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悠悠宫事长>第66章 道是无晴还有晴2

  他暗道一声“好巧”,便随那人上了辇去长信了。到时却见殿内坐满了人,太后坐于上首,见他来尤是慈眉善目模样,嫔御起身来齐齐问安,他挥了挥手吩咐免礼,经过她时,却刻意回避着她的目光。他询说“您有何事?”

  嫔御们对他的态度略有些惊讶,因他平日实在是孝顺得很,会向太后行大礼问安,再过问几句日常,今日却单刀直入的问了。太后亦有惊色,缓了一会儿才将一封信递予他“陛下看看。”

  他拿来展开,是行云流水的行书,宫里会这个笔体且写的这样好的并不多,但其中之语,皆是女子表露情思的…他心中骤痛,不知母亲是不是又想拿这个诬栽攸宁的清白。却听太后徐徐开口说“这是自庄婕妤殿中搜出的,如此德行败坏之人,依我看当受重惩,但慧贵妃说,事情未明,还想请您前来圣断。”

  庄婕妤姜氏,姜家与季家是世交,因此两家的女儿从小一起长大,非常要好。当年姜氏后入太子府,的确很受攸宁的照顾。但姜氏自幼承训,又是礼部尚书的嫡长女。礼仪品行堪为典范,与攸宁亦不差几分,怎么会写出这样的诉衷肠的信来?更何况他是知的,姜氏是读书读的有些痴了,对这些情情爱爱,已是毫不在乎了。

  他见姜氏静立,毫无愧色,说“婕妤如何解释?”姜氏上前一拜“回禀陛下,妾问心无愧,妾没有写过这样的书信,更不知它为何会从妾的寝殿内搜出来。”太后哂道“婕妤推的好快,若不是你写的,那便只能是…”

  她的话被姜氏截断“妾斗胆请太后娘娘慎言!您亦是有身份有气度之人,大家养出的闺秀女儿,不可轻易诬没了女儿家的清白,举头三尺有神明啊,您若真做了什么亏心事,就不觉心中有愧吗!您平日刻薄贵妃也便罢了,今日却欲祸水东引此等滔天大罪于贵妃之身,贵妃何辜,要受你这等折辱诬栽!”

  姜氏复望向今上,于地一叩首“陛下,妾今日放肆,言语冒犯太后娘娘,但妾有一言,着实不吐不快,便是陛下要废黜妾,亦不得不言。女子以德行服众,而并非以份位压人,以份位相压虽能得一时之快,但众人并不心悦诚服,是厝火积薪,早晚要归于覆灭。便如贵妃娘娘,向来以德服人,宽厚仁慈,她出身着实嘉上,但咱们并非因为她出身才归心如此。太后娘娘,您若只以太后尊位相压相迫,令我们屈从于您,着实可以,但您这样的行径,实令妾心有不甘不服!无德行之人,怎配称万乘之母!”这最后一句一出,太后顿时掀盏而起“姜氏你放肆!”

  然而今上却是反常的平静,他听姜氏之语时一直垂首,众人看不清他的神色,更不知他会如何处置。待片刻后见太后如此,贵妃与众妃齐齐拜下道“太后娘娘息怒”时,他方如大梦初醒般醍醐灌顶,未斥责姜氏而是对太后长揖道“娘娘,此事牵扯颇多,一时无法决断,不如还是先搁置,待一切都查清后,再做决断。如此亦不会冤枉了谁,亦能还身正者一个清白。”众人惊异于他的“娘娘”二字,他一向是称太厚为“母亲”的,如今却骤然转变态度…他复令嫔御等起身,便起驾回紫宸去了。

  贵妃见状亦与各位嫔御纷纷告退,才要上辇便闻庄婕妤将人唤住,庄婕妤上前屈了屈膝道“姐姐,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太后这般行径,陛下是有所察觉吗?”贵妃摇头“我不知。他今日好似有意避着我,大抵是见了瑾美人的缘故。”姜氏一闻瑾美人蹙眉“姐姐怎么能让陛下去见瑾美人,那瑾美人…”贵妃顾首看她,目光平静中带着两分威严。

  姜氏终于闭口不言,续说“姐姐一切小心,山水欲来风满楼,敌在暗我们在明。”贵妃颔首“你亦是。”三日后,此事已欲归于沉寂。京城中却突现了一桩众说纷纭的大事。户部尚书前些日子将将娶的妾室,竟已心有所属,还与昔日情郎暗传尺素,最后两人还见面互诉衷肠。以致户部尚书大怒,将这位红杏出墙的小妾…活活打死了。同时,宫中同样的事不知缘何传到了宫外,在议论纷纷中终于积毁销骨,一发不可收拾。廷议时礼部尚书连受冷嘲热讽,还有大胆的臣子明里暗里询问陛下宫中之事。

  后庭的非议亦从三两个人变成了三两百人,起初贵妃还能压得主,可如今三人成虎,倒真似向着姜氏来的。可她早就明白,太后的那支矢,是向自己来的。但事拖的愈久,姜氏便愈发容易成为因维护自己而被牺牲的那一个。是日她亲至姜氏处,两人相对坐着,缄默无声。过了一炷香,贵妃开口“那封信都写了什么?”

