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的时候下起了毛毛细雨。
零星地洒起雨点, 李鸢时身上被淋湿了些。
“这秋日天气也奇怪,说下雨就下雨。”
屋子里,香巧给李鸢时擦干头发, 抱怨反复无常的天气。
“幸好新买的胭脂没有淋湿。”
梳妆台前,李鸢时将采买回来的新胭脂摆列在妆匣里。
对着铜镜整理了下妆发, 李鸢时掐着时辰去找广平王妃。
李鸢时一踏进芳华轩, 在院里教导丫鬟的夏嬷嬷迎了过来。
“四姑娘来的正是时候, 王妃刚午睡起来。”
夏嬷嬷换了一副和善面庞,福了福身,笑盈盈领了李鸢时进屋。
广平王妃靠在软榻上, 一旁的丫鬟摇着扇子送风。
“慢点,冒冒失失的别摔着。”自从李鸢时病好以后,广平王妃对女儿身子格外上心,生怕她磕着绊着,此时见鸢时提着裙子跑来,心里一紧,忙起身道。
提着裙摆,李鸢时一路小跑到广平王妃身旁坐下,咧嘴道:“母妃, 我小心着的。”
“母妃,你看我新买的胭脂。”
李鸢时特意涂了新脂粉过来, 一张小脸凑到广平王妃跟前,等待母亲的夸奖。
“让母妃细细看看, ”广平王妃摸了摸女儿乖巧的头, 笑道:“咱们的鸢时出落的越漂亮了,水灵灵的模样真可人。”
“母妃才睡了起来,我给母妃捶捶肩膀吧。”
李鸢时乖巧起身, 绕到广平王妃身后,轻轻垂肩。
“母妃,力道如何?”
自己的女儿自己清楚,广平王妃看出鸢时的用心,道:“今日怎这般乖巧,说吧,可是有事求母妃。”
“什么也瞒不过母妃,”李鸢时手上的动作没停下来,把此行来的目的坦白,“母妃,女儿病痊愈不久,想留在父王母妃身边照顾,不想这么快就嫁人。况且二哥哥还没娶亲,我这个做小妹的不应在二哥哥前面成婚。”
广平王妃抿唇,神色微恙,道:“可有谁跟你说了什么?”
李鸢时如实道来,“今日女儿在府外遇到了定国公世子张凌,张凌跟女儿提了一嘴,说定国公想择个好日子上门提亲。母亲,女儿不想嫁。”
“他定国公家想来提亲,我们就要答应吗?”一声嗤笑从广平王妃口中传出,她拍了拍李鸢时的手,拉女儿在跟前,“你既不想嫁,便不嫁。一个国公,一个亲王,我们家从不受制于人。且你爹爹也不希望你嫁过去。”
有了的母亲的定心丸,李鸢时踏实不少,可一提起李闻斌,她忧心忡忡。
“爹爹这几日早出晚归,脸色又不好,我都好久没见爹爹想好笑过了。”
敛了一撮女儿的碎发至耳后,广平王妃道:“近来事情多,你爹爹忙,你没事别去闹你二哥哥。”
前些日子皇帝突然抱病,朝堂上的局势更复杂了。
三皇子李元瑾一月前奉旨去了江北暗中巡查,途中遇到劫匪,好在有惊无险,近日返程回京。
六皇子李元容待在京城,安安分分,但是最近朝堂上站他的人比往日多了。
李闻斌是皇帝最信任之人,在皇帝抱病那段时间里被召见进宫侍奉,有几日还留宿皇宫。
李鸢时:“二哥这几日天不亮就去了校场,我想闹他也没机会。”
跟母妃把话说开,李鸢时心情自然好了起来,连续几日都开开心心,还上街买了几本话本。
期间,张凌时不时差人送来些小玩意。
李鸢时让人打发他走了。
“张凌好歹是定国公世子,你次次将人打发走,他会不会记仇啊,下次遇见指不定会故意刁难你。”
这日,冯月盈来找李鸢时,姐妹俩在亭子里吃着糕点闲谈。
李鸢时把玩着手腕上的金镯子,眉眼弯弯,“他是国公世子,我父王还是广平王呢,他若敢欺负我,我父王和二哥哥指定把他拍墙上去。”
随手拿起桌上的茶,冯月盈浅浅啜了一口,笑道:“都知道广平王宠你,定国公世子哪敢往口子上撞,我看他就是有怨言,也只能在私下说说,但是我瞧着张世子不像是背后嚼舌根的人。”
