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宝3◎

  ##65 溪

  沈屹拿起信封拆开, 脸色立时巨变。

  众人只能看见一张薄薄的纸张被他捏在手里,虽看不见内容,但是墨迹清晰, 显然被放在这里不久。

  他抬起头, 眸中神色似有几分迷茫一般, 环视一眼周围等待的人,然后才轻声道:“是二叔……留下的。”

  贾明最先明白,惊呼一声:“小将军还活着?”他本是沈家军中归属沈承的旧部, 沈家军部署称沈唐将军,唤沈承为小将军。

  沈屹颌首,将信递给他, 贾明接过来一看,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心中悲喜交集, 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这封信很短, 沈承说,待沈屹发现了此处之后, 他便会现身相见, 共商复仇之事。

  刘宇光凑到近前,看完了也惊叹:“是他的字迹,小将军真的还活着!”

  谢黛宁看着众人, 这些汉子个个面露喜色, 挤到一起欢呼着,却唯独沈屹沉默,立在人群之外不知在想什么, 她缓步上前, 轻声唤道:“师兄……”

  沈屹低头看了她一眼, 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来。

  谢黛宁心疼不已,旁人或许不懂,可她却明白,两人成婚以来,常常将自己幼时的趣事拿出来分享,沈屹提的最多的就是这个二叔。

  沈唐得子晚,加上他常年带兵在外,在京城沈府陪着沈屹长大,充当父亲角色的人,其实是沈承。

  见过洛红月之后,沈屹知道了沈承回来的比他们知道的要早一点,灭族的那天,他是先去见了洛红月,留下了那柄藏诗的梳子,然后才奔赴沈宅葬身火海,可沈承为何把线索留给了洛红月,却既不救她,也不救沈屹?

  哪怕只有万一的希望?他怎么就知道沈家仆人,周围的百姓会拼死保住沈屹?

  现在知道他活下来了,疑问更是接踵而来,就算当时混乱,那么活下来后为什么不联络旧部?为何对沈屹不闻不问?还有,为什么眼睁睁看着洛红月沦落风尘?

  乍然看见这封信,沈屹狂喜自己的至亲尚存,但那之后,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曾以为亲人都死了,他的生便带着深深的愧疚和负担,虽然一力扛下所有,却觉得自己没有颜面和资格快乐!

  可现在突然发现,他并不是一个人,是被一个看作是父亲的亲人抛弃了。

  沈屹没有放任自己继续胡思乱想下去,他甩开这些思绪,握了握谢黛宁的手,转头对着众人沉声吩咐道:“如我所料不错,墓室后应当有路通往文昌观附近,贾明、宇光、你们几个随我去探明路径,剩下的人留下此处,将这些东西需照旧覆上尘土,掩去行迹。”

  众人按耐下亢奋的情绪,应声答是之后便分头行事。

  墓道一路上散落着不少宝贝,一看就是太过匆忙,来不及整理,以至于将墓道都利用了。

  不过沈屹等人也不多看,按罗盘所指找到了方位之后,沈屹吩咐刘宇光,将此处墓道的顶部挖薄,做成一个陷阱,只等崔景住到文昌观之后,寻机在地面上使人驾着辎重沉重的马车,弄成年久塌方的样子出来。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众人顺着来路又往回走去。

  出了洞口,只见天色已然微亮,这一夜过去,所有人都生出了恍如隔世之感。

  因为还要上朝,沈屹嘱咐两句之后,带着谢黛宁又一路奔回京城。将人放在府门前,他便又匆匆离去了。

  疲累了一夜,谢黛宁揉着发酸的腿脚,吩咐三娘准备热水沐浴,将一身尘灰的衣服脱下,她整个人都泡进微烫的水中,只觉得通体舒泰。

  等疲乏劲儿过去了,她才又琢磨起昨夜的事情,宝物倒是其次,这次最大的收获是知道沈承还活着。

  别说沈屹了,连谢黛宁都觉得不可思议,沈承既然活着,为何不向朝廷禀明自己没有私吞军饷,为何隐姓埋名?抛却唯一的亲人,还有未婚的妻子?

  他是不能?还是不愿?还是另有所图?

