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饼换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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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黛宁应邓省危应的爽快, 只道以后不会了,其实全没把他的话当回事,这北狄女孩儿明显才十来岁, 眼神看着拙朴的要命, 她才不信这孩子能安什么坏心。

  不过进了锁牢关, 她还是把人交了出去,一方面自己要去和赵国公交接军务,商议事情, 另一方面邓省危坚持要审,只说再谨慎小心也不为过,谢黛宁无话反驳, 只得嘱托两句不可用刑,也别为难这孩子。

  真是细作, 关起来也就行了。

  等再见到人, 已经是三日后了。

  谢黛宁刚刚打开了鹰隼刚送到的鲁班锁, 把沈屹的军报送到赵国公手里,又依照他的意思写好了回信, 锁进鲁班锁放飞鹰隼, 就见柯钺带着一名通译过来,手里拿了张纸,呈上道:“将军, 老邓抓的北狄女子已经审讯完了, 这是通译的记录,请您过目。”

  “她是细作吗?”

  “……应当不是,只是……也不好就此放了, 万一……”柯钺喃喃想着词儿, 他同意邓省危, 战场上要不得心软,小女孩儿,不是细作,又如何?该杀就杀,他们没那么空闲去查证到底,而且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只是他们都拿谢黛宁没办法。

  谢黛宁瞅了他一眼,没说话,接过记录开始看。

  这女孩儿自称来自一个叫做赫特的部族,这个部族算是北狄人的一支,但是却并不效命于现在的北狄汗王拏尔汗,反而这个部族和汗王有世仇。

  柯钺带来的通译在一旁解释道:“北狄人善于驯养鹰隼之类的猛禽用来狩猎,传信,其中的赫特部则格外善于驯服金雕,这种草原上的猛禽之王,这是他们祖传的技能,可是赫特人生性不羁,只愿用这技能自由的捕猎,游牧,所以一直和北狄人主支不对付。十年前的大战,拏尔汗强征赫特部为己作用,赫特部因此分裂,后来听说竟全族覆灭了,草原上已经数年没有人能驯服金雕,邓大人带回来的的确是一只死去的金雕,但是这姑娘是不是赫特人却不好说,毕竟金雕已死,无法验证。”

  谢黛宁转了转手腕,已经过去三日,腕子上还能看见浅浅的咬痕,想起那姑娘像小狗似的眼神,她不由笑了起来,道:“这姑娘傻乎乎的,应当不会说慌,不过大战在即,你们既然不肯放了她,便把她送来我身边吧。”

  见柯钺马上张嘴要说话,谢黛宁瞪了瞪眼,又道:“军令如山!”

  柯钺哽住,她用这层身份说话,他还能怎么办,只得垂头丧气的去牢里提人,又在谢黛宁住的院子里加了几个暗卫。

  很快人就带到了,这姑娘在牢里呆了三天,虽然没有受什么皮肉之苦,但是整个人看起来更憔悴凌乱,手脚都被绳子捆着,身上还有股难闻的味道。

  谢黛宁皱眉吸鼻,立刻让人松开绳索,然后打量了她一会儿,这姑娘面对她倒不像面对邓省危这些人,眼神里的凶狠软了几分,没那么有底气了,谢黛宁看着就想笑,也不知怎的,她觉得这孩子有几分野外小动物的别扭可爱劲儿。

  她吩咐士兵拿一些吃食来,又让他们准备洗澡水,等水的功夫,吃食先到了,是几张刚烙好的饼子,又松又软,香气扑鼻,这姑娘竖着的眉毛瞬间柔和几分,也不客气,抓起来就往嘴里塞。

  谢黛宁好笑的按住她的手,黑乎乎的手指缝还能看见泥巴呢,她塞了一双筷子到她手里,姑娘眨眨眼睛,反手用力向下一戳,把暗卫吓得差点从房梁上掉下来,只见一块饼子被她扎到筷子上,举起来就啃。

  很快一张饼就吃完了,看她又要去戳,谢黛宁赶忙把盘子推开,道:“你这样吃可不行,会撑坏的。”

  她瘦骨嶙峋,像个会动的骨架子,显然是很久没有吃饱了,但暴饮暴食更会出问题。

  小姑娘听不懂,但是却明白谢黛宁的意思,不让她吃了,她有些闷闷不乐的缩回了手,眨眨眼睛又把手往前一伸,腕子贴在一起,这是让她绑的意思。

  谢黛宁失笑:“真是没良心,吃饱了就要走?”

