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煎心>第8章

  谢恒临眼中水光还未散去,他就着握住江逾白的手的姿势没有动,深深看进江逾白眼里。

  “江大人很像本宫一位故人。”谢恒临说。

  江逾白心中一颤,立马就明白了。

  怪不得这几日他觉得谢恒临面对他时,无论是责怪或是不满,还是有时走神不知道在想什么时,都似乎对他并不陌生,像是很熟悉。

  然而这一世江逾白发现自己死而复生,已是在赴任楚州知府的路上。他不知道这一世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自己不在宫中,也没有人可以告诉他,为什么这一世他没有陪在霜儿身边。

  他只能把这个楚州知府做下去,直到找到机会进京,见了霜儿,也许才能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在楚州等了五年,直到将近一个月前接到密旨,太子殿下微服私访,为的是宣州水患及楚州的流民。有些不敢相信,他反反复复拿着密旨看了好多遍,差点喜极而泣。

  从得知霜儿要来那天起,他一日都未睡过好觉。

  七年了。他以为早就阴阳相隔,真没想到,还会有再见的机会。

  他也曾经想过,也许一生都只能在外省当官,不能回京。也曾因为与前世命运不同,而怀疑上天是不是为了惩罚他,这辈子不让他在霜儿身边了。

  可忧心久了又觉得,不能回京也没关系,遥遥地知道宫里那位太子殿下一生顺遂便好。

  现在霜儿要来到他身边了。

  不知道当年在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会到了岭南,后又被调到楚州。他怕自己太过熟络,被霜儿觉得怪异,怕自己看霜儿的眼神太直白,只能尽力收敛,努力遮掩。

  更何况他现在的身份,根本不能被怀疑,万一霜儿疑心去查,被抓进牢里就一切都完了。

  这几日霜儿对他的态度,他一开始猜想,也许是在他高中状元后确实当过一段太子太师,与霜儿是相熟的。只是后来也许是发生了惹皇上或者霜儿不高兴的事没当下去。

  可是霜儿刚才说,他像他一位故人。

  江逾白这才懂了。

  他的霜儿也像他一样,来这世间重走一遭了。

  江逾白当下欣喜若狂,面上却不动声色,装作不解问:“故人?什么样的故人?”

  他只是逗一下霜儿,完全没料到霜儿眼神一冷,脸色变了,像是想起了很痛苦的事情。

  “害死过本宫的故人。”

  谢恒临说这话时,眼里的恨意太过明显。

  怪不得他没有在京城,看来是霜儿改变了这一世的命运,打定主意不和他有纠葛,没料到会在楚州城又见到他。

  “那那人现在在哪?”江逾白试着问。

  谢恒临直直看了他好一会儿,又躺回枕头上。

  “你最好不要是他。否则本宫定会杀了你。”

  江逾白知道,霜儿若是想杀他,不必等到这辈子的。

  霜儿离世后要禅让给他。那个普天之下没有人会不想要的那个位子,放在他面前时,他一点也不心动。复仇成功了,可他并未有一丝一毫的喜悦或是觉得解脱,只有无尽的痛苦、遗憾,和后悔。

  将宗室里挑出来的孩子教养到十六,江逾白忧思过度郁结于心,又加上积劳成疾,身体撑不住,得了重疾,干脆自我了结,随霜儿去了。

  若我就是他呢?江逾白想了想,没把话问出口。

  得了老天眷顾,才有他们复生的机会。

  他不想冒险。

  说再多也无用,前世的恩怨情仇太多了。他承认与不承认其实差别并不大,嘴上说再多没有意义,珍惜与否真心与否,也不是他说了霜儿就信。

  这辈子,他要守着他的小皇帝百岁无忧,路还长呢,慢慢来吧。

  在一旁拿着扇子慢慢扇着,守着谢恒临睡安稳了,体温降下去,又喂他喝两次水。天微微亮时,江逾白才起身离开。

  迈出谢恒临房门时,他仰头看着月亮,露出了个笑容。

  翌日清晨,众人在吃早饭,江逾白进来时,见他天青色的衣裳还沾着露水,飞羽将军问他这是去哪里了。

  谢恒临埋头吃饭,想起昨晚自己都觉得莫名的哭泣,觉得有点没脸见江逾白。

  “殿下您怎么趴那么低吃饭,头发都掉进碗里了。”还不等江逾白回话,飞羽又对谢恒临说道。

  江逾白笑了一声,拿了随身的帕子递给谢恒临让他擦头发,坐下对飞羽说:

  “前两日去宣州发现水灾格外严重。许多房舍倒塌不说,还有许多地势低的地方看样子洪水很难退去,就算水退去,那些地方也太危险,不宜居住。所以下官干脆命人张贴了布告,假如受灾的百姓不想回宣州去了,可以在这里搭建房舍,开荒耕地,在本地落户。”