  她对当年之事所知不多,又没个头绪,想着想着困意上来,竟往水中滑去,正巧三娘在外面伺候,久久不闻声响,推门一看,这才拉住了她。

  谢黛宁清醒过来,由她和浮音伺候着披上寝衣,打了个哈欠:“我得去睡会儿,午膳你们不必喊我,等我醒了再说罢!”

  两人应了一声,服侍她睡下了,方小心的退出门外。

  脑袋一沾枕头,谢黛宁立刻陷入了梦乡之中,恍惚中她似乎又变成了那个才六七岁的女孩儿,舅舅刚带着她到了京城,她小心翼翼的,生怕惹了外祖家人的不喜,为了纠正她这个性子,阮清辉可劲儿的宠她,从外面买了不少小玩意儿给她。

  其中,有一个她最喜欢的——啄水鸟。

  她喜欢看着这个玩具鸟,头一点一点的,摇晃着去喝杯中的水,她知道那不是真的小鸟,可是看着这个玩具来回动作,她能呆坐一天。

  后来还是阮老太太说,小孩子家家的总窝在屋子里不好,该多出去走走才是。

  她于是把啄水鸟放进荷包里,带着去院子里逛。

  那时阮家刚搬到大宅子不久,许多地方还没修缮,平日里也见不到下人往来。

  谢黛宁怕人,在这空荡荡的大宅子里倒是自得其乐。

  一日,她正在一处偏院里闲逛,忽然看见一个比自己大些的少年正挥舞着一根粗木棍,抽打着地上的杂草,嘴里还不住的质问着:“为什么!为什么!”

  少年生的很是漂亮,可说是她生平所见最好看的人,唇红齿白,眉目如画,若非穿着一身小子的衣裳,真叫人看不出男女来。

  只是他的神情狰狞,眸中满含戾气,似有天大的怨怒一般。

  谢黛宁开始时吓了一跳,随后镇定下来,那少年发现了他,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防备的看着她。

  见没有人过来,他似乎松了口气一般,道:“这里偏僻,你去别处玩儿去。”语气中带着几分颐指气使的味道,仿佛他是这个院子的主人一般。

  “这里是我家,我想去哪去哪!你是什么人?管的倒宽。”谢黛宁心下微生恼意,倨傲的看了他一眼,不客气的说着,这少年一身布衣,想必是下人的孩子,对自己说话竟如此不客气。

  少年眸色一暗,正要说什么,似乎想到什么生生忍下,扭过头不去理她。

  “我问你话呢!这里是后宅,只有女子才能进的,你娘亲是谁?是院子里的下人吗?”

  “……”

  回答她的是长久的沉默,少年背对着她,一声不吭,只盯着草丛里的一处,不知在想什么。

  谢黛宁上前两步,推了他一下,少年猛的扭头瞪她,只见他双眸发红,正极力忍着泪水一般。

  谢黛宁吃了一惊,不再纠结他的无理,转而温声道:“你怎么就要哭了?我不过是随口一问嘛!又不是真的要为难你。”

  少年还是不理她,扭头往旁边的小屋走去,谢黛宁跟上去,只是还没进去,屋门就在她面前“啪”的一声阖上了。

  她想着,他大约是真生气了,虽然她觉得自己实在没做什么,可是好像是为了她问话,他才会如此的。

  想了想,她从荷包里取出啄水鸟放在门前,轻声道:“算啦,我给你赔个不是吧,这是我心爱的玩具,给你玩儿一天,明天我来取。”

  第二天她在同一个时间去了那个偏院,少年还在那里,正举起啄水鸟对着日光细看,似乎想知道为何这鸟儿能自己动。

  谢黛宁上前得意的一笑,道:“怎么样,好玩儿吧?”

  见是她来了,少年立马沉下脸,把啄水鸟塞回她手里,转身就要走。

  谢黛宁一个错手没接住,瓷鸟掉在了草丛中,兴许是磕在了石头上,发出一声脆响。

  她“啊”的叫了一声,拾起来一看,鸟嘴处被摔出了一个缺口,她心疼的拍了拍鸟头,道:“没事没事,只是嘴巴坏了一点点,应该没事!”

