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长姊>第78章

  秦记走上正轨后,苏槿时去铺子里的时间越来越少,把秦记的做豆腐技巧教给苏槿瑜之后,便只在点卤的时候去把把关,或是在试出了新的配方之后过去添货。

  苏槿瑜和李梦平日里守在店铺里,处理日常的事情不在话下。

  只有在秦记有事需要拿主意或者缺货严重的时候,李梦或是苏槿瑜才会在大白日里回来寻她。

  南山豆腐与秦记的豆腐走的不是同一条路子,对着的也不是同一群客人,看起来争得激烈,其实对秦记的售卖几乎没有影响,更勿说秦记里除了最原始的各种板豆腐之外还有女儿香酒,及腐竹、豆棍、千张、豆酱、霉豆腐……

  以及苏槿时时不时弄出的新式样,还有正在尝试酿制未见成品的酱料……

  此时,她正试出一种卤汁豆腐干,听得苏槿瑜叫她的声音,只当他是急着回来看成果,笑着对如小尾巴一般粘在自己身边的苏槿笙道:“瞧瞧,你大兄在铺子里就闻着味儿了。”

  苏槿笙唇角稍稍向上扬了扬,黑亮的眼里露出一点愉悦来。

  苏槿时怜爱地揉了揉他的头,心知这已经是他现在能给出的最好的反应了,不再故意逗他说话,转身对苏槿瑜道:“你回来早了,这会儿,卤汁豆腐干还没成菜呢。倒是可以先瞧瞧这种豆腐干的色泽。”

  “阿姊!”

  苏槿时听出苏槿瑜语气里的不对,抬眼看向他,秀眉微微一蹙,便往门外走。

  苏槿瑜连忙拦住她,“阿姊,你不能去。”

  苏槿时止步看他。

  知道他的憨性子,便也不催促,等他缓过气了,见他还犹犹豫豫地迟迟不说,蹙眉问他,“怎么回事?”

  苏槿瑜呆呆地眨了眨眼,懊恼地拍了拍头,“噢,是这样的。我是来告诉你,最近都不要去店铺的。我也不去了。二妞和大壮都在店里看着,要是有什么事就会回来通知我们。”

  苏槿时听出他话里的不安和畏惧,抬手想要揉他的头安抚他,意识到他已经与自己齐高,不再适合被揉头,便轻拍了拍他的肩,“都和阿姊一般高了,怎的还有让你觉得害怕的人?”

  半是打趣地问他,“臊不臊?”

  苏槿瑜皮厚,脸皮却薄,立即红了脸,没守住事,“阿姊……西勇侯世子来了。”

  苏槿时面上的笑意凝了一瞬,将脸色突然变白的苏槿笙揽入怀中,无所谓地道:“大夏疆土辽阔,他又镇守青州府,来到昭县有什么可稀奇的?”

  这话既是对两个弟弟说的,也是对她自己说的。

  四月从青州府离开的时候,听那车夫说了一路的西勇侯世子和二将军的事。

  当时听到窦原的名字,还觉得心里意难平,现在,她已经能平淡地看待了。即便来到昭县的是窦原,她也只会略感吃惊,更何况来的只是窦原的哥哥窦荣。

  “不……不是……”苏槿瑜唇舌磕绊了一下,“他不只是来昭县了,还来我们铺子里了。他要见你。”

  苏槿时眨了眨眼,似是没听明白他话里的内容,呆滞的模样,与不久前的苏槿瑜如出一辙。

  “你说什么?说清楚些。”

  苏槿瑜本不想把这件事情说给苏槿时听的,只想让阿姊好好地待在家里,他来为阿姊遮风挡雨。可他又怕自己被窦荣认出来坏了事,便赶了回来。

  既然回来了,还是再提醒提醒阿姊不要出门的好。

  没想到几句话的工夫,能说的不能说的都说了出来,都没什么可瞒了。

  心里略感挫败,抱着头坐到豆腐架边,“他到我们店里来了,我才知道他已经在店外晃悠几天了,许是因着没见着你去,所以才直接进店来问你。”

  苏槿时心里也乱了一瞬,看到怀里紧张地抓皱了她的衣袖的人儿,马上冷静下来。

  家里谁都能失了分寸,她不能。

  略一思量,便疑惑了起来,“他当真说要见我?可有说见我做什么?”

