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

  夜风阵阵,谢无渊躺在一棵枯死了的榕树树干上。

  俊容不复往常的冷酷或邪魅,此刻他脸上是满满的疲倦和失落。

  二日了,他一直在找望舒,可是毫无线索。

  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他忍不住会想,她是因为恨极了他,所以故意躲着他再也不想见到他吗?

  可有时候他又忍不住想,会不会是因为她伤重,昏迷在了某个他不知道的地方。

  思绪万千,毫无头绪。

  他将问心笛置于胸口,仿佛是感受她的气息一般,缓缓地闭上眼睛。

  他做了很多梦。

  梦到了小时候。

  在他五岁到十岁之间,几乎是在无妄水中泡着长大的。

  他不停地想逃跑,但总也不成功,每跑一次就要受一次无妄水的折磨。

  那几年是他的噩梦,十岁时,他曾发誓,绝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可是,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竟然会无比怀念那时的时光……

  那时候,无妄水浸在身上,就跟针扎似的,真疼啊!

  小小的他还没什么本领,唯一有的,便是傻乎乎绝不低头的执拗。

  他想,这个天残宫里都是坏人,他身份尊贵,才不要与这些人为伍。

  可是逃了一次又一次,总也不成功。

  他都快忘记自己是谁了。

  可是,上天让他遇到了那个小姑娘。

  她明明年龄那么小,却敢对宫主说不,那双大眼睛似乎含着光,坚定又明亮,看着她,他仿佛看到了自己。

  他们在无妄水边遇到了三次,虽然从来没说过话,可是他已经记住了她的模样。

  再后来,她主动和他说话了。

  她说,“我叫望舒,你叫什么名字?”

  望舒代表月亮,他想,她的名字真好听。他想回答她的,可是他那时候茫然极了,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叫什么。

  他没有回答她。

  但她好像并不介意他的冷漠,没多久她又问他,“她们说,你就要死了,你害怕吗?”

  他心中想,他才不会死呢!

  害怕,他当然会害怕,但他不愿意被任何人瞧出来他的害怕,一旦被那些坏人瞧出来害怕,她们一定加倍折磨,想方设法要他屈服。

  他悄悄地想着,这个小丫头真是傻。

  他虽然一动不动,却竖长了耳朵,想知道她还想说些什么。

  但是,她却没有再开口了。

  他心中隐隐有些失落,怪自己太沉默了,让她也没了话。

  安静了许久,好几次他都想打破沉默,和她说说话,他对她实在太好奇了,想知道她几岁了,她是哪里人,她为什么会被抓来这里,她又为什么要一直逃?

  可是,他一个问题也问不出。

  后来,又有坏人来拖他出去,他知道,这是要把他扔进毒池子里。

  那个毒池子好可怕,比无妄水还要可怕,每次被人从毒池子捞出来,他都觉得自己就要死了。

  这一次,他有些怕了。

  他怕一个人死在这个冷冰冰又可怕的地方,没人记住他的名字,也没人会因为他的死而难过。

  在经过她身边时,他终于忍不住了,小声说道——

  “我叫玉隐。”

  后来,他们又在无妄水边遇到了几次,虽然交流不多,但是双方有了一种默契,都把对方当做十分重要的人,他是这么想的,他相信,她一定也一样。

  他们约定了,两个人都不能放弃,他们一起要逃出天残宫。

  他们还约好,要一起去饮桃花酿。

  可是,后来他没法子,坚持不下去了。

  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逃不出宫主的手掌心,更重要的是,就算他逃出去了,原本属于他的那个位置也已经没有了,他已经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

  那时候,宫主告诉他,如果望舒再受一次无妄水之刑,她会死。

  他不想让她死,可她多执拗啊,和他当初一样傻,并不知道人世无情、物是人非的道理。

  为了不让她死,他答应了宫主,做了那出戏。

  她果然为了他,改变了想法。

  当他以少宫主的身份重新来到她身边时,天知道他有多开心啊!

  即便她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对他从来没一个笑脸,他也甘之如饴,因为她一直未忘记玉隐,未忘记他们的承诺。

  他想着,若是能一直这样下去便好了。

  他现在做少宫主,将来做宫主,她现在做大弟子,将来做护法。

  她,永远待在他身边。

  这样便很好了。

  可是,一切发生地那么突然。

  她突然间发现了他便是玉隐,她感受到欺骗,对他很失望,甚至毫不留恋地跳了崖。

  他多想陪她跳下去啊!他不敢想象没有她的世界,他不知道他一个人要怎么活下去。可是,宫主不让他死。

  被关禁闭的两个月,他一时担忧她,害怕她当真死了,一时又恨宫主,恨不得杀了她。

  可是,他不知道她的生死,他更杀不了宫主。

  天知道,在云雾崖底,他有多绝望。

  甚至想被恶狼撕咬,与她葬身于同一个狼腹。

  接下来的日子,他好似行尸走肉。

  浑浑噩噩,不可终日。

  让他庆幸的是,她竟然没死。

  他迫切地想见到她,有一肚子的话想对她说,她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他愿意为她做任何事,只要她不要丢下他。

  可是,她却不愿意见他了。

  睡梦中,他仿佛看到了她,她如常般一身红衣,却薄纱遮面,不愿意再让他看到她的模样。

  她看他的目光很冷,再也没有当初看玉隐时的模样,也不是看着少主时的模样,这一次她看他的目光,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

  似乎连这种淡漠的目光,她都不吝给予他。很快,她转过头,只留一个背影给他,身影越来越远。

  他不禁喃喃低语,“望舒,望舒,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

  一阵惊慌狠狠攥住了他,让他瞬间惊醒。

  他仍躺在枯死了的榕树树干上。

  额间布满了薄汗,夜风吹过来,带来阵阵凉意。

  这一下,是没有睡意了,他半坐起来,决定继续找人。

  可是这时候,他却发现,问心笛不见了!

  他后知后觉地闻出来,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幻香痕迹。

  她,真的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