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别◎

  ##82 首

  大军向着锁牢关的方向急行了一日之后, 终于在日落时分停下扎营休息,然而浓重的夜色才笼罩下来,仿佛溪流汇入江海, 几支小股的军队从大军中悄悄分出, 反向没入黑暗之中, 这些士兵的马蹄被包裹上了一层粗布,沉默而坚定的朝着北地远去了。

  大营正中的主帐里,沈屹已经换下了主帅的战袍, 穿上了一身漆黑的铠甲,谢黛宁则换上了一身银甲,和沈屹刚才那身有七八分相似, 若是从远处看,是绝对分不出主帅的芯子已经换了人。

  才穿戴停当, 就见柯钺掀开帘子进来, 上前禀报道:“将军, 五支队伍已经出发,按计划分头前往北地了。第六支队伍已经整装完毕, 一炷香后便可出发。”

  沈屹点头, 道:“知道了,下去吧。”

  柯钺看了二人一眼,谢黛宁微微垂着头, 眼角似有些红痕, 他赶忙退出,把营帐留给了夫妻二人。

  从定下出征到现在,沈屹和谢黛宁一直忙碌, 不是和宣帝等人商议战术, 便是在京郊演练, 好容易得了空,还得安抚阮老太太等一众亲眷,这半个月,夫妻二人累的连句体己话都没空说,这仅有的一炷香时间,成了他们正式告别的机会。

  沈屹抬手,轻轻在谢黛宁眼角一抚,轻声道:“阿宁,最迟明日晚间,我的第一封信便可送到,放心吧,我身边的除了旧部,全都是舅舅亲自选的人,绝不会有失,反而是你,带着大军一路吸引注意……”他越说眉头越是紧蹙,最后几乎是咬牙道,“你一定照顾好自己,除了解信外,千万不可涉险,另外除了军情,鲁班锁里也要放上给我的家信。”

  谢黛宁颔首,强忍不舍点头,“我知晓的,邓省危和柯钺都在,他们是豁出性命也会保护我的,你放心。”

  提到这两个,沈屹的眉头微微舒展,他伸出手臂把谢黛宁拉入怀里,银甲冰冷的抵在胸前,一股淡淡的馨香在她的额发边萦绕,和铁器的腥涩味道混合,让人心里更生忧烦。

  “少则三月多则半年,我一定可以寻得北狄主力。”沈屹的下巴在谢黛宁额头上轻轻磨蹭,随后重重叹息了一声,这些她都知道,可他还是忍不住一遍遍重复。

  这支骑兵用上了大烨最好的战马,和最强悍的士兵,他们会先潜入北地,以快速攻击游走的办法将北狄主力引逗出来,那是拏尔汗赖以在北地立威保命的本钱和护身符,只要找到这支军队,沈屹便会将其引到锁牢关附近,与赵国公配合围歼,只要消灭了这支精锐,大烨便可扭转整个战局,剩下的是战是和,就都好说了。

  谢黛宁仰起头,踮起脚尖,在他唇瓣轻轻落下一吻,含笑道:“师兄,我信你。”

  沈屹的喉结一动,就要垂头追着吻她。

  谢黛宁笑着往后一躲,手指轻轻挡住了他,接着道:“只是你千万不要着急,不要冒进,有任何事情都记得写信告诉我,你答应对我再无任何隐瞒,要说话算话!”

  沈屹看着她的眼睛,两人的眸光交汇,他点点头,道:“好。”

  之后再有千言万语,都不必说了,他们在大帐里静静的相拥,夜风将帘幕吹得呼啦作响,很快,一炷香的时间就到了。

  沈屹亲手给谢黛宁披上了一件黑色大氅,带上兜帽,然后携手出去。

  大帐外静谧无声,除了值夜的兵士外,其余士兵早已进入了梦乡,柯钺与邓省危等在暗处,见二人出来只一点头,一行人沉默的走到营地的边缘,那里早有百十来名士兵等候,和前面几批人一样,黑色铠甲,黑色骏马,马蹄被布包裹着,如夜梟一般静默而危险的伫立等待。

  谢黛宁上前两步,亲手把黑咪牵过来,再把缰绳送到沈屹手里,她在黑咪的脖颈处使劲揉了揉,不舍凑过去低声道:“好黑咪,你要小心,还有要帮我照看师兄,知道吗?”

