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

  谢黛宁开始蹲守在池塘边, 干枯的芦苇,几片残荷,淤泥在月光下闪着蓝幽幽的光泽。

  除了这一小片地方, 谢府的高墙飞檐已化为齑粉, 没有来路, 也没有出口,只余下死寂,清楚的告知这一切都是幻梦。

  这场幻梦是命运给予的补偿, 让谢黛宁把来不及说的话,说出口。

  也是惩罚,让她想起一切, 又无力改变分毫。

  但是她绝不接受,她不能亲眼目睹悲剧再次发生, 她一定要阻止, 哪怕这一切都是假的, 她也一定要尝试到底。

  她赤手挖开冷硬的泥土,收集能找到的碎石, 池边的石板一松动, 她就匍匐着把碎石泥土垫在石板下,弄得稳稳的,哪怕片刻之后它再次摇晃, 注定要吞噬什么才肯甘心。

  谢黛宁不气馁, 跪在地上,再一次重复着刚才的动作,指尖被磨破, 血痂结了落, 落了结也全不在意。

  她不能停, 也不敢停,因为不知道阮清忆什么时候来。

  但寒意侵骨的夜,阮清忆一直没有出现,也许永远不会出现。

  除此之外,月光都仿佛凝结,毫无变化,唯一流逝的,是她自己渐渐虚弱的气息。

  幻梦之外,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活着,又或者死了,灵魂被困在最冷意刺骨的夜里,眼前的命运提醒着她不要再贪婪。

  她想,也许自己是正在死去吧?那一刹那,城楼塌陷,砖石砸向自己,怎么可能活下来呢?

  但那又如何?她只要眼前,哪怕是假的,她还是重复不停的加固着石板。

  无数次之后,她的动作终于缓慢下来,身体已没有了温度,僵硬的一如石块,她缓缓倒在地上,眼睛盯着石板下的缝隙,泥土簌簌落下,她抬手抓起来再塞回去。

  但是石板还是渐渐倾斜了,她不死心,把血肉模糊的双手伸入缝隙,就像是为了把这副身躯,归还给它的创造者,她的母亲。

  她太后悔了,所以才会忘记……

  如果不忘记,她是根本活不下来的。

  视线模糊起来,她不死心,想用最后的力气往前,爬过去一点点也好……

  忽然有人从背后扶住她,将她的手从石板下抽回来,小心的握在掌心,她被扶起来,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她抬起头,虽然已经看不清,但是那熟悉的清香,那秀美的轮廓,只有阮清忆,是她的母亲,她终于等到了!

  “娘亲……对不起。”哽咽着一开口,心底最痛的地方终于崩裂,谢黛宁开始哭喊起来,“对不起,如果不是我……我把这件事告诉你,你不会来这里,也不会落水……都是我,都是我的错!都是我……”

  阮清忆紧紧抱住女儿,柔声道:“不是的,阿宁,不是你的错。”

  长久的痛悔只是被掩埋,而不是彻底愈合,所以谢黛宁听不进去,她哭的几乎无力喘息,说着“对不起”,阮清忆只好抱着她,抱得再紧一点,像她还年幼时,能够被整个抱在怀里,被万分妥帖的保护。

  许久之后,谢黛宁的情绪终于平复一些,身上也暖过来几分,她窝在阮清忆怀里,轻声说:“娘亲,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好不好?”

  阮清忆没有回答。

  谢黛宁抬起头,看向她的脸。明明那么近,可是不知为什么就是看不清。

  她急了,猛地坐直身子,狠狠的揉着自己眼睛,把遮挡视线的泪珠都擦掉。

  阮清忆笑了,轻轻拉下她的手,说:“我的阿宁,还是这样的急性子……”

  谢黛宁想说什么,阮清忆的手又抚上她脸庞,恋恋不舍的摸着她的眉眼,像小时候那样为她理了理额发。

  “我的阿宁很好,一直都很好,她没有忘记我告诉她的话,做对的事情,只是因为那是对的,是应该做的,她是个勇敢又快乐的姑娘,从没有因为害怕,就裹足不前。”

  “可是……娘亲因为我……”

  “不,不是因为你!是因为娘也要做对的事,所以才会去池边救人,才会发生这样的意外,这不是你造成的,这只是我……必然会做的事情啊,这里不喜欢我,要救的人也许根本不会感激,但如果不这么做,我,就和她们一样了。”

  谢黛宁怔怔的看着阮清忆许久,她面容仍是模糊,可那独属于母亲的温暖却真实的几乎可以触摸,长久郁结的痛楚被这样的暖填满,她终于吐出一口气,倾身抱住了阮清忆。

  阮清忆像拍打婴儿一般抚着女儿后背,轻声道:“阿宁,回去吧……”

  谢黛宁摇头,抱得更紧,她哑着声音说:“娘,我……我还没告诉你,我遇到一个人,他娘也跟他说,绝不可为复仇行歪邪手段,要他堂堂正正,清清白白行走人世。他做到了,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我才喜欢他,爱他……他和我是一样的。后来我们成亲了,还有了女儿,她叫念念……”

  谢黛宁想把一切都告诉阮清忆,好像这样就可以留下她,阮清忆认真的听着,然而她的样子还是越来越淡,连同身后的池塘,芦苇,冰冷的泥土,以及天上月光,都慢慢失去颜色,化作茫茫无边的大雪,谢黛宁伸手,只剩冷风从指尖流逝。

  “……阿宁,我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陪着你长大,所以回去吧,千万别错过,一定要回到女儿身边……”

  声音消散了,一切都不见了,谢黛宁起身想追随而去,但是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推开,像是坠崖一般,她整个人都落入了虚空,一惊之下她猛地睁开眼睛——

  热气迎面扑来,眼前是描金绣彩的重重帷幔,空气里萦绕着一股熟悉的檀香气味。

  她正躺在一个富丽堂皇的塌上,几步外是一个宫婢打扮的女子,见她醒了一愣,然后便慌忙跑了出去。

  片刻,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奔入屋内,一个熟悉的面容出现在眼前——司马澈。

  “阿宁!你终于醒了!”冰冷的手抚上她的额头,司马澈松了口气一般,道:“太好了,终于不烧了。”

  谢黛宁开始觉得意外,但是很快,她便明白过来,隆城的城楼倒塌不是意外,所有人都以为战事结束,世事安定时,是他冒出头咬了一口,他们都没有防备。

  “隆城……是你?”