  小姑娘疑惑地看着她,谢黛宁站起身,拉着人去了偏厢,屋内热水已经备好了,热气腾满屋子,带着一股淡淡的馨香,谢黛宁为了装模作样买的衣服也放在一旁,她指了指浴桶,在小姑娘背上轻轻一推,随后便关门出去,留她自己去罢。

  才出了厢房,赵老将军的人又来找,谢黛宁只得吩咐一声,跟着来人去议事。

  等再回来已经是晚上了,院子里静悄悄的,一进去就能看见那姑娘一个人,抱膝坐在房门前,身上却只有一件薄薄的寝衣,是谢黛宁的。

  她愣了愣,有些不解的看着她,小姑娘抬起头,哇啦哇啦说了几句,谢黛宁也不懂,只得一面叫人送上晚膳,一面带着她进了屋子。

  北地昼夜温差大,虽然已是四月末了,谢黛宁的屋里还是放着一个炭盆,烘的暖融融的。

  小姑娘一进屋,便先打了个喷嚏。

  谢黛宁翻了翻包袱,这次出征她几乎没带女装,都是行军打仗的战服,或者是绣有纹样的官服,找了半天才摸出一件她能穿的递过去。

  小姑娘看了一眼,没有拒绝。

  晚饭送上来,两人一起吃了饭,谢黛宁要办公务,便让士兵带她去收拾好的厢房,不想才坐下看了几封信,就听屋外一阵喧嚷,她起身出去一看,却是那姑娘又自己回来了,就站在门口,倔强的立着不肯走。

  守卫的士兵急的满脸通红,嘴里直嚷道:“你站这里干嘛,你可别觉得我们将军脾气好啊,你是俘虏,可不是客人!”

  可惜对方听不懂,立在那里理直气壮的。

  谢黛宁好笑的摇摇头,道:“罢了,你们一起执勤好了,反正你们不放心她,盯在眼皮子底下也好。”

  这后一句,却是说给隐藏在暗处的暗卫听的。

  一忙起来她就忘了旁的事情,等到第二日早起,一推开门才发现屋外值守的士兵换了人,而那姑娘却仍旧直挺挺的站着。

  见了她出来,姑娘眼珠子转了转,走到庭院中间找了根树枝,在泥地上画了个圈,指了指自己,又指向了谢黛宁,然后双手指尖相抵,比划了一个人字型。

  谢黛宁愣住了,像是明白了什么,问侍卫道:“厨房还有没有肉,拿一些来。”

  虽然大清早的吃肉有点奇怪,侍卫还是立马就去了,片刻端上来一盘子羊排,谢黛宁指着肉,又指指地上的圆圈,然后盯着姑娘,眼里显出疑问之色。

  姑娘纠结了一会儿,伸出三根手指,谢黛宁点点头,她便大大方方的走过来,理直气壮的坐下开始啃羊排。

  谢黛宁被她逗得直乐,笑了半天才去梳洗,如此收拾完,这姑娘跟上她出门的脚步时,谢黛宁已经都明白了。

  一张饼等于守卫自己一天,一盘子肉却是三天。

  有骨气,不白吃!