  苏槿瑜摇了摇头,学着窦荣的腔调,“你们秦记的东家可在?我找她。”

  “我当时以为他是来谈生意的,李梦在后头盘账,我便出去,见到是他,我就呆住了。我还什么都没说,被他看了一眼,就好像有什么压着我的喉咙一样,吓得我一个字都不敢说了。你猜猜他说了句啥?”

  苏槿笙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大兄,等得焦急,伸手去拽他。

  苏槿瑜连忙安抚,“别急别急,我这就要说了。”

  “他说,你不是这家的东家。让她出来。”

  “阿姊,笙儿,你们说,他这分明就是早就知道秦记的东家是谁,来找阿姊的!阿姊一定不能见他!”

  苏槿笙老气横秋地吐出一口气,不满地横了苏槿瑜一眼,别过脸去不想再看他。

  大兄读了一年的兵书,别人还没诈他呢,就自己先乱了阵法,似是生怕别人看不出他们家藏着故事似的……

  苏槿时瞧着这一脸不想认哥的小模样,笑了起来。

  倒是苏槿瑜茫然不知,“怎么了怎么了?我哪里说得不对吗?你们知道了怎么还笑得出来啊?”

  亏他先前还觉得这是大风雨,要为阿姊遮挡!敢情他们都不把这当一回事啊!

  不行,他不服……

  又不得不服……

  如小兽炸毛了片刻,便偃旗息鼓,“你们到底在笑什么?谁和我解释一下啊?”

  苏槿时推了推怀里的人,“笙儿,你来解释?”

  苏槿笙垂下眸子不说话,抓着苏槿时的衣袖撒娇地摇晃着,与苏槿言撒娇时一个样。

  苏槿时无奈地收回衣袖,“也不知你们两个谁和谁学的。真是……”

  她宠溺地叹了一声,并不真的计较这个,揉着苏槿笙的头,对虎子道:“你想,他若是来找我的,为何认不出你?他也从来没说过要找苏槿时,只是找秦记的东家。说你不是,是因为你穿着粗使的衣裳,叫人瞧着不像。回头你换一身行头再去,保管他会收回之前的话。”

  苏槿瑜连连摇头,“不去不去!”

  苏槿时打趣他,“怕什么?西勇侯家二公子才与我们相熟,世子不过多年前与我们远远打过一个照面罢了。我们都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他更记不得我们了。这几年,我们都是一年一个模样呢。”

  苏槿瑜撇撇嘴,瓮声瓮气地道:“我不去。”

  “那便不去吧。”苏槿时半是分析半是安慰,“我知道你崇拜他,他是守卫大夏的英雄,是天地间最为正直无畏的人。你心里想着如果他当时在的话,西勇侯府不会退亲,母亲不会受刺激,那个孩子不会没有出世的机会。”

  “弟弟!”

  苏槿笙突然发声,对“那个孩子”这样疏离的指代有些不满。

  他知道的,那就是个弟弟!

  自被赵俗那里回来之后,苏槿笙还是第一次开口说话!

  苏槿时高兴地揽了揽他的肩,“好,是弟弟。”

  连带着沉肃的气氛都变得轻松了起来,“虎子,你或许会觉得,他回来之后,知道我们家的事情,会觉得西勇侯府做得不对,想要挽回些什么。可是你别忘了,他是驻边大将之外,便是西勇侯的世子,他要维护西勇侯府的名望和地位,自然不会去否定既成的事实。你若是让他知道你心里的愤恨和委屈,只会让他想要以自己的方式给予你一些补偿,然后……轻视你。”

  最后三个字说得平稳,却如重锤一般敲在苏槿瑜的心里。

  后者猛然抬头,拔高了音量,“不行!”

