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一直注视着她。
金环仍然恬淡平静:“殿下,这事可以解释的。”
她所面对的金环一直如此。
无论是互诉衷肠,还是被劝谏引导,她总是能猜中对方的底线,并以所期望的样子不差毫发地表达出来。
“圣上死后,太后和皇后有了罅隙,这是奴婢同殿下说过的。其实这已不是简单的不和,它到达了生死之争。自从奴婢离开了殿下,先是受到典春的施虐,后凭借制香的手艺获得李嬷嬷的青睐,得以脱离折磨,来到太后身边做事。在去年腊月圣上心神不定,每夜多梦,太后便令奴婢制些香,待香制完,已到开春,圣上未用上两天便……”金环含糊了一下,“太后怀疑是奴婢的错,便下令要将奴婢处死。奴婢记得那些嬷嬷拿着白绫的样子,在奴婢呼吸急促时,太后改了想法,放了奴婢,但要求奴婢为她做一件事……”
长乐猜出她的话尾:“她要你杀了顾姐姐?”
金环跪下:“奴婢确实做了错事,以下犯上确实该死。”
“后来发生了什么?”
“后来,奴婢被人撞见了,是章瑞广大人,那时似乎还有杨阁老,祁国公。再之后的事,奴婢不清楚了。奴婢被领回后就被关起来了,直到宫里开始清查宫人才被放出。”
长乐问了另一个问题:“宫里为什么清查人?”
“因为宫里接连有人去世,便怀疑有邪物。事实上三王爷登基时也放出一部分宫人,只不过后来出事,彻底清人。”
长乐审视她,余光看到门扉后探出的小脑袋,什么重话也说不出了。她转向金环:“虽然当初你是身不由己,但还是以下犯上,自己下去领罚吧。”
金环领命下去,在门口遇见小太子,眼角微凝霎时便散去,规矩地行了礼。
璇初歪着头看了眼她,走进去,站在长乐面前。
长乐蹲在他身边,微笑着:“你不需要多想,那个女人不是你的母亲。她是太想念自己的孩子了才会这样的。”
温璇初重重地点了头。
长乐拉着他到旁边玩,她同他讲她小时候的事。
月亮在半空中挂起,长乐睁着眼睛,回想今日顾姐姐的话,迟迟不能入睡。在眉眼饧涩难忍时,想着明日要再见一次顾姐姐。
可是翌日,先找上她的是奏疏。
“他们说你身为沈温氏,不得久居宫中。”
“那他们想必忘了,我早已出家,宫中玉牒也无我的名姓。出家人四大皆空,怎能用忠孝仁义来框架?”长乐目光坚定,“我法号妙静,而非长乐。”
“你倒和以前不一样了。”温煜将奏疏扔到案上,“这种小事也值得上疏,看来是太闲了。”
他定定地看着长乐:“正好他们瞧不得你,不如你来主持修建我的道观。”
长乐皱着眉:“四哥,天灾频发……”
她的话似乎触动到温煜的某个内心,他像变了个人:“当你瞧见天灾死去的众生便会觉得凄惨,可是为何呢?因为你看到他皮囊里的灵魂在消逝,亦如你看到他血流不止的血肉会不忍直视,令你动容的正是人的内在。而人的内在隐藏在这具皮之下,它隔着光洁柔滑的皮肤……”
他的话令长乐发寒。
温煜道:“你无法忍受它被翻卷出来,暴露在日月之下,那就只能寄托其他。”
“四哥,这样不合常理。”
“不,它正是合理,大道无情。”温煜的眼睛中散发着某种汹涌的黑暗,“天清地浊,天动地静。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唯有静才能消退所有变动。杀戮心和慈悲心别无二差,不过一浊一静,你会在风和日丽的春天生起杀戮心,你也能在凛冽呼啸的冬天生起慈悲心。天灾频发,才应大兴教化,一切浑浊暗淡才遽然为玉洁冰清,修罗为慈悲。”
他的话令长乐极端得匪夷所思,纵使她再费口舌也无法改变他,甚至让她有了令人惧述的感受,一种无法言明的感受。在人静闲暇时,她甚至开始怀念哥哥,怀念哥哥那令人蓬勃的温暖。
夏日的焦炙混杂着其他,把她的脑袋乱作一团,又令她长出火疖子。
哄走紧跟着的璇初,长乐看着为她把脉的人。
在太医收回手时,她装作不经意地问:“我记得陈院判医术极好,小时常为我看病。”
太医手一抖,方子滴了墨,他坦然地换了纸张:“陈院判写错方子被罢了职。”
“可怜他一手医术,难道也没个传人?”长乐问。
“他是有个徒弟,不过已心灰意冷出了宫。”
长乐送走太医,思索着事情,恰巧金环过来问她修建道观一事。
“各处主事的皆是内侍,金环你去找冯公公过来。”
来的却是一位陌生脸的公公,听介绍是叫秦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