  听见这句,少年脚步一滞,又转身回来了,见他面含歉意,谢黛宁也没同他生气,两人进了屋子,把啄水鸟放在桌子上,想看看是不是还能动。

  这啄水鸟能自己啄水,原理就是空瓷腹腔中填充的液体,鸟嘴破了之后液体流出,自然也就不能再动了。

  谢黛宁看玩具是真的坏了,不由泄气,有些伤心的点了点鸟儿的嘴巴,对着它说道:“算了,就算你不能动,我也不嫌弃,我会把你放在床边,还叫你陪着我。”

  她天性纯厚,昨日那番说辞本也不是故意,现在东西坏了更是没有半点怨气,少年看她这般娇憨的跟个玩物说话,显然还是小孩儿心性,他不由心生愧疚,哑着嗓子道:“我给你修好。”

  “你会修?”

  “我试试吧,你且过两天再来。”

  但是又过了两天,她再去,那里空无一人,啄水鸟也不见了,阮府的偏院里杂草蔓生,被少年抽打过的地方野草又长了起来,就像是从未有人来过的样子。

  谢黛宁不死心,又去了几次,可是却一无所获。

  少年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她还去问了管家的婆子,可是婆子说那里从没有人住过,而家里上下也没有和她年纪相仿的小子……

  ……

  谢黛宁微微转醒,瞥了一眼滴漏,竟然是申时了,她竟然睡了这么久,以前也曾彻夜忙碌,却也不像今日这般,补了这么久的眠。

  正奇怪自己为何会突然梦见少时往事,忽觉得腹中隐隐做痛,腰间发沉。想了一下,却不是小日子的时候,大约是昨夜在墓穴里着了凉气了。

  唤来了三娘,谢黛宁吩咐道:“我似乎是着了寒气了,腰酸腿疼身上发冷,你去取府上常备的药材,熬上一碗驱寒的药来,记得多备一点。”她想着不知沈屹是否也受了寒,还是给他也备上罢。

  三娘应声出去,去库房挑了药材,还未走到厨间,就见沈屹正往内院走去,她赶忙行礼,沈屹微微颌首,目光落在她手里的药材上,于是问道:“这是夫人要的?她不舒服?”

  三娘点头,“夫人说似乎着了寒气,所以让我去熬点驱寒的药。”

  “知道了,你去吧。”

  正要走,只听沈屹又唤住她道:“慢着,还是去请个大夫来看看,若不是风寒,药不对症,乱吃可不好。”他吩咐完了,才去了内院,洗漱之后换了衣裳,走到内室一看,谢黛宁还窝在床上,身上盖着薄被,神情有几分仄仄的。

  一向活泼好动的姑娘,突然成了这副样子,沈屹心头一紧,赶紧上前在她额头上一探,手头温度正常,只听谢黛宁道:“也不知是怎的了,浑身不舒服。师兄你怎么样?昨晚你把衣裳给了我,可有受寒。”

  她唇色有些发白,眸光盈盈,却全在担心他,沈屹心头一暖,萦绕心头的那些迷惑和愤恨之情淡了几分,他不是只有沈家的亲人和刻骨的仇恨,现在他有了妻子,有了自己的家,他不能让那些事把她也拖进深渊里。

  沈屹把人揽入怀中,深深的望着她道:“我倒是无事,你什么时候开始不舒服的?怎么不早说?今日我就是不去上朝也无妨的。”

  谢黛宁笑道:“早上到家那会儿还好好的呢,谁知睡了一觉就这样了,怕是着凉了,你别担心,我已经吩咐三娘去熬药了,待会儿喝了药,睡一觉就好了。”

  “药怎么能乱吃?”沈屹点点她鼻尖,“我让三娘去请大夫了,等把过脉之后听听大夫怎么说。”

  “我哪有那么娇气?以前在家里我都是这样,一碗药下去就什么都好了。”

  沈屹注视着她,温声道:“如今能和以前一样吗?你我成亲也有月余了,万一……”

  谢黛宁先是迷惑不解,这和成亲有什么关系,转瞬明白过来,脸庞立时红了起来,她咬着唇,瞪了沈屹一眼,却没有作声。

  不多时大夫到了,看过之后只道的确是风寒,并无其他。

  将人送走了,谢黛宁才嗔道:“看你这般小心翼翼的,都惹得大夫笑话呢!不是你猜的那个缘由,是不是失望了?”

