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爹将你交给我照顾了，从今以后你跟我住。”晋三小伸出油兮兮的全是伤痕的手摸了摸小小的周城的头。
这个人刚刚才徒手撕了一只鸡下肚。周城几乎嫌弃的要翻过白眼去。
可是周城再也不是那个锦衣玉食的小公子了，周家败落，父母因在外做了见不得人的生意，遭仇家寻仇而死，现在可以依靠的就只有这个江湖骗子晋三小。想到这里，周城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对了，小周城，我记得你好像还带了银子吧，你年纪还小，就先放我身上，反正咱们俩以后得相依为命了，有钱也要咱们爷俩花，是吧？”晋三小又慈爱的把剩下的半截鸡腿放到了周城碗里，说的头头是道。
周城把碗和银子都推到了晋三小面前，语气有些低微：“晋叔叔说的对，这是……”话没完，被晋三小一嗓子给哽回了肚子里。
“伙计，结账。”顺便把周城递过来的钱袋甩给了伙计。伙计从未见过这位赖吃赖喝的大爷给过钱，心下一乐，把之前晋三小赊的饭钱也给清了，从钱袋里拿出对数的银子，钱袋一下瘪了下去，掌柜过来一看，心想小伙计机灵准备给伙计加薪。
直到伙计把瘪下去的钱袋放到两人桌上，甚至哼着小曲离开时，周城才像是魂刚刚从九十九重天神游回来般反应过来，心下火起，眼睛充了血，抓着那个干瘪瘪的钱袋，声音低低的忍耐着：“这他妈是我上私塾的钱……”
晋三小有些讶异的看着周城。
周城感觉有一只温暖的大手搭在自己脑袋上。他听见晋三小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我什么都懂，不用上学堂去，想学什么我教你。”
突然，周城有点明白父母将自己交付给这样一个邋里邋遢的人的原因了。
周城嫌弃的扒开了晋三小的油手，说：“我要读圣贤书，去考功名。”
晋三小把之前的鸡腿递到周城面前，说：“没出息，做什么官？那功名能把你一个好好的活泼孩子削成个畜生。”晋三小挑了挑牙，年轻的脸上依旧是浓浓的笑意，“还是跟着我去游荡江湖潇潇洒洒的好。”
说罢，又将油兮兮的手不安分的放到了周城头上，晋三小说：“把你的那些复仇梦忘了吧。”
周城快要哭出来了：“你把你的手拿开，我他妈求你了。”
一阵清朗的笑声。
晋三小擦了擦手，看周城也吃的差不多了，就站起来要朝外面走去，周城赶忙跟上，又看见桌子上的那把剑，折回来抱起剑，追上晋三小。晋三小把剑拿过来背在身后，周城明显对这把剑很有兴趣，就问说：“晋三小，这把……是你的配剑？”
现在是黄昏之时，晋三小忙着找个破庙歇脚，听见周城直呼自己大名，瞥了一眼，说：“没大没小。叫个尊重一点的。”
周城想了想，一时没什么结果，就缠着晋三小问那把剑的来历。晋三小告诉周城这把剑是把厉害的剑，以后他就知道了。周城不信：“有多厉害？它舔过几个人的血？”
晋三小笑了笑：“这剑厉害归厉害，没见过血，也见不了血。”
和江湖中许多没见识的过客一样，周城没见识的对这把剑失去了兴趣。
两个人来到一间破庙前面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荒郊野外也没什么人，这一片山头就显得越发寂静空旷起来，目光所及，只有那座破庙晃晃悠悠的杵在比人高的荒草里。周城跟在晋三小后面，不敢发出任何声音，表情也是不一般的严肃。晋三小回头看了周城一眼，又打量了四周好几眼，问：“你这么严肃干什么？”周城说：“你一直不说话，我以为有变故。”晋三小摇摇头，表示周城是吃饱了撑着。
庙里脏的很，晋三小麻利的收拾了一个角落，放了几摞干草，招呼周城过来睡。周城想起晋三小今天抓东西吃的手还没洗过，死活不肯过来，就杵在门口，看着晋三小。晋三小已经睡下去了，靠着干草说：“我睡了，实在不行，你收拾一地睡吧。”周大少爷除了见不得腌臜物这个习惯之外，还有一个习惯，就是懒。听到晋三小没有为自己重新打扫的意思，就拉着脸到晋三小的旁边闭了眼，乖巧的不行。
半夜，可能周城梦见了他家惨事，有些不安的动了好几下，双手攥住晋三小的手臂。晋三小看着可怜，就大方把周城搂进怀里。
一会儿，晋三小感觉到了胸前一种诡异的湿热的感觉。
这小混蛋把眼泪鼻涕蹭到了晋三小的胸前。
两月后。
