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长姊>第89章

  苏槿时做出的决定,他们自然不会反对,所幸一行人有伤无亡,而他们的马车里带着伤药。

  把现场清理了之后,继续前行。

  去遂宁有一条需要走几天的必经之路。

  这几天里,又来了两拨攻击他们的人,也都是针对苏槿时来的。自然也不会是他们的对手。

  只是每来一拨,苏槿时眼里便多一层冷光。

  苏槿瑜、大壮等人还没思量明白,她与苏槿言则已经心知肚明了。

  不论家中报信的人是谁,收信的人都定是陈家,不做他想。

  走过了那段必经之路,他们改变计划,直接绕开了原定的路线,果然就再没有遇到袭击了。

  遂宁百废待新,百姓们在狼狈中又含着希望,许多人往东迁移着,许多人选择留下来重建家园。

  苏槿时一行人停在城外,听着六子拦住一个的拖家带口的大叔询问。

  六子给他一块大饼,“现在都不打仗了,你们还跑什么啊?”

  大叔接过饼,咬了一口,露出笑来,把余下的饼递给妻儿,才道:“今天不打,谁知道明天会不会打?以前打仗都在冀州,现在遂宁也不安生了。也不敢种地,就怕到有收成的时候晋人打进来了。”

  六子皱眉,“不是有二将军在吗?二将军不会让晋人再打过来的。”

  大叔叹了一声,“以前还有世子在呢。谁能想到,那狗官在世子来之前就把我们给卖了?我一家老小,这一回去了老的,下一回还不一定保得住小的。”

  六子:“二将军送世子回京,很快就会回来的。”

  “谁知道呢?”大叔看了看周围,压低了声音道,“我听人说,世子没了,这一辈就剩二将军了,不留个种,不会再来了。人家可是家里有侯位的。”

  “你听谁说的?”

  苏槿瑜怒气冲冲,把大叔吓了一跳,摇摇头,拉着家人就要走,什么也不肯再说了。

  苏槿时掀开车帘,“大叔慢走,我有些事不明,想要请教一二。”

  大叔见是个长得温柔无害又有礼貌的少女,又停下脚步。

  苏槿时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离乡背井不容易,你们为何当时不走,眼下要越来越好的时候,反而要走了?”

  她探出头去,压低声音小心地询问,“可是探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消息,让你们做出这么勇敢的决定?你们这又是准备去向哪里?”

  她说着,又叫六子拿了几块饼给他们作为路上的口粮。

  大叔叹了一口气,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他现在是又嘴短又手短,不得不说了。

  压低了声音:“起初是觉得不会有事,后来沦陷,是走不了。再后来,二将军来了,我们又觉得没必要走了。现在,二将军走了,一时半会儿怕也是回不来,大家心里啊,都不安着呢。”

  他拍了拍心口的位置,“也不是我们对世子或是二将军有意见,你们想想,他们都英雄,可他们也不是随时都能守在遂宁的。之前,世子不就来晚了?我们呐,是信不过那里派来的狗官。”

  他对着头顶一指,复又叹息,“哪里都有狗官,晋国也有。他们晋国去年天灾,狗官还加了赋税,百姓都吃不饱,混过来和我们抢吃的,不是成队的兵,抓也抓不尽,他们的铁器又比我们的好用,我们打也打不过,也下不了那个狠心打,还不如走了。听说啊,今年东南一带大丰收,只要过去了,不会缺口吃的。”

  他看了看苏槿时一行人,好心地问道:“不知小娘子是要进城还是往西边去?”

  苏槿时道:“我们听说这里的事,想起还有亲戚在这边,一直没音讯,便来看一看,自是要进城寻人的。”

  “进城好,进城好。千万别去西边。那边的都是饿死鬼投胎的,你们带着这么多吃的,是要被当成肉包子的。”

  大叔顿了顿,又道,“怎么我就没有这么好的亲戚来寻我们?唉,命啊。不过小娘子也不要在城里久留,夜里别留人守着吃食,东西没了还能再挣,性命没了就真没了。明儿个去官府寻一寻人,能寻到就马上接走,要是寻不到,也莫要勉强,必是寻不着了。早些离开这种不安生的地方吧人。也不消走远,只要能时常看到二将军的地方,就能安生了。”

  大叔说着说着,摇头叹息,带着妻儿越走越远。

  苏槿时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窦原于她及苏家来说,是冷酷无情的人,但愿相见不相识。可对于青州的百姓来说,是守护神,对于遂宁的百姓来说,更是救命天将。

  即便是她,也不得不由心底对他生出一点由衷的钦佩和欣赏。

  可对于晋国的百姓来说呢?

