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悠悠宫事长>第135章 取次花丛懒回顾2

  秋白闻言颔首,后微扬下颚说“痴心妄想,先有痴心,后存妄念。官家妻,得遇良淑望族贤媛贵女,来日圣人在上,我等前去拜谒侍奉,皆是应当。我与你不同,从不奢求本不该属于我的物什。”

  陶娘子放声笑起来,渡着余泣未尽的抽噎,一时间无法分别是喜还是悲“官家今日弃我,明日或许便会弃你。你亦是官家嫔御,如今满口仁义道德,只是因官家尚疼惜于你,可禁庭女眷那样多,今后还会再入各路贤媛,官家又岂会守你一日?繁衍子嗣,一双儿女,看似你邵娘子赢尽帝王心,可你真的赢了吗?他并非全然信你,更不可能全心全意的护持你一人,天下四海,苍生黎民,帝王的一生,情爱、纠葛、对错、是非、赏罚,乃至一切,皆是为朝局平顺,更何况官家宏愿博大,在该割舍时,官家不会犹豫。”

  秋白颔首“天下四海,苍生黎民,是官家所爱所护,我为官家嫔御,自亦是苍生黎民中的一个,官家护天下平宁,我等便于平宁盛世中,得平安顺遂,喜乐康顺。官家护嫔御,护黎民,并无龃龉。他所求的社稷安稳,我不能给予,嫔御惟独能为社稷做的,便是繁衍后嗣,令官家的山河后继有人。”

  陶娘子大惊,后缓了须臾才说“官家的私欲需压制,官家的爱恨嗔痴不可轻易示人,他一世被困在孤城中,而你本为内人,是可出禁庭,出宫门适人家的,你便甘心情愿的做笼中鸟吗?”

  秋白望向天际,成群的鸟儿结伴飞过,翱翔苍穹的鸟儿有的,是她们这辈子都不可有的万里长空。她作插手,后说“既来之则安之,世间道理已然说的通透了。禁庭是枷锁,既然挣不脱,难道便不可以忖度,如何在披枷带锁中安然度日?吾等受万民奉养,衣食富足,无需如田间农妇辛勤劳作,亦无需如闺阁娘子一般蹈习礼法,立于禁庭,便已是国朝上下女子的圭臬,上不行,下不效,陶娘子今惹乱可见官家,后会有嫔御意欲面圣而效法娘子,至于各府自有妻妾,娘子一动,让各府各户的娘子知晓,只会以为娘子为典范,今后哪位娘子有孕,皆可借孕事邀主君过阁,如此宫闱与内闱便要生乱,禁庭乱,则官家心不安,内闱乱,国朝的臣属们心不平,守山河之人皆受内乱牵制,不仅是女眷无知失德,而是治后者无能昏庸。是以今日吾不能放纵陶娘子过福宁殿,吾可以得治内不公的罪名,甚可有打压异己,以权谋私的恶名,吾无惧人言,只想官家,不受他乱所扰。”

  陶娘子凄然坐下身来“你说的这般有理,我若再言其他,反倒成了祸乱禁庭,掣肘官家的罪妇。可官家不仅是今上,他亦是我腹中骨肉的爹爹,如今我坐胎不稳,便连一面亦不肯让我见吗?”

  秋白端起茶碗来,微呷润喉“官家是爹爹,亦是君父,天下子民无不是官家子女,官家爱民如子,才受万民敬仰膜拜。官家的慈爱之心,先国而后家,吾的子女如此,禁庭嫔御的子女亦皆如此,先臣而后亲,先敬而后爱。”

  陶娘子神采凄怆,取下头上一支已然样式陈旧的发钗,以手轻然摩挲,仿佛是在抚摸不敢亵渎的圣物“天下、万民,那不是五哥欲求的,你从不懂他,他不要这些,他只求一家和满,只求子女承欢膝下,做一逍遥老翁便足矣,这社稷万民压的他都直不起身来,他为社稷一直压制自己的私念私欲,可他是个活生生的人,人行于世,若无所欲无所求,所欲所求,所见所闻皆是民胞物与,那官家的一生又算甚么?便只是青史上一段斑驳的印记,便只是后世称颂的几声圣君?你们顶礼膜拜,敬仰爱戴,可想过官家所求?”

  秋白眼波静沉,仿佛她在谈及的并非自己的枕边人,她顾首回身,背对着陶娘子说“予取予求,因位不同而易,官家敬受四海八荒稽首,自当为四海八荒造福,将焉取之,必先予之,陶娘子熟读诗书,诗书道理渊深似海,庶几郎君穷极一生探寻而不得深旨,陶娘子若得空,还是该多体悟诗书道理,所谓的懂与明白,并不是图一个口上痛快。他的心意,他的喜悲,既然他逃不过圣君的桎梏,吾等能做的,唯有让官家在桎梏中稍得解脱。”