“大侠，进来看看啊，姑娘们可都盼着你来玩啊！”晋三小认识这个声音，是怡红院的小蝶。晋三小看到刚到自己肩头的周城眉皱的越来越紧，晋三小的腿却不自觉迈了出去。就在晋三小闭眼打算遵从本心的时候，周城从后面拉住晋三小的衣服，摇了摇头，说：“别去。”晋三小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不动声色的把周城的手扯开，说：“周城啊，我呢，前几天在这里欠了一位姑娘的钱，我去还上一还，我马上出来。”周城脸上写了大大的“不相信”，又拉住晋三小，打断晋三小的绵绵不休，他喊：“三爷。”晋三小心中咯噔一声，听得很舒坦，又哈哈笑道：“好好好，三爷不去了。”晋三小摸了摸周城的头，“等你长大一些同你一起来。”周城放开了晋三小被揉的皱巴巴的衣服，顺从的跟在晋三小后面，眉眼间的清荣俊秀越深。晋三小走在前面，身上套的是也不知道是哪年哪月就没换过的看不出颜色的外衫，周城抬头的一刹那就看见那柄背在晋三小背上的剑飞了出去，以流星挽月之势折回了怡红院。周城听见了俩剑相击的声音，回头就看见了晋三小的剑正挡在刚刚吆喝的女子面前，也恰恰卡住了一柄飞过来的银剑。那个女子，也就是小蝶反应过来，只是一瞬间的惊愕，就对着银剑主人——一位黄衣妇人骂道：“又来骂我贱女人？好啊，嘴上功夫不如我，就想一剑结果了我，好让你那死鬼相公回心转意？别开玩笑了，我……”周城还想再听下去，却被晋三小拉着走进市集。晋三小说：“就是些妇人间的撒泼，你一个男人听这么仔细做什么。”那剑又飞回晋三小背后稳稳插好，周城说：“我们去哪里？”
晋三小指了指前面，说：“一直向西。”
“为什么要去西边？西边有什么东西吗？”周城茫然看着前面，太阳落下的地方依旧是比白天更美千倍万倍的晚霞。
“一直往西，嗯……然后再往南。”晋三小想了想，认真回答道。
“那我们到底要去什么地方？”周城想不出这样走的意义。
晋三小拍着周城的肩膀笑说：“哪里有什么要去的地方，我们是来走江湖的。”夕阳的余晖均匀的铺在两个人身上，晋三小继续说，“这每一寸土地都是江湖，每一处江湖都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周城微微一震，把晋三小的手叭啦开，说：“我跟着你走就是了。”
“我今天吃饭之后洗手了。”
“下次洗了澡再说。”
“臭小子，你他妈……我不打死你……”晋三小忍不住了，终于爆了粗。
周城毫不在意，先晋三小一步朝前走去。
晋三小郁闷的低头看自己的手。他的手修长，骨节分明。有一些用剑留下的老茧。
以及狰狞的伤痕。
按照晋三小的计划，两个人一直向西走了两个月有余。周城跟着晋三小，慢慢也找到了其中乐趣，不再纠结于缠着晋三小读劳什子书，只是跟在晋三小身后，亦步亦趋。晋三小其实年纪不大，左腿比右腿要长些，走起路来身子就总往一边倾。晋三小本身性格就放荡不羁，平时走姿也就不太端正，倒是也没有让人看出他身体的缺陷，这样一来，晋三小那种走姿，反而显得有些俏皮起来。“阿姐，你这个梨怎么卖啊？”晋三小路过一个水果摊前，拿个梨掂了掂，大声问道。水果摊的老板娘是个小姑娘，长得秀气。小姑娘轻声轻气说：“我娘不在，我也不知道。”说着，生怕晋三小是个坏人，小姑娘还把晋三小手里的梨拿回来，小心翼翼放回原地。晋三小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继续说：“阿姐，我和我家儿子好几天没吃过一口水，这样吧，我给你一文钱，你给我两个梨，行不行？”小姑娘涨红了脸，说：“凡是个人，都知道这生意根本不划算，你欺负我年纪小。”儿子周城：“？”周城拉了一下晋三小的衣服，晋三小朝着周城又是一笑，说：“儿子，可不就是你啊。”那姑娘作势要走，晋三小扫了几个梨放在周城怀里，又捞出几个钱放在水果摊上，说：“阿姐，我把钱放在你这里了，记得拿！”小姑娘梗着脖子喊：“我不是什么阿姐！”说完风一样跑了。晋三小哈哈大笑，拉着周城就也闯进人流里，不见了。小姑娘风急火燎把阿娘带来，看到水果摊上的十文钱时，愣了一下，再啐了一口，自己感觉好笑，又骂了句：“登徒子。”
周城摸了摸怀里，脸色一变：“你给了多少钱？今晚的晚饭……晋三小，你怎么这么败家……”晋三小无所谓的看着周城，又摸了摸周城的头，说：“你喜欢吃梨，给你买的。”
周城和晋三小也混了一阵子江湖，也学到了晋三小几成的嘴皮功夫，现在自然不买账，自顾冷哼一声，说：“我喜欢天上的星星，三爷你可得劲给我送来啊。”晋三小接着搓周城的头发，思考了一会儿，说：“是我记错了？”周城不知道晋三小的意思，就看见那个全身上下只有脸能看的人笑了。
“小周城，今天是你的生辰，这梨是来‘孝敬’你的。”
今天是周城的生辰。
周城感觉天气是越来越冷，打了个喷嚏，吸了吸鼻子，说：“谢谢。”
说着，周城一边打哈欠一边又挤出好几滴热泪，可能是天气真的太冷了。
等到晚上，周城和晋三小找了个荒宅勉强住下了，也只有那几个梨来果腹。周城冷得睡不好，牙齿直打寒颤，呼出的气也是冷气。晋三小就把周城叫醒，周大少爷心情极差的瓮声问怎么了。晋三小把一直背着的剑放到周城怀里，教周城抱着剑睡。周城本来皱眉皱的很深，突然发现这剑周身在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暖气，这股暖气直教人暖到心里。晋三小缩在一边睡了。周城看着晋三小的手，看见了狰狞的伤痕，这是一双饱经沧桑的手。
周城鬼使神差的凑过去低头吻了一下晋三小的手指。晋三小动了一下手指，嘴里嘟囔了几句听不清的，眼睛还闭着。
他没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