了一只递给那尼姑。

  尼姑一瞧,倒吸凉气。

  晏汀果然被骗:“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对劲的?您快告诉我。”

  小尼姑又是一声长叹,装模作样的徘徊踱步,一副欲言又止的难为相,晏汀看得心慌慌,连忙追问小尼姑何由。

  “施主……嗐……”小尼姑话到一半又重新咽了回去,“施主这卦,可是大凶大险之兆,贫道闻所未闻,恐怕……嗐……”

  “何解?”今日便是晏父与白芷一同回潮州的日子,她可不想出半点事故,若能从小尼姑这里窥得一丝天机,兴许能躲避此难。

  小尼姑皱着眉头砸舌:“此乃天机,本不该泄露,可念你与佛有缘,便说与你听吧,施主近来会有血光之灾,兴许还会连累家人。”

  晏汀:“!”

  “不过不用怕!”小尼姑画风一转,“世上俗尘皆可解,既然已窥得天机,我佛慈悲,贫道也不能见死不救,否则良心不安。”

  “多谢小师傅。”

  小尼姑继续编:“我仔细瞧了瞧施主,施主应该善结善缘,不应有此劫难,怎么会摊上这事呢?莫不是招惹了什么不该招惹的?”

  晏汀一听心慌意乱,脑海中只有邵准的脸。

  小尼姑啧了一声:“施主的劫便是从这个——‘金’字上来的。”

  晏汀大惊: “金?”

  “这俗尘之事啊!所有的贪念恶念其实都是来源于这么一个金字!金乃万恶之源!”小尼姑有模有样的说着,“施主可以把身上与金有关的所有脏东西一并丢进这功德箱里,这俗尘的烦心事皆可了。”

  “既然是罪恶之源,那不会玷污了功德箱吗?”晏汀是真信了这小尼姑的鬼话。

  “我佛自然可以洗去这些东西身上的罪孽。”

  晏汀二话不说就将自己身上的金银珠宝以及荷包全部放进了功德箱内,只听见咣当一声,仿佛她身上的罪孽也全部进了那功德箱。

  小尼姑笑着念了一句:“阿弥陀佛,施主无虞。”

  身外与“金”有关的东西她都给丢进功德箱了,那一些她没办法抽身而去的东西呢?邵准或许才是那个“金”字的根源,以及她曾经在佛祖面前犯下过的淫罪。

  “身外之物可去,那一些丢不了的呢?”晏汀说,“还请师傅教我如何赎罪。”

  小尼姑愣住了,她除了骗人钱财外,哪里知道该怎么赎罪啊,忽然瞧见山下千层台阶,瞬间灵光一闪来了主意:“施主可听说过朝圣者?这源自九州最西边的一个小国,国人为了洗清凡根皈依佛门,便朝着寺一路朝拜。”

  “佛陀寺?”

  “佛印寺也可,施主看到那些台阶了吗?一步一念,三步一叩。念的是六字真言,叩的是造世之主。中途不可放弃,否则,就将前功尽弃,阿弥陀佛。”

  晏汀亦双手合十与她颔首。

  小尼姑面带微笑的送晏汀离去,忽然听见背后一声“你又在骗人”,吓得小尼姑赶紧回到香火台前念经。

  去到后山,院里清净,亦是荒凉,她推门进去,只见嘉兴挺着大肚子躺在床上,虽然是在小憩,可额头全是密汗,眉眼也拧巴的扭在一起,一旁的桌子上,还摆着没喝完的药,只是不见宫娥二人。

  晏汀拿过嘉兴的手给她诊脉,就在拿起她手的片刻,嘉兴睁开了眼睛,瞧见是她,含笑松开咬唇的贝齿,声音虚弱无力,如同古稀老人:“你来了。”

  晏汀点头:“你怎么样了?”

  嘉兴伸手摸了摸骇人的肚子:“我好像快生了。”

  “可是还不足月啊!”晏汀粗略算了算时间,嘉兴的产期是在下个月。

  嘉兴握住她手,已经感觉到阵痛:“他是不是已经回安鋆了?我知道他已经回去了,这个孩子是我强要来的,注定要为他遭点罪了,你来了就好,我相信你,你一定要叫他平安出世。”

  晏汀严厉纠正:“是母子平安!”