  两日后,今上政务稍宽,前来观月阁与秋白一同进晚膳。无事谈及陶娘子时,今上神色中略有惋惜“说起她,她入东宫时,尤是一个温厚娴静的人,诗书浇灌出的小娘子,总比旁人更出挑一些,如今她好容易得偿所愿,有了这胎,却爱时时折腾,我听闻她掌掴司宫令的事了。”

  秋白颔首,搁下手中银筷“陶娘子胎象渐平稳,这一两日亦召太医来过问自己身体的近况,想是已然回心转意,陶娘子到底是,不会不明白道理。”今上望她“你去过春景阁了。”

  秋白神色微变,笑说“自是,妾是去安抚陶娘子,毕竟那两日官家劳碌万机,妾并不想为嫔御事搅扰官家。”

  今上接说“几日不见平括与温恭,此刻有些想了。”秋白即向香缘颔首示意,香缘即遣内人将皇长子与三帝姬抱来,如今一双儿女养在观月阁,秋白得以宽心,内人侍奉得力,皇长子亦转好过来。

  今上拢着女儿的襁褓,笑说“我们温恭,一瞧就是乖巧懂事的,今后亦定要为她寻一个合适的驸马才是。”

  秋白望着女儿,只是笑“公主出降,寻一个她心悦的婆家就是,不必高门显赫,只她心喜就是。”

  今上不以为然“人品贵重才为首要,彼时温恭才十五岁,她看中的人便定是可托付的吗?”

  秋白无奈“妾会教导温恭,傅母亦会教她如何识人以明,如托付一个只敦厚老实的人,漫漫一生,不知要多难熬。”

  今上将三帝姬交给内人,转头说“婚事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却要由着三姐儿自己选?”

  秋白望他“公主不必有社稷之忧,天家帝姬,并不是从属天家。”今上颔首“你总有异论,不知让那些握笏的人听了要如何斥你。”

  秋白不以为意“妾所求只是平括成才,女儿得嫁如意郎君,一双儿女平安顺遂就好。”

  今上握她手“自是如此,天下父母无不有此想。至于平括,他是长子,又为你所出,朕会好生教导,以图国朝江山社稷后继有人。”

  四个月后,秋白第二次有娠。她仍旧坐稳了胎才上禀,那时已然有孕三月,而那时陶娘子的胎近八月,时常胎动不适。她这四月以来的确平和了不少,偶尔对尚宫局的内人,亦或司宫令有斥责怨怼,只是再未有过分失德的事发生。今上不曾去探望过她,但按例赐下的物什却也一样不少。

  是日逢十一月晦日,降初雪。

  周娘子与夏娘子与秋白一处围炉夜话,周娘子瞧秋白笑说“邵娘子福气深厚,想妾随官家几年,皆不曾有娠,想必是求子心不诚恳的缘故,送子娘娘便不肯怜悯妾。邵娘子多子嗣福气,官家常说,让我等常来,说不定便能沾染上娘子的福气。”

  秋白和颜悦色的说“哪里话?这原是各人缘法,缘分未到强求不得,说起来春景阁生产在即,这些日子陶娘子又闹起来了。”

  夏娘子倒似习以为常“我的居所离春景阁很近,成日听她摔打便罢了,昨儿春景阁一个劲说要求见官家,服侍她的内人去福宁殿又被打了出来,可见官家对她已然不待见。”

  秋白蹙眉“未必。福宁殿的内人听命于蔺尚宫,前春景阁同尚宫局有过龃龉…”夏娘子打断说“什么龃龉?何曾有过龃龉?官家忙于政务,原不该为这等人烦忧,蔺尚宫是替官家分忧。”

  三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到天将大黑,两个方要离开。此刻香缘急急入内禀话说“娘子,春景阁走水了。”

  秋白猛地站起身来,有些晕眩,周娘子急忙搀住她说“你有身孕,官家已将禁庭事交给吴娘子了,她自会去处置此事,你不要再挂念春景阁了。”

  秋白晃首“这是甚么话?陶娘子怀着官家骨肉,岂可便就这样算了?速传辇来,吾要往春景阁去。”

  香缘与弄玉皆不动,后两人叩首下来说:娘子三思。秋白甩袖,自己朝外殿走,夏娘子牵住她的衣袖“你糊涂,春景阁走水是上天都瞧不惯她通身做派,与你又有甚么相干?你这样好心去探望,反而让有心人生了妄念。”

  周娘子亦说“正是这个道理,你安心留在观月阁,妾与夏娘子替你去春景阁瞧瞧,看那作天作地的陶娘子可还安在?”

  秋白不以为意“我立身持正,自然不畏人言。春景阁骤然走水,连缘故都未有,官家必然动怒,我虽有娠后并不理禁庭事了,然吴娘子并不是一个有仁怀的人。”

  周娘子讥讽的说“那也怨不着旁人,平日不积德行善,反倒惹是生非,同各阁娘子都没有善缘,她蒙难时自然人人落井下石,无人雪中送炭,谁种的因,谁便要来尝果,你能救她一时,但能护她一世吗?”

  秋白顾首,挣开长袖“如今不是分说道理的时候,春景阁危在旦夕,吾等坐视不理,那吾等又是什么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