  一想到会窦荣会对他露出和林梅梅看他时一样的眼神,他就难受得喘不过气来,眼白上都现出一点红丝来,“阿姊,我该怎么办?”

  苏槿时放柔了语调,声音便如轻风般软和,一字一句吹进他的心里,“从西勇侯府的角度来说,他们并没有做错什么,只是选择了明哲保身。我们不该用我们自以为存在的情分去约束他们,否则,只有失望和难过。帮助我们的,是恩情,我们要记住;不帮我们的,我们也不该介怀。说到底,这件事,是我们错在先。”

  若不是他们的父亲犯了重罪,被罢官抄家,又如何会有后面发生的事?

  “你想想,当初即便他们不来退婚,母亲也是要与他们划清界线,不连累他们的。这是我们母亲的善良和情义。”

  一片银杏叶飞落到她手中,黄灿灿的,与即将落山的太阳相仿。

  她缓缓笑了。

  一口气说这么说,与其说是说给两个弟弟听的,倒不如说是说给自己听的。

  一年前,她体会不了母亲的这种善良和情义,觉得怨恨憋屈,那是因为她的心里,已经被愤恨、失望、难过、苦闷等等让她喘不过气来的情绪填满了。

  她想,若是那个时候没有几个弟弟妹妹牵绊,她怕是真会拖着父亲随母亲而去。

  所幸她当时止了念头,后来收下了苏宝留下的花环,再后来遇到了翁婆婆,叶娘和林满仓,陈紫娴,商陆……

  还有远远牵挂着她的兰阳县主,一直陪伴的苏槿言……

  是了,一颗心只有那么大,装多了让自己欢喜的人和事,便把让自己难过愤恨的给挤了出去。

  细细思量,意外地发现在自己每每要崩溃的时候,都是苏槿言把自己拉了回来。

  他在母亲灵前让她知道,她不是最惨的。

  他在她出手砍下恶犬头颅之后,去做了她想做而不适合去做的事。

  他在雷雨夜时让她忘了慌惧得以好眠。

  他因着她的一句话,每一年的那一天都去打麂子;同样因着她一句话,猎回了白狐。

  ……

  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所做的让她觉得高兴的事竟屈指难数!

  她一整晚都带着似覆了一层光的笑容。

  苏槿言生头生警,打听是谁做了让她这么高兴的事。

  没有人说知道,一下午都和她在一起的苏槿笙又是个哄不出半个字的闷葫芦……

  他对苏槿笙又哄又诱,总算得到了一点消息——苏槿笙的目光穿过人群,看向在发呆生愣的苏槿瑜。

  苏槿言问苏槿瑜,奈何这只呆虎自己还呆着呢,说不到重点。

  苏槿言:“……”

  揉着拳头,以检查他的武艺有没有进步之名,把他拉到院子里揍成软脚虎,才从他零零碎碎的话里得到了西勇侯世子出没的消息。

  苏槿言心中警铃大作!但虎子已经被他揍得只能吐着舌头哈哈喘气,再问不出什么来了……

  只好铤而走险,跳到苏槿时面前拦住她,“谁让你这么高兴?”

  苏槿时满心欢喜,没有听出他语气里的酸溜溜,如同他只有五岁身形时那般捧住他的脸,轻轻拂去趁乱遮住他眉眼的银杏叶,“自然是你。豆豆,你知道,我最感激我娘什么吗?”

  “???”

  “感谢她把你带回来,坚持把你留下来!”

  “!!!”

  “幸好有你!”

  她每说一句,苏槿言的心就猛震一下,嘴角便扬得高一分,之前有多醋,此时眼里就嵌了多少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