  “这样也好,省得百姓只能一直等下去。等疏浚结束,水患彻底平息,还要好几个月。天快凉了,等到冬天,那些临时搭建的棚子根本无法御寒。”谢恒临说。

  “嗯。殿下想一同去看看百姓什么反应吗?”江逾白问他。

  “好。走吧。”谢恒临吃完了,筷子一放站起身说。

  “下官还没吃饭……”江逾白拿着勺子无奈笑了下。

  谢恒临一看见他看着自己笑就心砰砰跳,胡乱道:“一顿饭而已,待会儿回来再吃也不晚。又不是小姑娘家。”

  “殿下,您刚才还担心江大人没吃饭,让我们去找找……”飞羽拿着包子大口吃着说着,被一旁暗卫捅了捅腰,才发现自家殿下面色漆黑如锅底,赶紧闭嘴了。

  江逾白笑容愈发明显。

  城中贴布告的几处前面都站满了人。尤其是灾民们,三五成群在商量着要怎么办。

  见江逾白来了,百姓们都围了上来。

  “知府大人,我们真的只能在楚州落户了吗?”一个大婶衣衫褴褛,面容愁苦道。

  “宣州水患平息后,你们想回去就回去。现在只是担心冬季严寒,怕大家受冻。”江逾白说着,把一个凑到前面来的小女孩抱了起来。

  小女孩抱着江逾白脖子咯咯笑。谢恒临矮江逾白许多,站在江逾白背后时身形完全被江逾白挡住了。于是他撇撇嘴,朝小女孩做了个鬼脸。

  “大家还可以同村的,同乡的,选几个人回去看看。若是房屋没事,当地洪水平息,且确定不会再有危险,便可以回去。”江逾白对众人说着话,怀里小女孩突然“哇”地一下哭起来。

  江逾白把小女孩放在地上,从身上摸出一块糖塞到她嘴里,小女孩才停止哭声,跑去找父母了。

  “大人……我们家在山脚下,山洪已经把房子冲走了。现在想在楚州安家,可是没有那么多钱用来盖房怎么办?”一名年轻人凑上前来问。

  “若是决定在此地落户,可以先去官府报个名字,登记在册的将来官府会发一笔钱。到时大家可以用这笔钱盖房,若是人手不足,还可以请本地百姓帮忙。”谢恒临站出来说。

  “嗯。但银两数额不会太大,仅够盖房而已。各位下定决心在此住下,明日便可去登记姓名,领了农具开荒种田。若是有人拿了钱用在他处,也欢迎大家告发,重重有赏。”江逾白沉吟了下,补充道。

  “谢知府大人,真是谢谢知府大人……”众人十分欣喜,原本被告知家乡可能再也回不去的伤心也被冲淡了几分。

  两人继续从城西往城东走去,周围没人了,江逾白才笑道:“殿下怎么还吓唬小孩子。”

  谢恒临还以为他不知道,此时一听这话耳朵都红了,轻轻“哼”了一声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傍晚,两人刚踏进院门,便看见宁如许被隔壁大婶拉着聊天,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

  谢恒临走近了才听出来,原来大婶是来说媒的。

  “江大人您可算回来了,梁婶子看您不在,拉着我要给我说媒……”宁如许叫道。

  江逾白脚步一停,转身要往外走,谁知那梁婶子健步如飞,一把上来拉住他胳膊,站在门口就开始说起李员外家的姑娘和城南朱秀才的姐姐。说得天花乱坠唾沫横飞,谢恒临和宁如许在一旁听了一会儿听呆了。

  原来这城中,居然有如此琴棋书画精通还能歌善舞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大美人。

  “诶,婶子,这李员外家的姑娘与朱秀才的姐姐,当真那么好?”谢恒临好奇道。

  江逾白笑着看了他一眼说,李员外家的姑娘脸上好大一颗痣。

  梁婶子赶紧说:那是旺夫的痣。

  江逾白又说,那秀才的姐姐大我九岁。

  梁婶子道:女大三抱金砖!

  谢恒临和宁如许这才明白这梁婶子一张嘴是瞎说的,于是笑得前仰后合看江逾白被缠得无法脱身。

  最后好说歹说,总算把这爱做媒的隔壁婶子请走,江逾白头疼道:“这婶子人挺好的,就是说媒上瘾。”

  宁如许问:“那大人都二十有八了,为何还不娶妻?”

  谢恒临觉得今天的江逾白有些过于温柔了,他也没想那么多就傻傻跟着高兴了一天。这会儿听见这话他心里一沉,垂着眼假装看路,竖着耳朵听江逾白怎么说。

  “下官在等……命中注定之人。”江逾白衣袂飘飘,神秘一笑,扇着扇子回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