  沈屹抬手捏捏她的脸蛋,低声笑道:“不失望,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眼前的人娇俏的嗔视他,扭身出去吩咐下人准备晚膳,屋子里有些凌乱,可是都是她的气息,沈屹微微摇头无奈,抬手开始收拾起来,他性喜齐整,独身时所居总是收拾的整整齐齐。

  谢黛宁却是跳脱的性子,拿起什么东西总是随手就扔,用的时候又常常要满屋子去找。

  两人初成亲时沈屹颇为头疼,她不喜下人进两人的内室收拾,自己偏又爱乱放,沈屹帮她归置好多次,最后终于放弃了,只随她喜欢便是。

  不过这样一来,他自己也放松了,连带以前人生里的小心翼翼,步步为营也渐渐瓦解,开始享受起这份居家的轻松惬意,还有温暖自在。

  他明了自己一点点的改变,也并不抗拒这种改变,唇角带着隐约的笑意,把屋子里收拾一番,然后才去了书房。

  柯钺和柯鸣正一起等着,柯鸣本是沈承的旧部,得知旧主还活着的消息,满眼兴奋期待。

  沈屹也不瞒他,将墓穴的经历细说一遍,又道:“此事十分突然,我也猜不到二叔的打算,如真如信中所说,也许近日他便会现身相见了。”

  又说了些其他安排,沈屹让柯鸣离开了,柯钺方道:“这小子从湖州回来,就憋着一肚子火气,听了这事儿才高兴了些。”

  单论功夫,年富力强的柯鸣犹在沉稳缜密的柯钺之上,性子也更桀骜不驯。当初他被沈屹派去保护谢黛宁,本以为是个不值得上心的小任务,哪想到竟遇上了司马澈,他的下属彭冶更是一等一的高手,柯鸣一时不防被活捉,又害的柯钺也落入陷阱,沈屹身份暴露。

  吃了这样大的亏,他受了不小的罚,自然想要将功赎罪,没想到却被留在湖州,所以心气儿一直不顺,总想干点什么出来好在邓省危,贾明等人面前扬眉吐气。

  “对了公子,白天崔家那边传来了消息,崔景公子明日便会启程去文昌观祈福。”

  “好,让咱们的人暗中看顾。”沈屹吩咐完了,片刻后又道:“还有一件事——那批军饷的数目,似乎不对。京中富户的捐赠有案可循,可是二叔从宫中内库提走的,却因当时情况紧急,并未有详案在录。”

  他调取了户部从文成六年到八年的税赋记录,按这个数目,就算沈承当时只能带走三分之一,也远远超过昨夜在墓穴中找到的那些。

  还有那封信,刚才不便当着柯鸣的面说,冷静下来之后再看此事,隐隐觉得沈承并非只是为了复仇而隐姓埋名这么简单,他智谋奇绝,为人又颇为倨傲,如何能忍受九年沉寂,毫无作为?

  柯钺一惊:“那文昌观的计划还要继续吗?军饷是要上缴朝廷的,少了这么些说不清去向,岂不是引火上身。”

  沈屹沉吟片刻,道:“沈家必须洗清冤屈,我只有堂堂正正为官立足朝堂,才能握住实权,找出害沈家的元凶,皇上此前与我深谈,他给予了我信任,所以暂时我应该能应付各方质疑,但是我没有太多时间,不能等二叔找我们,我们要先查出他的下落,那些军饷很可能在他手里!”

  柯钺这才明白为何支开了柯鸣,他对沈承忠心耿耿,此时知道他活着,难保不会冲动行事,这件事也不能跟邓省危等人说,沈家出事后,沈唐和沈承的下属混在一处行事,本来已亲如兄弟,若是因此事言语不善,反倒生出龃龉。

  柯钺道:“是!这件事属下亲自负责,必不会走漏风声!”

  沈屹点点头,不管沈承有何目的,他都得先守护住身后的家,守护住他的阿宁!

  主仆二人商议定了,外间正好传来谢黛宁唤人吃饭的叫声,沈屹微微一笑,迈步出去。

  ◎最新评论:

  【来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