  姜氏闻言,转坐为长跪“姐姐问这个做什么?”贵妃直视着她,无比坚定郑重复询她“那封信只是向心上人诉说衷肠的信笺,其中可有什么特殊之处?”姜氏垂首思索片刻“是,的确是一封再普通不过的诉情笺,亦没有什么…不过寻常男女称呼彼此,皆是卿卿,或是郎君之类,但这封信笺中,似乎是哥哥…”贵妃的神色中隐有一喜“真的?”姜氏谈起这个叹口气说“姐姐不知道,我儿时与姨母家的一位表兄很是亲厚,如不是嫁陛下,便是要嫁他的,其实…我确实对他曾经是有意的,亦实是叫了他九年的哥哥。”

  贵妃闻言欲回,她立即续说“姐姐,你可别误解。如今他已娶,我已嫁,我们都有着各自的岁月静好和安谧的日子,若我还有痴念,便是想他能过的比我好。他所迎娶之人,比我温柔贤良,是他真正心爱之人。”贵妃抚她手“阿雁,你与他,原是该在一处的…如不是当年阴差阳错,姜大人便不会将你送入东宫了…”

  姜氏反握着她的手“我不喜欢陛下,可我知道,你对陛下,和我对表哥是一样的,你对他的情意,或许他不明,但你有没有想过告诉他呢?姐姐,我当年若是将我心中之意清楚的告诉他,他早便上门提亲了,他家世人品皆是上佳,又是知根知底,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如能重来一次,我想我会对他说,你是我欲携手共度一生之人,那你好好的看看我,我是你想共挽鹿车的人吗…”

  贵妃终于起身,走前姜菱雁看着她说“姐姐,有些事当断则断。否则待蹉跎了一世,便后悔亦来不及了。”

  贵妃在她的凝视下一点点的走远了,上了辇后,吩咐溶月说“去紫宸殿。”至紫宸殿,候在丹陛下的宫娥说“陛下正于坤盛殿阅奏疏呢,请您随奴婢来。”贵妃遂同她登坤盛长阶。至殿门前,贵妃忽地止步,宫娥问“娘娘您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贵妃颔首回她“你退下吧。”径自入内后向坤盛的书房走去,正巧迎着他取了书出来。贵妃便屈了屈膝,未行平日大礼“陛下。”他在她臂上一托“今日怎么得闲来此?”贵妃望着他,笑说“有件事情欺瞒了您,终究良心难安,今日来是想道出实情的。”他问“什么事?说来听听,我却不知有什么事你是瞒着我的。”

  贵妃倏忽道“那封诉情的信笺,是妾亲笔所书。”他闻言手中书啪一声落地,他直视她半晌,继续问“你亲笔所书?那…是写给何人的?”她毫不避讳他审视的目光,笑说“自然是写给您的啊。”

  他觉方才怒气通通消去了,转而是通体舒畅。但细想想又觉她是诓他的,他示意她坐于客位“我知道,你是为了庄婕妤来的,你为让她洗脱嫌疑不惜搭上自己,看来你们的确是情谊深厚。”她不置可否,垂眸间轻轻开口问“可那信笺若真是我写的呢?”

  他行至她面前,亦是轻轻的扬起她的下颚让她抬头看着他,她的眼波仍是一如往常的澄澈“那封信笺中都写了什么,你若知晓,大抵便不敢认了。”她弯了弯红唇“妾今日来便是来认下此事的,陛下的嫔御同陛下表露真心真意,是合规矩的吧?”

  他笑着摇摇头“阿宁,你待旁人皆这样好,唯独待我…”她随着他的动作站起身“这些年,陛下皆觉妾待您不好吗?”他望着她,什么也说不出来,或许从前他是觉得她并不在乎自己的,但听了今天李疏那些话,他又觉得,或许是自己轻忽了她为他做的一切。他不语,她却一点点的红了眼眶,喃喃道“原来你是这样看我的…”

  说话间她已欲离去,忽地被人在后面揽住,他搂着她的腰,温柔的说“你待我的好,为我所受的委屈,我都知道…可阿宁…我想听你亲口说…”

  他的口气温软,仿佛一个孩子在向母亲讨糖一般。她转过身,一滴泪随之落下,她笑着问“你想听我说什么?”他一刮她的鼻尖“明知故问。”她踮起脚,轻啜在他唇上,蜻蜓点水般浅尝辄止,垂头间红了双颊“哥哥,阿宁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他又惊又喜,紧紧揽住她问“真…当真吗?”

  她又用力点点头,他复毫无顾忌的俯下身去,覆住那片温软,这是他第一次吻她,亦是他第一次与心爱的姑娘亲吻,直至她气不均匀才松开她。他将她揽入怀中,她的侧颊贴于他胸口,能听见他此刻有些焦急跳动的心“好,这封信笺就是我的阿宁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