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煎心>第27章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鞭炮声便此起彼伏。江逾白昨晚喝了酒有些头疼,勉强又睡了一会儿才起来。没过多大一会儿,厨娘就来敲他卧房的门了。

  打开门,原来方才太子府差人送来了治冻疮的药。

  江逾白从厨娘手中接过那青花的小瓷瓶,攥在手心里,也不知道这瓶子有没有在霜儿手中躺过,就硬是莫名其妙觉得这冰凉的小瓶子还残留了霜儿手心的热度。

  “我就说太子殿下啊肯定不会忘记大人。”自从进了京厨娘就没见过谢恒临,也不知道自家大人见没见,还以为太子把去楚州的记忆抛之脑后了。此时看太子还记挂着大人,颇有些高兴。

  “这事不要告诉别人。”说完,江逾白就把房门关上了。

  留下厨娘在外面不满地发牢骚,兀自说这有什么不能说。她还正想拿这事和在京城认识的朋友们炫耀炫耀。

  屋子里,江逾白用热水洗干净了手,把药粉小心地倒上去。

  冻疮有些发热,还带着痒意和一点微不足道的痛感。

  江逾白涂好了两只手,便盯着自己的手背看着,想起昨夜落雪飘飘,霜儿站在檐下,分明对他很抗拒,又忍不住担心他的伤。

  其实他多少有些后悔昨日说那些话。

  虽说男子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霜儿将来后宫还会有更多妃子。他要与霜儿有点什么,也似乎微不足道,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

  可他和霜儿都心知肚明。他们对彼此来说,是要么只有对方可以,要么是只有对方不可以。

  霜儿选了第二条路。他就不该再去打扰了。

  吃了早饭,江逾白再次回到了那日回去过的街上,给当年照拂过自己的街坊邻居们封了几个红包。

  大家推脱不下只好收下,又从家中拿了点心和花生瓜子等让他吃。

  大年初一什么都不能干,众人摆了桌子在路边,打麻将的打麻将,下棋的下棋。

  江逾白闲着也没什么事,也下了两局,结果被生气的大爷给轰走了。说他怎么走不了几下就赢了,太没意思。

  于是江逾白就坐在一旁喝着茶吃瓜子,听大家聊家长里短。

  这家的媳妇生了个大胖小子,那家的老头子临死前总算看到自己家儿子成了亲。说着说着,众人眼神都往江逾白身上飘。

  江逾白啼笑皆非,怕又如那日一样要被拉着说一个时辰的亲,正想找个理由告辞,一起身,腿上突然被一个小娃娃撞了下。

  那小娃娃走路还不稳当,穿的圆滚滚的,撞到他腿上自己倒往后一仰摔在地上了。

  江逾白忙弯腰把他抱起来。小孩子柔软的身体就这么趴在他身上,他动也不敢动,怕不小心伤了这娃娃。咫尺之间,他看着小孩一张小脸红扑扑的,伸手一摸,像比那最嫩的豆腐还要软上几分。

  方才试图给他说媒的几个婶婶婆婆互相使眼色,看着江逾白抱着孩子时生疏又充满好奇的样子嗤嗤直乐。

  江逾白却走了神,在想将来霜儿的孩子也会是这般吗。

  纳妃的事有帝后施压的原因,可霜儿将来要当皇帝的,不可能后继无人。他也没什么好怪霜儿的。

  孩子的母亲来把孩子接了过去。

  连日大雪,江逾白告了辞,在难得的阳光下慢慢往回走。

  上一世他把霜儿害得年纪轻轻丢了性命,霜儿还没来得及与女子有什么来往,也许这一世发现和女子在一起才是正常的?也许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呢?