  黑咪像以前一样歪着脑袋蹭了蹭她,以示明白。

  时辰已到,沈屹紧紧握了握谢黛宁的手,一翻身上了马,带着一众骑兵没入了夜色。

  等他的身影消失许久,谢黛宁才转过身,眼泪如同檐下落雨,簌簌不停,柯钺见了正想安慰两句,只见她自己捧着大氅捂到脸上,肩膀抖动,过了好一会儿情绪平复,她才放下衣襟,眼睛里已经只剩坚韧,嗓音沉沉的吩咐道:“走,去巡营!”

  ......

  拏尔汗在五天之后收到了新的线报,大烨的这支骑兵号称有五万人,实际上配备了马匹的不足一万,而且这些人装备表面精良,后勤辎重却不足,一人能有十来支箭羽就不错了,他们缓缓的朝着锁牢关进发,路上每到一地便要补给……

  他不由笑了,骑兵是那么好养活的吗?光是优良品种的战马,就要花费数年去寻找培育,尚不能得到最好的。

  “大汗,听说这支大烨军队行军缓慢,路上还在征集新兵,购买战马还有粮草等等,对边地城镇多有扰攘。”

  说话的是北狄的国师,叫做罗莫伲。

  “哦?”拏尔汗抬眸看他,问道,“有咱们的城镇?”

  罗莫伲点头,道:“有几处,不过公平交易,损失倒是没有,只是每到一处,他们的人便大张旗鼓的买卖,倒是将物价哄抬起来了。”

  拏尔汗皱眉,打开了一张地图,赫尔聃和嵘烈的军队也需要粮草,如果这支大烨军队把粮食都买走了,他们吃什么?就算只是哄抬物价,也会弄得人心不稳。

  但是现在……还不到大举进攻的时候!

  “罗莫伲。” 拏尔汗吩咐道,“你去,赶到大烨人前面,也去哄抬粮价,采买物资,只要锁牢关的老将龟缩不出,一时半会儿就不会打起来,先赚它一笔再说。”

  罗莫伲领命出去,拏尔汗又吩咐把三王子漠漠叫来,前几天他送来的那个琉璃碗十分精致,只可惜不是一套,他说要再去寻,也不知如何了。

  不多时漠漠王子就到了,一脸红光的说道:“父王,孩儿正要来请见,您就叫我了。”

  “这么巧?可是琉璃碗寻到了?”

  “琉璃碗没有找到,但是孩儿又得了几件精致无双的金器,而且还探查到了那个商人的落脚地!”

  漠漠兴奋的回禀着前因后果,北地的游牧的民族不善于制作手工艺品,拏尔汗却十分喜爱收集这些。

  他的母妃吉阿塔教他,武艺比不上两个哥哥,便专心在这方面下功夫吧。

  所以漠漠说起各种工艺品都头头是道,比工匠不差,拏尔汗也一得空便和他一起研究把玩。

  拿着新得的金器看了又看,拏尔汗问了好些问题,最后是来回禀军情的大将不耐烦,他才放漠漠走。

  出了王帐,漠漠眯着眼看了看天边翻滚的乌云,眼见就是一场急雨,他想了想,叫来侍从吩咐:“走,一会儿下雨,商户们要把东西收到库房去,咱们跟去看看,能不能找到那个疤脸老头的老窝。”