  密密麻麻的细汗混成一大股流进颈窝,嘉兴咧开那破裂的白唇冲她笑:“晏汀,我对不住你,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与以安的事了,我还帮着他,我甚至有过一段时间试探以安对你的情谊,我怕他要娶你为妻,我怕你耽误了他的前程和名声,可是你……”

  晏汀湿了眼。

  嘉兴死死握住她的手:“可是你还这么待我,你的情我邵飘记住了,来世我当牛做马的偿还你。”

  “会没事的。”晏汀安慰她。

  嘉兴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又是笑又是哭的:“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坏女人,我的报应总算是来了,在万寿山的这几个月,我什么苦什么罪都受过了,可是我的孩子他是无辜的,我求你了,佛祖,阿弥陀佛,我求求你,放过他吧,我求求你了……啊——”

  “怎么了?”晏低头抹泪之际听见嘉兴的叫声,嘉兴握她的手狠狠发力。

  “我要生了!我要生了!”

  正此事,俩伺候的宫娥带着一产婆回来了,产婆一见嘉兴的羊水破了,又见嘉兴被催残得这幅鬼样,当即就想拍拍屁股走人。

  嘉兴发了狠的叫住她:“本宫是大燕的嘉兴公主!若这胎儿保不住!本宫诛你全族!”

  产婆瞳孔放大,人呆滞。

  俩宫娥连忙推那产婆进去:“别磨蹭了,快帮忙啊,要是公主出了事,我们都活不成。”

  晏汀既慌乱又冷静的去到一边写药方递给其中一宫娥:“你去山下的药馆。”

  宫娥接过撒腿就往外跑。

  产婆已经准备好接生,一边擦汗一边叫嘉兴加把劲,可嘉兴身子早就虚了,愣是半点力也使不上力,产婆看了一眼说:“去弄些粥来,她没有力气,生不出来的。”

  另一个宫娥欸了一声也往外跑,只剩下晏汀与产婆在房间里守着。

  嘉兴生得精疲力竭,她睁着眼睛看晏汀,已经在交代后事了:“晏汀,这个孩子,请你帮我照顾好他,他回了安鋆,安鋆动荡,孩子他护不住的。若他有机会当上安鋆王,届时你再把孩子还给他,如果……”

  阵痛席卷,嘉兴痛不欲生。

  晏汀握住她的手哭着连连点头:“嗯嗯,我知道,我知道。”

  “若他不幸死了,孩子,我恳请你给他找个好人家。这个孩子,是我用命换回来的,他没有任何错,他不应该替我还罪的。”

  晏汀泣不成声的趴在床头哭。

  嘉兴叹了口气:“至于母妃和以安,这个孩子没必要叫他们知道,这是我一个人的事,父皇他恨透了安鋆人,他是不会允许我生下这孩子的。”

  宫娥破门而入:“粥来了。”

  产婆吩咐下去:“快给公主殿下喂下下去,对了,有鸡汤什么的吗?光吃粥也补不上力。”

  “这是寺庙,哪来的……”

  “山下就有两户人家,你去换来。”晏汀摸了摸身上,她的钱都捐进了功德箱,眼下是身无分文,“你们这里有碎银子吗?”

  “有的。”

  宫娥打开抽屉捡了两块碎银子就往外跑。

  晏汀舀了一勺粥吃凉后往嘉兴嘴里喂,半个时辰后,去买药和去买鸡的两个宫娥都回来了,一宫娥去院子里生火熬药,一宫娥去后厨现宰现杀熬鸡汤,等鸡汤熬出来,嘉兴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

  宫娥急:“怎么那么久?”

