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佳色>第11章

  司马衍的脾性再是软和,乍见到眼前这一幕,他的头穴两侧还是气得直突突。

  只见一对少年男女并坐一处,那桓崇不老实地歪着身子,刚刚好将整个人伏到了无忧的身前。

  魏晋以来,时人多行早婚,世家大族中也不乏自行择妇择婿者。

  桓崇与无忧年龄刚好登对,此刻二人之间,近得几乎快要贴到一起去了。

  “桓崇,你要做什么?!”

  司马衍心火上涌,他大声叱喝一声,几步便要赶上前去将桓崇拉开。

  ... ...

  白云过,阳光现。

  近在咫尺的粉嫩唇瓣微微张开,上面泛了太阳的光泽,似是带了无声的诱惑。

  小女儿家仅只温软一吻,轻之又轻,却好似向他那一贯平静无波的心湖内抛入了一粒石子。

  石子虽小,却激起了无数的涟漪,让他失了平素应有的警觉,也惊扰到了深眠在湖底的无名猛兽...

  桓崇陡然一惊,心中懊恼顿生,转暗的眼神也乍然恢复了清明。

  眼睫垂下,他强自拉开距离,命令自己再不去瞧那小女郎一眼。

  再起身,一回头,他便对上了一双冒着怒火的眼睛。

  ... ...

  见桓崇神色淡淡,一语不发,那少年郎君更是气愤非常。

  他脚下不停,又往前上了两步。

  眼看着两人之间的冲突一触即发,无忧忽地脚步轻移,不经意似地挡在了桓崇的身前,将这两人隔绝开来。

  虽尚未长成,但小女郎的身姿纤细柔美,犹如素藕抽条,已渐渐开始展露出优美的体态。

  桓崇目光微动,他的目光从那少年郎君的身上,飞快转到无忧的背影上。

  随后,却见她先是恭敬地向那少年郎君行礼,再是环视了四周一圈,笑吟吟道,“陛下,杜姊姊,你们怎么来了?!”

  ... ...

  “无忧!”见她从桓崇背后闪身出来,司马衍赶忙上前,一把便握住了她的双肩。

  他面带急色,两只眼睛更是不停地上下打量。

  很好,无忧一身衣裙齐整,连裙子上的带子也丝毫不乱。

  她的面容也一如往常,望过来时,带着甜丝丝的笑意。

  司马衍这才心中稍定,他刚慢慢吁出一口气,然而当视线触到她的面孔时,他的面色忽而又凝重起来。

  身为“玉郎”曹统之女,无忧的肌肤也是随了她的阿父,生得白皙又清透,宛如上等的玉石籽料。

  但仔细一瞧就能发现,此刻,她的眼圈周围有些不自然的红晕,衬着她的肌肤,更有些楚楚可怜之感。

  司马衍抬起右手,无比怜惜地在无忧的眼睛处摸了摸。待感到那处微微发烫,他忙沉声问道,“无忧,你的眼睛怎么红了?!”

  话未说完,他忽地向站在后面的桓崇射出两道凌厉的视线,嘴上却温柔安慰道,“你,是...哭了吗?”

  司马衍越说越离谱,无忧忽地捂着嘴“噗嗤”一笑。她摇了摇头,脆生生道,“陛下,无忧才不哭呢!”

  “方才这里刮了一阵风,我没注意,眼中一下被刮进去些土灰呢~”

  她再回头向桓崇一笑,又对司马衍道,“桓郎君刚刚见我把眼睛都揉红了,这才好心上前,帮我把那土灰吹走的。”

  说着,她似娇实嗔地将小身子从司马衍的手下扭出,“结果陛下正好就过来了,可将无忧吓了一跳呢!”

  这时杜陵阳也走上前来,她拉住无忧的手,将她细细看了一圈,这才向桓崇行了一礼,微笑道,“多谢桓郎君帮忙。”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无忧拉到一旁坐下,轻声道,“无忧,眼睛还难受吗?现在好些了吗?”

  “...是这样么?”司马衍半信半疑地看了看面前二人。

  无忧还是大大方方的模样,她一面和杜娘子悄悄咬着耳朵,一面用大眼睛看着他和桓崇,似是怕他担忧、又似是怕他动气;而那桓崇也像传闻中一般,冷淡地站在原处,好像一根拴马桩子。

  他一双眼睛也是垂着,连无忧方才同他说话,也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他和无忧亲近,司马衍格外生气;现在他对无忧不理不睬 ,司马衍看他依旧不顺眼。

  不过,既然是他弄错了...

  司马衍想了想,轻咳一声,慢慢踱步到桓崇面前。

  他眼睛一瞟,还没开口,忽地就在桓崇垂下的手中发现了一支含苞的墨菊。

  花朵墨黑,殷红如血,突兀地被这军汉握在了掌心。

  司马衍的心尖一颤,突地转向无忧。

  小女娘笑眼弯弯,然,她一侧发髻上的墨菊果真不见了。

  ... ...