“这几日总算睡了个安生觉,”李鸢时浅浅笑着,“要嫁也是要嫁一个我喜欢的男子,那男子也喜欢我。”
那人不姓张,也不姓沈。
===
日子过得飞快,一转眼到了两月后。
每年秋月,三皇子李元瑾都在梨园会举办赏菊宴,今年也不例外。
李元瑾是个爱菊之人,不争不抢的性子跟倒跟菊花的淡泊有几分相似。
赏菊的拜帖李元瑾早早便发了出去,广平王府自然收到了。
李闻斌极少参加这类宴会,往年都是广平王妃和李鸢时去的。
这次广平王妃身子不舒服,正巧李睦从边疆回来,她便让李睦陪鸢时去赴宴。
“二哥哥,你跟父王一样只参加宫宴,这私下的宴会你难得参加一次。三皇兄的梨园不知你去没去过,又大又漂亮。”
坐在去梨园的马车上,李鸢时撩开车帘跟骑马的李睦闲聊。
手里捏着缰绳,李睦不紧不慢跟在马车旁边,“谁说我没去过,三皇兄此次赏菊宴还是我帮忙布置的。”
李鸢时有些惊讶,“二哥哥平日里校场的事情都忙不过来,还有闲心帮忙布置宴会?”
似乎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李鸢时“哦”了一声,“赏菊宴三皇兄宴请的都是世家公子小姐,今日来的姑娘中是不是有二嫂嫂!所以二哥哥才格外上心!”
李睦:???
一句话,李睦手劲一歪,马儿受惊险些失控,他身子跟着侧了一下。
提了提马绳稳住身子,李睦脸色半黑,道:“胡说什么,再乱说,张凌欺负你时可别来找我哭鼻子。”
李鸢时撇撇嘴,“好端端的提张家世子作甚。”
说起来,自从李鸢时赶了张凌几次后,他便很少再来了。
李睦看她一眼,“是谁先挑起这个话题的?”
“……”李鸢时不发一言,放了帘子,头钻回马车里。
马车摇摇晃晃,很快到了梨园。
梨园的门童领了来客进去。
李元瑾在堂厅会客,李鸢时和李睦齐声行礼,“三皇兄。”
李元瑾生母淑妃是崇明帝在东宫时的旧人,亦是先帝为其挑选的良娣。毕竟是淑妃一手带大的,李元瑾这性子跟她母亲一模一样,温和稳重,不急不躁看事情长远。
李元瑾自小看着李鸢时长大,对这个堂妹甚为疼爱,“鸢时妹妹你身子痊愈后还没到府来坐坐,你嫂嫂跟我念叨你许久了,奈何她如今怀着身子不便到处走动,你得空多来陪她聊聊天。”
挠挠额头,李鸢时面露愧色,“是我疏忽了。”
晏语芙同鸢时姐姐是挚友,是以她待鸢时宛如亲妹妹一般。鸢时幼时爱哭鼻子,好多次都是晏语芙给哄住了。
其实鸢时早就想来看晏语芙了,只是回京后得知她有了身孕,鸢时怕将病气过继给她,便迟迟没有来。
“三皇兄,嫂嫂在何处?”李鸢时扫了一圈,堂厅内皆是男子。
“阿芙在后面听戏,今日请了个戏班子。”李元瑾对鸢时道:“你嫂嫂给你留了个好座。”
“三皇兄,冯尚书小女儿月盈还没有来,她第一次来梨园不熟悉,我先去院子里等她,待会儿一同去后院。”
这里女眷很少,且鸢时不太熟,思来想去,她决定等冯月盈来了一道去。
“我让小厮带你过去。”
李元瑾说着便要唤小厮,李鸢时及时止住,“梨园我来过两次,记得路。”
“也好。”李元瑾就此作罢。
李鸢时从堂厅出来,一路来到前院。
宴会在后院举办,因此前院没几个人,倒也清闲。
立在一盆菊花前,李鸢时有感而发,“三皇兄是个爱菊之人,前院种了各式花,当属菊花最夺目。”
香巧指尖指了个方向,“小姐,你看那盆开得多好。”
主仆两人正闲聊,背后一个男声引起了李鸢时的注意。
“后院搭了戏台,搬两盆长势好的菊花过去。”
声音清润,如山涧泉水。
李鸢时身子一凝,几乎是怀疑自己听错了。
蓦地回去身去,只见男子立在两尺开外的地方。
靛青衣衫,身姿挺拔,墨染的眸子,眼神清澈如明月。
剑眉醒星目,温润朗少年,秋风吹动他的衣角,衣袂飘飘。
沈晔?