  产婆直往外冒汗:“你没生过孩子自然不知道,哪个女人生孩子不得花上个个把时辰的,你当生孩子是如厕呢?说拉就拉,我以前接生过一个,生了整整一天一夜才把孩子给生下来的。”

  宫娥瞬间闭了嘴。

  晏汀端着刚熬好的补药进来,让嘉兴服下后,她的痉脔之症才稍稍减少些,只是眼下的嘉兴公主,狼狈得俨然没了尊严,她身上散发着鸡汤味、血腥味、苦药味、臭汗味,以及各种各样说不上来的味道,与其说是味道,倒不如是死亡的气息,她血气亏空,白如死躯,人也开始说胡话了,抱着晏汀就喊母妃,人在极其痛楚之际,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也会触动。

  “母妃,嘉兴错了,嘉兴不应该不听你的话的,要是当年我不去见他,这一切会不会就不会发生了?母妃,母妃,嘉兴好痛啊,嘉兴就要痛死了,母妃,母妃……母妃,你生以安的时候也是如此吗?您是怎么挺过来的呀?母妃,您教教嘉兴,你教教嘉兴啊……”

  “父皇,嘉兴对不住你,嘉兴明知道安鋆王那么对您,可嘉兴竟然还爱上了他的儿子,嘉兴对不住您啊,所以是她们来找嘉兴偿命来了吗?她们来找嘉兴了……”

  产婆伸手摸嘉兴的额头:“人已经烧上了。”

  嘉兴伸着手,仿佛是见到了德裕贵妃,她努力的想要去够,最后只能是一场空。

  “公主……”

  晏汀握住她的手,嘉兴迷惘的盯着她,许久之后才回过神,忽然一把抓住晏汀,面目扭曲狰狞:“晏汀,上次礼部家的薛姨娘,她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你剖出来的对吧?春杏!本宫的匕首呢?本宫的匕首呢?”

  “公主殿下!”春杏吓得软在地上。

  嘉兴到处找不到匕首后伸手往厨房指:“那里有菜刀,你去拿过来,你剖了本宫,啊!剖了本宫,把孩子拿出来,晏汀!呜呜呜,我让人剖了我,我让你剖了我啊,快了结了我……”

  嘉兴抓着晏汀的领口崩溃大哭,忽然感觉到阵痛,第三轮的生产又开始了。

  产婆手忙脚乱:“公主再用点劲!再用点劲啊!已经看到头了,已经看到头了。”

  “公主……”

  嘉兴抓着被褥使劲,口里全是铁锈味,产婆大惊失色的摊开双手,手里是泱红泱红的鲜血。

  血崩了?

  这……

  恐怕已经无力回天了。

  呱呱几声哭啼,小孩终于出生,而血气大亏的嘉兴公主,早已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低喘着,呼吸声也是若有若无,她双目麻痹的盯着晏汀怀里的小孩,脸上没有任何的欢喜之色。

  晏汀抱着婴儿笑中带泪的说:“是个男孩。”

  空旷的房间,只有水滴的声音,晏汀闻声看过去,鲜红的血滴,已经渗透了床面,滴答滴答的往下坠,产婆吓得打翻了热水,磕头哭着求饶。

  这一瞬只有凉爽的春风。

  嘉兴稍恢复些力气开口说话:“晏汀,你带孩子出去,我有事吩咐。”

  “好。”

  晏汀抱着小孩出去,屋外滴滴答答的下着小雨,她就站在屋檐下,轻轻拍打着一直啼哭吵闹的小孩,忽然听见背后一声沉闷的惨叫,接着就有肉块砸地的声音传过来,那一瞬间,她仿佛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此时襁褓中的婴儿,哭得更凶更惨烈了。

  “进来吧。”

  晏汀带着小孩进去,迎面而来的正是惨死的产婆和两宫娥,她们皆是身中银针面色发紫,再看向嘉兴公主,她手里持着一把改造过的弩,正在不紧不慢的往里装银针,最后抬起对准她的脑袋,小孩嚎啕大哭,已经盖过了雨声。

  嘉兴一笑,放下了弩,伸手勾了勾:“让我看看他。”

  晏汀抱着孩子过去,嘉兴伸手掐了掐小孩的脸,而后满心欢喜的对她说:“他的眉眼和他一模一样。”

  “是。”

  嘉兴又是一笑,拍拍床边让她坐,看着躺在地上,追随自己多年的宫娥,嘉兴也是于心不忍:“可我没有别的法子,她们知道这个秘密,就必须得死,从她们跟我来佛印寺起,她们已经死了。”

  晏汀扯唇砸了一滴泪。

  嘉兴抱过她手里的孩子开始喂奶,小孩一吃奶,果真就不哭了,嘉兴也是发自内心一笑:“我活不了了,从怀这个孩子开始,我就知道自个活不了了,你瞧,他吃奶吃得多开心,他见了一定喜欢。”

  “我见过他。”

  “什么?”

