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煎心>第37章

  看着侍卫们把江逾白押走,谢恒临让人拿了热水,洗干净了脸,带着人往宫外走。

  “殿下……太晚了,今夜就留在宫中吧。”身边暗卫说。

  “不远。本宫回去看看溶月,这几日忙得都没顾得上她。”谢恒临喃喃说着,脚下没停一直往前走。

  “现在这么晚,娘娘应该也睡了。”暗卫又说。

  “是啊。这么晚了。”谢恒临站定,发现今夜月光皎洁,地上能看到人的影子,很像在楚州时那个和江逾白一起在屋顶吃东西的夜晚。

  “殿下?”见他站了许久,暗卫出声提醒。

  “就在宫里住吧。”谢恒临闭上眼,让自己不要再想江逾白了。

  可晚上好不容易总算睡着,又被暗卫的敲门声吵醒了。

  “殿下,撷芳殿着火了。”暗卫的声音隔着门传进来,谢恒临还以为在梦中,愣了一会儿才忙下了床榻叫人来伺候更衣。

  好在撷芳殿着火只有一个值夜的宫女被烧伤了,其他没有伤亡。

  三皇子谢敬疏有些狼狈地披衣服在一旁看着太监侍卫们救火,见谢恒临来行了个礼,站在他旁边一起望着已经快熄灭的火。

  “好端端的,怎么会走水?”谢恒临把管事儿的太监叫道跟前责备道。

  “殿下,老奴也不知道啊……撷芳殿的下人们各个都是奴才亲自培养的,这么多年都没出过岔子。方才奴才还问过几个守夜的,都说没有出纰漏啊。这……”那管事太监跪倒在地上,吓得浑身发颤。

  “去查查今晚有什么可疑的人来过这里!值夜的侍卫呢?我就不信有人能飞进皇宫来了。”谢恒临说着和谢敬疏对视一眼,谢敬疏似乎也觉得是有人故意放的火。

  “殿下!三皇子!”有太监连滚带爬跑来扑倒在地急急忙忙道:“不好了,陛下……陛下方才晕了过去!”

  谢恒临大惊,和谢敬疏一同往父皇的寝殿飞奔而去。

  寝殿里,皇后娘娘用手帕在擦眼泪,看他们来了,勉力笑着让他们快过去。

  “母后……”谢恒临跪在父皇床榻前,拉住母后的手。

  “方才听见外面有内侍们走动的声音,我去问了一声是怎么了,被你父皇听见了……”

  怪不得父皇会生这么大的气,他才刚生点病,就有人谋害皇子了。

  太医背着药箱也赶来了,号了脉后摸着胡须犹犹豫豫半晌不敢言语。

  正好这时,皇帝又醒来了。

  他拉着谢敬疏的手,担心问:“吾儿可有哪里受伤?快让太医看看。”

  谢敬疏眼圈一下子也红了,不住摇头,哽咽得说不出来话。

  “霜儿,听说你把江大人关进大牢了?”好不容易一口气喘匀,皇帝又不放心地看向谢恒临。

  “嗯。江逾白罪该万死。”他狠声说。

  “他是个好官。”皇帝不知道内情,以为是江逾白哪里得罪了霜儿,柔声劝解道。

  正在这时,二皇子谢启荣也赶来了。他胳膊上缠着绷带,跪在地上说自己听闻父皇晕倒就想来,但受了伤要包扎,所以来迟了些。

  “二哥,你怎么也受伤了?”谢敬疏忙问。

  “我那里也着了火。”谢启荣说。

  “是谁!是谁要谋害朕的孩儿们!”皇帝一听这话气得咳嗽不止,命令在门口候命的侍卫们在天亮前把凶手给抓来。

  谢恒临跪在一旁,心里慌乱不止。

  到底是谁在做这一切?江逾白被抓起来了,应该不是他。

  不对,江逾白也许早就安排好了人手……早就计划了今夜要动手。哪怕他进了监牢,也一样有办法指挥那些人行凶。

  如果是那样,江逾白……该有多可怕。短短几个月便在宫中安插下了人手,一面说着心里只有他,一面害死他父亲,甚至还要害他弟弟们。

  谢恒临想起江逾白从进京到搬进他赐的那处府邸之前,一直都是住在一个站在门口就能看清楚整个宅子的小院落里。家里除了江逾白自己,就只有一个厨娘和一个杂役两个侍卫。一点也不像是有什么人手可供差遣的样子。

  谁知天色未亮,还没等到将凶手抓来,皇帝就撑不住了。

  谢恒临他们跪在不远处,看着太医们在旁边讨论着如何用药,但脸上的神色已经明显能看得出来,他们也已经没办法了。

  而他的母亲神色恍惚,已经不知道熬了多少个夜晚了。

  有一会儿,父皇还醒来又问了一遍凶手抓到没有,还和他们又说了几句话。

  但很快,所有人都以为他只是睡过去的时候,他已经悄然逝去了。

  宫女端着刚刚煎好的药送来,皇后娘娘接了过去要喂,突然那碗掉在地上,汤药洒了一地,皇后娘娘痛哭不止。

  “父皇……父皇!”谢恒临跪行至床榻前,嚎啕大哭。

  那个从小就宠着他护着他纵容他的父皇再也没有了。原来就算是经历一遍的事情,再来一次仍然这么难以释怀。

  大殿内顿时哭声一片,谢恒临哭得几乎要昏过去。

  紧接着的几天,先是父皇驾崩后当日要小敛,然后新皇要以最快的速度登基,昭告天下先帝的驾崩的消息,举行颁遗诏仪式。

  礼部那边的官员几乎天天围着他转,他忙得头昏脑涨,每天都后悔从前为什么没有跟着父亲多学一点。幸好有几位大人在一旁辅助指点,没有出什么大错,可还是手忙脚乱,做完一件事要反复想几遍,生怕哪里有遗漏。