“李姑娘?”
沈晔率先打破宁静,话刚说出来似乎是觉得不妥,于是他双手交叠,福身行礼,道:“李姑娘好。”
李鸢时心如止水,并没有因为沈晔突然搭话而有丝毫动摇。
她保持和沈晔原有的距离,冷淡问道:“沈公子回京城了?”
声音很平,仿佛是两个不熟的人。
沈晔颔首,道:“回京有一阵子了。”
小厮穿梭在两人之间,搬了两盆菊花离开。
李鸢时盯着拿走的菊花,眉头轻轻拧着,那眉间的小痣更加灵动。
“沈公子家是戏班子?”李鸢时问道。
三皇兄李元瑾设宴,请的都是京城中品阶较高的官者,有拜帖才能进来。再者,既姓沈,又是高官,今日能赴宴的应是没有。
李鸢时年年都到,却不曾见过沈晔。
显而易见沈晔就是通过戏班子进来的!
没有回答她问题,沈晔瞥了她一眼,面上看出不出情绪,“李姑娘来赴宴?”
“三皇兄每年的赏菊宴我都如约赴宴。”李鸢时扬起唇角,星眸闪动,语气里藏不住的骄傲,“倒是第一次在此处见到沈公子。”
沈晔微笑颔首,没接鸢时的话。
一如既往的矜冷,这副模样落到李鸢时眼中,勾起了她的不悦。
她都这么说他了,他也不反驳一句。
可太生气了!
嘴角嘟起,李鸢时吹胡子瞪眼看着他,正说要走,沈晔开口了。
“李姑娘还在生我气?”
李鸢时心里轻哼一声,终于想起来问她了。
沈晔低眉,“往日种种,对不起。”
沈晔之前待她冷漠,怎会因为他的一句简单的道歉便原谅了?
李鸢时没搭理他,转身便走,谁知衣袖被人拉住,耳畔又响起某人的声音。
“李姑娘近来可好?”
“劳沈公子挂心,近来少了冷眼相待难以说话的人,心情舒畅,自然是比在麓溪镇好。”
小姑娘话里有话,沈晔听了出来,掩了掩唇角。
“能让李姑娘记住,沈某万幸。”沈晔道。
李鸢时又气又恼,“你!”
只听沈晔又道:“我近来不好。”
“你近况如何与我何关?”李鸢时垂眸看眼衣袖上搭着的手,态度冷淡到了极点,“沈晔,再不松手我喊人了,我二哥今日也来了。”
舔着脸的事情,李鸢时绝不干第二次。
闻言,沈晔淡淡一笑,果真松了手,可让李鸢时没想到的是男子竟然朝她迈了一步,一时间两人的距离变得仅有一拳之隔。
几乎是同时,李鸢时吓得伸手抵在他胸膛,往后退了退,“你干嘛!”
沈晔没有再近一步,态度温软,“鸢时,要如何你才不生气?”
李鸢时一愣,细细打量着面前的人。
跟前站着的男子,确实是沈晔。
这是在哄她?
稀罕。
李鸢时扬眉一笑,月牙弯眉伴着眉心的小痣,俏皮可爱,“心情顺畅,自然不生气。我方才也说了,近来少了冷眼相待难以说话的人,我心情很好。”
“沈公子知道该如何了?”
眼不见为净。
沈晔复而一笑,道:“明白。不过你走时误带了样东西,现在我想讨回来。”
“何物?”
李鸢时云里雾里,回京以后她将和沈晔相关的物件全扔箱底了,几更何况个月前的事情,她早就忘了。
手腕突然被他握住,下一刻娇小的手掌就落在了他胸膛。
“这个,”沈晔面不改色,眸光缱绻流连于女子涂了脂粉的脸颊,“你什么时候还我。”
“嗯?”
李鸢时顺着手掌看去,盯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沈晔所言何物。
胸膛之处——心。
记忆中的沈晔,端正自持,方才那话含蓄羞人,根本不像是出自他口,这人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哄小姑娘开心的话。
鸢时忙抽手回来,气呼呼瞪他一眼,“晚了!我不吃这套!”
“若是……”
李鸢时打断沈晔,冷声道:“没有若是,哄人的言论,沈公子省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