  虽是贵为皇帝之尊,然若以年龄计,司马衍其实只比无忧大了两岁,今年尚不及十四。

  他的父亲明皇帝于太宁三年薨逝,那时,他不过是一名刚满四岁的幼童而已。

  薨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并不十分明白。

  他只知道,那段日子,阿父的身体似是越来越不好。因为阿父常常躺在榻上歇息,睡得时间也越来越长。

  等到最后,往往一睡便是一天。

  阿父睡觉,阿母便寸步不离地陪在他的身边。有的时候他一个人躲在墙角,还能看到阿母背过人去,悄悄地抬手抹眼泪。

  他心中有些隐约的恐惧,却又不知道自己在惧怕什么。

  由春入夏,再由夏入秋,他呆呆地望着建康宫中的太子西池,看着一池的莲子长成密密的荷叶,再由如盖的荷叶生出亭亭的莲花,最后花谢结藕,留下莲蓬,徒余满池的残败凋零。

  等到最后一片粉白的花瓣随着秋风落进泥塘,他“噔噔”地跑到了阿父的房间。

  还没进屋,他便自发地将脚步放轻。

  刚向屋中探进个头去,阿母便敏锐地回过身了,他“嘿嘿”一笑,小声嗫嚅道,“...阿母。”

  随后,窗边榻上的阿父竟慢慢睁开了眼睛,冲他露出个淡淡的笑容来,“衍儿...”

  ... ...

  阿父今日,居然这么快就睡醒了!

  他“嗖”地一下就跑到阿父病榻前,惊喜道,“阿父!你醒啦!”

  因着兴奋,他的声音比起往日来要稍微大了一些。

  母亲皱了皱眉,不高兴道,“衍儿,小声些。你阿父还病着呢!”

  他悻悻地瞧了母亲一眼,赶忙用两只小手将嘴捂严。

  就在这时,他的头上突然一暖。他惊讶地抬头,却见阿父正伸出手,慈爱地摸着他的头。

  随后,阿父用他看不懂的眼神望向阿母,轻声道,“文君,你对衍儿太严厉了。他今年才不过四岁...”

  “可是...”阿母的眼中在一瞬间涌上了眼泪,她盯着阿父因病弱而越发瘦削的面容,启唇后却说不出一句话。

  他呆呆地望了望阿母,又转头看了看阿父,疑惑道,“阿父,阿母哭哭?”

  晋明帝司马绍轻声一笑,道,“乖衍儿,你阿母没有哭。”说着,他对自己的皇后柔声道,“文君,劳烦你去把我那块玉佩取来,好么?”

  庾文君点了点头,她勉强露出一丝笑容。可刚一跨出房门,便有两行泪水顺着她的面颊淙淙滚下。

  ... ...

  阿母不在,他乐颠颠地凑到了阿父跟着,却听阿父道,“衍儿与阿父说说,你今日都做了什么?”

  他寻思了一会儿,再掰了掰手指头,道,“早上的时候,先生教了衍儿字,然后衍儿出去玩...啊!阿父,西塘里的花都掉了,不好看了!”

  司马绍轻声道,“衍儿,花落花开,又是一年。太子西塘的荷花到了明年春还会再开的。”

  “嗯!明年再看花!”他点了点头,又高兴道,“阿父病快好!等到下次,阿父阿母一起陪衍儿看!”

  司马绍的笑容渐渐黯淡下来,伫立在门外的庾文君却再也忍不住了,她抹了一把眼泪,笑着走进了房门。

  ... ...

  司马绍强忍不适,他在庾文君的搀扶下缓缓坐起身来,亲手将这枚白玉佩系在了儿子身上。

  他认得,阿父给他系在身上的,是往日里他最为珍惜的那件白玉佩。据说,这是阿父的曾祖父传下来得,是象征司马家传承的好东西。

  玉质上佳,触手温润,白白的圆壁表面没有一丝的瑕疵。

  “衍儿,你是阿父唯一的血脉...”司马绍顿了顿,道,“以后,你要听你阿母的话,好好学习治国之道,将来做一位能比肩我晋文、晋武的皇帝。”

  他用肉乎乎的小手摸着那圆圆滑滑的玉璧,满心还沉溺在兴奋之中。等阿父住了口,他才有些不解似地抬头道,“阿父,衍儿听阿母的话,但是...衍儿不要做皇帝。”

  没等司马绍变了脸色,他又自顾自道,“皇帝要阿父做就好啦,衍儿只想做衍儿!”

  司马绍的神色在刹那间变了几变,片刻后,他微微叹了口气,终是含笑摸了摸儿子的头,“...衍儿不止要听阿母的话,也要听阿父的话啊!”

  ... ...

  阿父说得没错,第二年的荷花果然如期开放。

  只是说话那人却再也看不到了。

  少了一个人,让原本只有三个人的建康宫,更加的冷落寂寞。

  阿父故去后,他成了新的皇帝,又搬进了阿父从前的宫殿,可他还是常常到太子西塘去看荷花,好像只要那样看着,他便能回到阿父还在的日子。

  阿父不在了,阿母待他却越发严苛了,好像她要一个人挑起父母二人的职责。

  直到六岁那年,他一次学业没有做好,阿母紧绷的情绪终于在他身上爆发了。

  他失意,不忿,却又突然觉得了无生趣。

  心灰意冷下,他跑到了太子西塘,却在那里遇见了一个意外之人。

  这世上竟有人生得好像一团白玉一般!

  司马衍不由睁大了眼睛,紧盯住那生得和阿父玉璧一般白的小女娃。

  她动作可爱,声音朗脆,此刻她正指着塘中盛放得粉荷,不住和身旁的女侍撒着娇,“云娘,无忧想要那朵花,去帮我摘嘛!”

  作者有话要说:  这波感冒好像蛮厉害的,身边家人从小到大,好多都中招了。

  亲们平时也要多注意身体啊~

  And从今天起更新恢复正常啦,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