  到了这天晚上,谢黛宁便没有再让她立在门外,找了床被子给她,让她在屋内的侧塌上睡下,姑娘抱着被子愣了愣,然后小心翼翼的躺下了。

  不过到了后半夜,谢黛宁就后悔了,这姑娘想是许久没有睡个好觉,竟然开始打鼾,她被吵的睡不着,又不忍叫醒她,只得披上衫子起身,打算去厢房里看书。

  不想才一动,侧塌上的人也醒了,揉了揉眼睛然后直愣愣的看着她,似乎在等她吩咐一般。

  谢黛宁其实没有想把她当做下仆,就像三娘,她也从未当她是下人,只是见这女孩儿实在瘦的可怕,这样赶她出去,就算不遇到战事,怕也会饿死在路边,所以才想着留下她养一养,再送她远远离开这里,能有个活路罢了。

  不过既然一时半会儿送不走,她又是个有骨气,不肯随便受人恩惠的,谢黛宁一想,这样下去不行,便半趴在床榻边上,指着自己道:“阿宁。”然后又指指她,挑眉疑问的看向对方。

  姑娘立时懂了,半坐起身,认真的拍了拍胸口,道:“朵朵。”

  谢黛宁不知是哪两个字,倒也不在意,只重复了一句:“朵朵?”

  姑娘点头,也唤了她一声:“阿令!”

  这语调走样的厉害,谢黛宁一时绷不住乐了起来,重复着教她:“阿宁。”

  “阿拧。”

  “阿宁。”

  “……”

  两个女孩子一人一句,你教我学,最后谢黛宁拉着人坐到了自己床上,教到了后半夜,朵朵学会了谢黛宁的名字,学会了食物叫饼,但是喝水的叫杯子,盖在身上的是被子,她完全分不出来,最后气极了,咬着被子一角就睡着了。

  好在,这一次没有再打鼾。

  ……

  五月初的一天,毫无征兆的,北狄的军队突袭了锁牢关附近的几处小镇,赵国公自然坚守此处不动,但也派出了几支队伍出城相救。

  这样的突袭往往是事后得知,所谓相救,不过是把还活着的人带回锁牢关医治罢了。

  谢黛宁本来的职责是开合鲁班锁,和邓省危一起配合赵国公部署,传递消息,这会儿大批伤兵和难民涌入锁牢关,旁人没有空闲,她便主动担下了这事儿,而且她从隆城“骗”回来的草药也派上了用处。

  只是没想到的是,虽然赵国公一再嘱咐给她打底,她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一进安置伤兵的医馆,谢黛宁还是被真正的残酷震撼了——各种残肢断臂,未来的及缝合的肚腹,露出还在颤动的肠子和内脏,烧焦的皮肤,粉红和焦黑混合在一起……

  这才是真正的战争!

  谢黛宁吓得倒退几步,随后便是一阵恶心,几乎当着人面就要吐了出来。

  还是朵朵在后面扶住了她,让她不至于如此失态。

  “我去。”

  朵朵已经会说几句非常简单的话了,她把谢黛宁往身后一拉,然后撸起袖子就要进去,谢黛宁努力忍下了不适,道:“不,你别进去。”

  朵朵是北狄人,她的眼珠子带着一层淡淡金褐色,皮肤也不似大烨女子细腻,更别提那训过金雕的手,粗粝而且布满抓痕。

  屋内的人本来死气沉沉,看见了她,却仿佛灰堆里的火星子,眸子里燃起了怒意。

  朵朵不明白,不过她听话,于是点头堵在门口,警惕的看着谢黛宁进屋,巡视,一个个伤兵看过去,问询医士还缺什么……

  她慢慢适应了,恶心和惧怕的感觉也一点点消失,最后甚至帮着医士给一个伤兵的伤口换药。

  屋里的人也忘了门口的朵朵,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这就是沈夫人罢?”

  “沈将军家的人……”

  “太好了,沈将军回来了,锁牢关一定能守住。”

  “……”

  朵朵不知怎么福至心灵,竟然听懂了这几句话,她上前一步,指着忙碌的谢黛宁,颇有几分得意的说:“阿拧!她,细待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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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了来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