  晏汀含泪掀眸:“我在宫里见过他几次,他托我给你带句话。”

  嘉兴激动的抓住她:“什么话?”

  “他说:‘来世我们都不要生在帝王家,到时候你替我生儿育女,我事农从商养你’。”

  嘉兴大笑一声,一滴泪血从眼角流出,她发了疯似的咆哮,抱着怀里的孩子说:“不枉费我辛辛苦苦生下你了!……晏汀,我活不了,我求你帮我照顾好他,一定要送到他手里,这是我们的孩子。”

  满屋子的血腥恶臭味,晏汀早已被熏得头昏眼花了,她轻轻接过嘉兴手里的小孩:“他叫什么?”

  嘉兴从枕头底下拿出半块玉珏和一块布塞到孩子身上。

  接着取了火引子来。

  “晏汀,拜托了。”

  说完,她推翻了油瓶,将火引子往油里一扔,不到片刻,空中开出一朵绚丽夺目的花,晏汀隔着花海与她相望片刻,最后抱着孩子冲了出去,一路护着孩子,狂奔下山,然后找到了白芷与晏父所在的轮船,船已经要开了,可晏汀始终不见人影,白芷只得软磨硬泡,花了一百两银子,才让船夫同意晚一盏茶的功夫。

  晏父望着无边无际的官河,暴雨不断在河面激起水花,他不禁叹气:“许是被事情绊着来不了,我们还是不要耽误了其他船客,让船夫开船吧。”

  “是。”

  白芷与船夫说完,当即就瞧见了狂奔而来的晏汀,晏汀跑到坝边,满头密雨的喊白芷,白芷兴高采烈的前去相迎,却发现小姐怀里多了个小孩。

  汩汩雨水遮盖了前方的路,晏汀却也腾不出手去擦拭,她浑身泥泞,不知是摔了多少回,额角也破了相,鲜血与雨水滴混合,形成骇人的水柱。

  “小姐,下这么大雨,你怎么也不撑把伞啊?”白芷推开挤在轮船边的人,“小姐,小姐这是怎么了?”

  晏汀踮脚将小孩递给白芷:“将他带回潮州。”

  晏父从人群里挤了过来:“这是谁家的小孩?”

  此事轮船已经启动,晏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与两人越来越远,她冲着船面喊:“小孩身上有他的名字,阿爹,您一定要好好照顾他,等我回来,等我回来……”

  “汀儿……”

  “小姐……”

  二人在熙攘的人群中不断往晏汀方向挤。

  晏汀追着船跑。

  “到了记得写信给我,阿爹病好了要写信给我,妃子笑开花了也要写信告诉我……”

  “阿爹——”

  “白芷——”

  轮船彻底走远了,她的声音被雨水和轮船的声音,碾进了官河里,最后她精疲力竭的瘫在地上,身上已经湿透了,也已泪流满面。

  “晏汀——”

  她听见背后有人叫她。

  邵准冲过来一把将躺在地上的她抱起,他发现她浑身冰凉,脸色更是白得吓人:“怎么不打伞?”

  她语气平淡:“你怎么来了?”

  见她似乎并没有什么事,邵准这才松了一口气,他知道晏汀今日要来送晏父,可夜里却还没有回去,自然以为她是在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于是就带着人出来找了。

  晏汀看着他:“你怕我逃?”

  邵准的步子每一步都迈得很大,但又很稳,最后将她先送进马车之中,他站在雨水里,大手触摸着她冰凉的脸庞,最后吻了上去,又是吸又是咬的,但对方没有反抗也不会回应。

  忽然……

  “晏汀!”

  晏汀一头栽进了他怀里,此后几天再没睁开过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