  “我已经不敢相信你了。”

  霜儿的话无比清晰地回荡在他脑海中。

  这么一想,更没什么不能理解了。

  毕竟和他在一起,对霜儿来说,就意味着要拿上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做赌注。

  那毒,别说霜儿,连他自己想起来都心悸。

  一开始他试了很多法子都没办法接近皇上,一想到满门被杀,为了他能成功复仇不被怀疑,养父母也自尽了。这么多条人命啊,他什么都不做,午夜梦回都是面对父母和养父母的质问痛苦无比。

  第一次把药下在太子的茶碗里,他手抖地厉害,一脑门的汗,差点露馅。

  既然你杀我满门,我也叫你尝尝失去至亲的滋味。

  我家那么多条人命都没了,我只害死你们家一个人,这对你们来说很合算。

  江逾白一次次安慰自己,一次次告诉自己这是正常的。善恶有报,他没有主动害人,他只是在报仇,只是在报仇而已……

  可是渐渐的,梦里不止有家人的质问和催促,还有霜儿了。

  霜儿什么也不说,十岁的孩子站在他梦里,一双如琉璃般的眼睛看着他,折磨得他更加无法入睡。

  如果现在要江逾白选,他无论如何不会再那样做了。霜儿什么也没做错。他宁愿被不安,被家人的指责埋怨逼到绝路,拼死去刺杀皇帝,也不愿意再害一个小孩子。

  可那时候的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办才是对的,面前的路口他也不知道要走哪一条,好像稀里糊涂就走了一条没有退路的。

  他计划着下了慢性的毒,这样就没人知道是谁在什么时候下的,他就可以不暴露身份,继续伺机杀了皇帝。只是没想到霜儿十五岁皇帝便死了。他为人子,没有资格说仇人死了那所有恩怨一笔勾销吧,于是错上加错,又下了几次……

  直到最后,霜儿吐着血死在他怀里的那刻,江逾白恍惚之间觉得自己脑中的一根弦断了,觉得自己也随着霜儿撒手人寰了。

  这世间再也没有可以让他留恋的东西,再也没有让他放在心尖上在意的那个人。

  从此,比从前独自活在这世上,还要更加寂寞的感觉一次次在他身体里翻腾不息,无数次让他觉得无法呼吸,连动一动手指都会觉得累。

  偏偏这事他又不知道该如何和霜儿解释,也不想和霜儿解释。

  告诉他,疼你爱你,给了你一切的父母杀了我全家人吗?告诉他因为你父母,我从小荣华富贵变成颠沛流离,十年间一贫如洗历尽苦楚?还是告诉他,我爹娘都是曾经平定一方的大将军,都是因为你爹娘诬陷他们谋反,才全部命丧黄泉?

  太沉重了。这样的话,说出来就是逼霜儿在他与自己爹娘之中选一边,说出来就是让霜儿同他一样日夜不得安宁,就是叫霜儿对他充满内疚,觉得亏欠他。

  他不要那样的霜儿。

  他的小太子,就该受父母关爱,就该什么也不知道,心安理得地被爹娘捧在手心里,一家人和和睦睦,共享天伦之乐。

  转眼到了上元节。

  江逾白一人出了门,在人群中随着人流漫无目的的走。

  算起来上一世,也是在霜儿十八岁那年他们一同悄悄出了宫,在外面过的上元节。

  还记得当时四处都是灯笼,霜儿惊讶地微微张着嘴,看了这边看那边,小孩子似的新奇无比,到处都想摸一摸瞧一瞧,一路见了吃的东西,还要叫乔装的侍卫们买上一些带走。

  期间有一次,霜儿松开了他的手,他以为霜儿又跑去那个摊子了,一转身,霜儿正为成功骗到他而笑弯了腰,满天满地的灯火倒映在霜儿眼中,漂亮得他心都跟着颤了几颤。

  这么一路回忆着,江逾白嘴角不知不觉一直挂着笑。

  谁知霜儿没遇到,倒意外地遇上那位侧妃了。

  没有了金银首饰,一身普通姑娘的打扮,但她气质出众,江逾白一眼就看出来了。

  她挽着旁边戴着面具的男人的胳膊,江逾白起先以为是霜儿,但一看清楚身形就确定并不是。

  跟着他们走到街市的尽头,只见那男子摘下面具,在无人的角落俯身亲吻着郭家的小姐。

  江逾白皱着眉,认出那是除夕夜在宴会上见过的戍边将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