  她看向身边沉默着的苏槿言。

  那个少年一声未吭,她却分明感觉到他情绪低落了,比苏槿瑜的情绪更加。

  “虎子,我们就送你到这里了。”她沉默许久,终于还是把话说了出来,原以为很容易就说出口的话,临到要说时才知道有多难出口。

  把他的户牒递给他,“这是你的新的身份,从此,就靠你自己了。但是,你得记着。”

  她顿了顿,才让自己差点要发颤的声音恢复平静,“量力而行。晋国敌人该杀,晋国百姓无辜……还有,记得还有个家。”

  她觉得自己似乎太过会啰嗦,说到这里停下来,对苏槿瑜甩甩手,“去吧。”

  苏槿时坐回车厢里,面上的笑意再也端不住。

  “阿姊,不进城吗?”目的地就在眼前,苏槿瑜心里止不住的激动,可想到从此就要真的与阿姊分别了,心中又生出不舍来。

  他在马车外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苏槿时的回应,心里的激动淡了下去。

  阿姊也是生气也是不愿意他来从军的吧……可阿姊还是费尽心思送他过来了。

  心中动容,更加牵挂了,“阿姊,我一定不伤害百姓的,不论是大夏和百姓还是晋国的百姓,都是战争里最无辜的人。”

  马车里传出轻轻的“嗯”声,苏槿瑜鼓起勇气再次劝说,“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天黑了,野外不安全,不如先进城。”

  “这么婆婆妈妈的,敌人都打到眼前了!我送你来从军,不是送你去送死的。”

  苏槿时冰冷的语气从车厢里传出来,“走!在我改主意之前进城!”

  到底是故意绷着凶狠,很快就软了调,“只是往西边走走,这小半日也到不得晋国边境,不必担心。”

  “伊伊……他已经走了。”

  苏槿时话音刚落,苏槿言低低的声音便传进了车内。

  她掀开车帘,发现已经不见了长弟的身影。

  苦笑一声,“我们走吧。”

  又问苏槿言,“你是骑马还是坐车?”

  苏槿言目光深深地看她一会儿,翻身上马。

  马车缓缓驶动,驾车的人换成了六子。

  苏槿言的马却迟迟未动,等了一会儿,看到不远处的城门大石碑后转出苏槿瑜的身影,与他对视片刻,释然地笑了笑,下马走到他面前,“别顾忌我。他们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许会掩藏在百姓中谋不轨。你记着,晋国人的死活都与我无干,那些也都不如你的安危重要。你家阿姊有我照看,无需担心,可你若是折在晋人手里,就是真对不住我了。”

  以苏槿时对家中几个弟弟妹妹的看重,他不敢冒这个险。

  苏槿瑜错愕地睁大眼看着这个如同长兄一般嘱咐自己的人。分明自己才是长兄,却总是处处不及他……

  苏槿言拍拍他的肩,重新上马追着马车而去。

  ……

  苏槿时看着突然滚进马车里的人,握紧匕首的手松了松,秀眉拧着,“多大的人了,还胡闹?”

  语气却没有责备的意思。

  苏槿言在马车里打了个滚,献宝一样地捧出一捧或红或黑的果子来,“刚才在路上瞧见的,看着模样讨喜,酸酸甜甜的,想来你应当喜欢。”

  “这是……”苏槿时盯着他手里的果子,诧异他此时还有心思去为她采果,缓缓笑了,“山莓。”

  她可不信他是在路边瞧见的。

  这样的果子,每年春季,在昭县附近极为常见,是昭县人每年必食的野果,因着这果味鲜不耐存,采下来没两天便会坏,是以总是到了那个时节去山上采了吃。

  去得早了,果子未熟,涩涩的不好吃,去得晚了,果子早已入旁人腹。

  是以,若是叫大壮他们见着了,必是停了车一轰而去,先吃了再说,哪里会只他一人停下来采一捧宝贝似地送到她面前?

  心间的乌云散开,照入点点光亮,纤长的手指拾起一颗熟到恰好的果子,微微一顿,送到苏槿言的嘴边,略无奈地笑道:“你说,我娘到底是留了怎样的一个大宝贝给我?”

  可这个大宝贝最终也会离开,有独属于他自己的人生,有他会疼爱的家人。

  这样涩涩的念头才升起便被她压了回去。静静地看着他,疑惑他为何看着自己不知张嘴。

  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把他当孩童来喂的举止有些不妥……

  苏槿言盯她片刻,见她面上笑意不似勉强,这才放下心来,微微张嘴,咬了个空,发现递到嘴边的红果竟长了腿,会往回退?!

  抬首往前一扑,如小狼儿一般连着捏果的手指一起咬住,声音含糊,“都送到我嘴边了,怎么还能收回去?”

  指尖的温软,随着他说话时喷在掌心的气息,让苏槿时顿时呆住,猛地抽出手指藏于身后,绷着脸,“以后,不许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