  他安排了人紧盯着母后,千万不能让她寻死。自己也稍微一有空,就赶去陪着她。

  宫中到处都换上了白布,人人穿白衣,看得人心慌。尊谥大典过后,谢恒临刚换下重重冕服,又去了后宫。

  一进门,却见母后坐在桌前,似乎等了他很久。

  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不等母后开口,谢恒临就跪在地上了。

  “母后,这世间这么苦,您舍得留我一人吗?”他问。

  “孩儿长大了,已经可以一个人独当一面了。”她浅浅笑着,看着谢恒临。

  谢恒临抬头看她,仍然不肯放弃,又问了一遍:“您当真,去意已决?”

  “没有你父皇的人间,我觉得没什么意思。”母后起身将他扶起来,温暖的手握紧了他的手。

  “爹娘只能陪你到这里了。将来的路,我的皇儿要保重。”

  谢恒临一刹那泪如雨下,最终还是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对有的人来说活着是幸福,但对有的人来说,死了才说解脱。他知道这个道理。

  若是求着母亲留下来,结果也无非是她一年又一年在后宫里思念下去,熬下去。

  “不能等到霜儿的孩子出生,是为娘的不是。霜儿原谅娘亲。”母后把一个匣子取来,放到他手里。

  “这是,给霜儿和孩子的。”

  谢恒临接过箱子,不再多说,抽泣着转身离去。

  不到一个时辰,谢恒临正拿着蓝笔批阅奏折,有太监来报,说皇后娘娘殁了。

  谢恒临点点头,把那匣子拿到面前打开了。

  里面除了几样金质货银质的小孩子用的物件,还有一封书信。

  他展开来看,是母后留给他的一些话,对他的歉疚和担忧。不过信中还提到,说她此生愧对一个姐姐,那姐姐与夫婿的祭日是每年的七月初六,要谢恒临一定要记好,每年这个时候,要给那姐姐一家人上香,祭拜。

  谢恒临收了信,跟着礼部大人们的指引,开始忙母后的丧事。

  五月初,一切终于告一段落。

  他的二弟三弟还有更小的一个弟弟出宫建府,等到到了年纪就去往封地。

  溶月搬进了宫里,她肚子渐渐大了起来,凡事都要小心,谢恒临不放心,将宫中闲着的老宫女都召了过来。

  那孟郎在边疆已经有了家室,与当地的女人孩子都快一岁了。这个消息他还不知道如何和溶月说,拖了一个月还搁在他心里。

  要不了多久,溶月那么聪明,肯定会猜出来了。他几次想心一横说了,又怕她怀着孕受了打击会影响孩子。

  忙完了一天的事务,谢恒临拿了一小瓶酒,坐在屋檐下对月独酌。

  “陛下,晚上天寒,您进屋去吧?”暗卫从屋顶跳下来。

  “是啊陛下,您明儿个要是感冒了可怎么办。”又一个暗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

  “你们也来一杯吧。”谢恒临要叫人送杯盏来,被那位善用刑罚的暗卫制止了。

  “他们还要当差,保护陛下安全,不能饮酒。”他说。

  谢恒临喝得有些多,听他们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就烦了,让他们别跟来,自己孤身一人拿着那一小瓶酒,往远处走去。

  这些日子他心里事情太多,无从发泄,久了觉得浑身都不舒服。

  春天来了,天渐渐暖和起来,他还很少有机会看看这春意盎然的世间。

  谢恒临走着走着忽然闻到一阵花香,不由驻足,四下找寻。

  这一停下来,他才发现不知道何时走到崇文殿了。

  上一世,他就是在这儿第一回 见到江逾白的。

  那位穿着官服的大人很严厉,有时字写得急了歪歪扭扭的都会被他打手心,更不用说背不出来书,或是上课走神。

  刚开始他很怕江逾白,一同读书的孩子们没人不怕他的。可父皇说怕点是好的,要是连先生都不放在眼里,那还得了。

  再后来,一夜之间父母都逝去,他承受不了这个打击,哭了好几天又生病了,是江逾白耐心陪着他,照顾他,难得地流露出温柔来。

  是什么时候对他心动的?

  谢恒临想着这个问题,总算找到那香味是从哪里来的了。

  与崇文殿一墙之隔的院子里,满树的梨花白似雪花,开得极为绚烂。

  想起来了。

  那也是个春天。风和日暖,他带着人在御花园放风筝。

  江逾白来找他,见他玩得高兴,就站在一株树下等着。

  等他玩累了一回身,看见江逾白在树下不知道等了多久,衣襟上头发上,都落了浅粉色的花瓣,瞧着同江逾白的唇色一般好看。

  “陛下。”江逾白见他走来,浅浅行了一礼。

  谢恒临回过神来满脸通红。他怎么能如此轻薄,觉得梨花像是老师嘴唇的颜色……

  好像就是从那一天起。他开始忍不住总是偷看江逾白。

  朝堂上大人们在为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争吵不休,他懒得听,目光就悄悄落在江逾白身上。

  奏折看得烦闷,他就从堆积如山的奏折缝隙中,看隔壁桌坐得笔直,玉树临风的江逾白。

  喜欢如一场场春雨落在御花园的湖中,可他却迟迟不敢开口。

  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一国之君,怎么能没有孩子呢。

  更何况丞相大人为国事鞠躬尽瘁,怎么可能一世英名因为他而背上以色侍君的骂名?

  不知不觉在树下站了许久。谢恒临拂去肩上的花瓣,往回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