  这样的语气?司马澈眼里的欣喜褪去,他终于垂下睫毛,低声又道:“我不是故意……让你受这么多罪,但是我没办法……”

  看着她冰冷的目光,他停下话音,叹息一声,起身走了。

  屋内静下来没多久,又进来几名婢女,为首一人挽着发髻,是个领头的,她熟练的扶着谢黛宁起身,先喂她喝了点水,然后指挥剩下几人依次端上碗来喂谢黛宁。

  碗里是不同颜色的粥,飘着淡淡的药味。

  这些人动作流畅,像是做过很多次一般。

  看出谢黛宁眼里疑惑,为首的婢女含笑道:“请姑娘恕罪,因为没想到您突然醒了,厨房备的还是药膳,姑娘要是有想吃的,尽管告诉奴婢。”

  “这是药膳?”

  “是。姑娘昏迷了数月,一直饮食断绝,恐怕身子受不住,太子殿下便吩咐用珍稀药材做了几味药膳,如此这几个月下来,才能将身子根本护住。“

  谢黛宁隐隐觉得不好,不知这几个婢女是否知晓自己身份,只能强压着神色问道:“你说的太子殿下是……惠王?”

  “正是,殿下上个月刚封的太子。”

  “那前太子他……”

  宫婢沉默片刻,低声道:“说是因为什么事失了分寸,被皇上贬斥……”

  “司马鸿,自尽了!”

  话没说完便被去而复返的司马澈打断,宫婢们唬了一跳,慌忙跪下,司马澈却并不在意,挥手令众人退下。

  等人都离开,他坐到床边,端起碗舀了一勺药膳,喂到谢黛宁嘴边,她只是静静的看着他,没有张嘴,也没说话。

  司马澈放下碗,沉默片刻,道:“也罢,我就把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你。还记得你在隆城处置的齐守备吗?他囤积的药材被你低价吃进,带去了锁牢关,你还参了他一本,害他被罢官,所以他才投奔我,刚好赛罕岱钦部在隆城受降,他给了我隆城城楼的图纸,我的人趁着准备仪式,将机关安入城楼,只是到底仓促了,若不是你的金雕舍命救主……”

  司马澈抬手在自己后脑上比划了一下,又说:“你身上几乎没有受伤,只有脑袋这里被石块砸中,昏了数月之久,险些救不回来。好在……上天待我,还算不那么残忍。”

  谢黛宁垂眸,避开他的目光,司马澈说起这些谋算,眼里带着一种无所谓的神情,他知道这样做的风险,但是仍旧会做,哪怕他口中是在乎谢黛宁的,他仍会豁出她的命去,达成自己的愿望。

  一股寒意从背后生起……她脑海里有什么渐渐清晰起来。

  “……为了你的身子,也为了掩人耳目,我在帝陵的地宫住了快两个月,你不知道这两个月真是……沈屹为了你差点没命,允王那老头一看这情形,此时不反这辈子都没机会了,便带兵占了湖州,我父皇本来就把禁军派去隆城,这样一来京城守卫空虚,我……”

  “我师兄他……怎么样了?”

  本想沉住气,等司马澈自己说出来,但他只提了沈屹一句便往后说,谢黛宁终于没忍住,打断了他。

  司马澈的眼神果然一下寡落,转而冰冷,他把已经凉了的药膳端回来,发狠一般舀起一勺就往谢黛宁嘴里塞。

  谢黛宁咬着牙关一偏头,司马澈眼里满是狠戾之色,不依不饶的放下碗捏住她颌骨,用力想让她张嘴。

  看到他这样的眼神,谢黛宁忽然冷静下来。

  他一直想要她,不管是真喜欢,还是只想占有,此刻落在他手里,想要脱身必然万难。

  而且还不知道外面什么情形,她……不能和司马澈硬来。

  但她也绝不想向他服软!

  怎么办?

  谢黛宁想着,从小到大认识的司马澈……他总是喜欢一样东西,无论是活物死物,到他手里只有弄死了弄坏了,才能丢开一边。

  想到这,她不再对抗他,顺着他手腕用力的方向倒下,司马澈救护不及,只见谢黛宁一下栽倒滚到了塌下,手腕磕在了脚踏上,一道血痕立现。

  他大惊失色,扔了勺子就去拉,只觉的手里的人毫无抵抗的软倒。

  好容易把人扶着坐直了,他忙抬起谢黛宁的手吹着,问道:“疼不疼?我这就叫人喊太医来……你说你,小时候明明不是这样拗的性子!”

  谢黛宁抬眼望他,面容有些扭曲的一笑,似是疑惑又似恐慌:“不疼,我……没有任何感觉,为什么?”

  司马澈这才发觉不对,身子轻轻后退,便见谢黛宁无力的倒向一边,他不敢再试,赶紧把人抱起放回塌上,看她没有任何抵抗的被摆放在那,他不可置信后退几步,然后大叫着太医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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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