  侍从应声而去,漠漠也转身回自己帐篷换了身衣裳,然后带着十来个侍卫朝市集疾驰而去。

  果然到了地方,一阵大风正吹得布篷东倒西歪,远处乌云翻滚,近处风沙迷眼,商贩们忙着收拾东西,仓皇奔走。

  洛红月扶着低矮的土墙,好容易才立住了身子,她只见过京城里的春日和风,头一次知道书里所写的塞外风沙犹自寒,竟然有过之而无不及,这风像是刀子一般劈打在身上。

  风势稍减时,她抛弃了手里的油纸伞,这无用的东西,不过徒惹人笑话罢了。

  她加快步伐,赶去帮噶胡收拾东西,柯鸣去要账了,只留下他一个照顾生意,他们要赶在大战前把手里的货都出出去。

  噶胡似乎对她有些意见,也不知是嫌弃她拖累,还是只是因为她是女子。

  柯鸣在一旁,他就躲着几乎不见她,柯鸣不在,不得不说话的时候,他也只用浓重的口音,和她说上最简单的两三个字,要不就是比划比划就不再理会。

  见她来了,噶胡一如既往的扭过头不看她,不言不语的忙活。

  风太大了,稀疏的雨滴已经落下,洛红月的面巾被风吹开,她顾不上琢磨噶胡的态度,赶紧上前帮忙包裹。

  只是这回不同以往,他们刚把羊皮包袱扎好,一队士兵打扮的人就围住了两人,漠漠站到了最前面,腥红的披风在风里煽动,他的眼睛亮的吓人。

  “你。”

  他指着洛红月,“你和这老头什么关系?”

  洛红月愣住了,下意识的裹了裹身上的衣衫,退后一步,眼前这个男人的眼神她再熟悉不过了,只是自从沈屹为她赎身,又派人护卫她一路离开,她便再没有为了男人亵昵的目光而担忧过。

  噶胡冲上前,嘴里呜哩哇啦的叫嚷着什么,一面把羊皮包袱捧上前,似乎是想靠这些东西换他们不要伤害两人。

  但是漠漠的人哪里会理会他,一把抢下包袱,然后踹到了噶胡腰上,把他踢得直滚到了土墙边才停下。

  一道血痕顺着他的疤痕蜿蜒而下,漠漠忽然想起牲畜圈的那个奴隶,他大喝一声手一扬,朝着噶胡砍了下去,洛红月离得不远,没有细想就扑过去,用身体挡在了前面,噶胡抬起头,一双鹰隼般明亮的眼眸,看向了洛红月。

  那眸光似曾相识,她一愣,随后肩上便是一疼。

  她别开头去看,肩上却不是刀尖,而是刚刚扔掉的油纸伞,木头的伞尖上,刻着桃花的纹样。

  漠漠半弯着腰,笑道:“你是汉人,这是你的伞,是我替你捡回来的,你要怎么谢我?”

  洛红月沉默须臾,伸出一双如同软玉的素手,握住了伞尖,柔声道:“谢谢。”

  漠漠又是一笑,指着地上的噶胡,道:“你们去,把这老头所有的货物都买回来,至于这一件……”

  他手里的伞尖移到了洛红月下颌处,轻轻一挑:“你们汉人不是爱说投我以桃,报之以李吗?你仅仅说一句谢谢,是不是太简单了。”

  洛红月定了定心神,半垂下头颈道:“小女子未知公子姓名,这才只道谢罢了,还请公子见谅。”

  她本就声线绵绵若丝,气韵动人,这样楚楚可怜的两句话一出口,漠漠只觉得自己看见了书里的神女一般。

  漠漠喜爱大烨的诗词,喜爱那些柔婉,言语间的推拉,矜持,亦或是暗示。

  他笑了起来,大声道:“什么金银玉器,哪里比得上人的灵秀?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洛红月回头看向噶胡,眼眸染上了哀色,“我跟你走,那你能放过他吗?”

  漠漠走过去提起羊皮包袱掂了掂,似在衡量其价几何,他冲身后侍从使了个眼色,众人退后一步,他一扬手,包袱落在噶胡面前,只听哗啦一声,里面有什么碎裂的声响。

  “好,我放过他,你,跟我走!”

  洛红月起身,没有人看见,她裙角的丝绦被噶胡紧紧握住,随着主人的离开,慢慢划过了他的手心。

  那只手空了,然后抬起,抚上了自己满是疤痕的脸。

  他终究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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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