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陛下以美镇国>第22章

  二十二、漠北羊脂玉石料 (中)

  经得数日打磨, 璞玉褪去石胎,开出一块筒体莹白油糯细腻的羊脂美玉来。色白而不闷,无杂无棉, 玉石料子果真如赫连归雁所言,乃是难得之物。

  赫连归雁此行献宝,不仅献出玉石, 更携雕刻师一名入宫。此人颇负盛名, 以雕玉镂刻之能闻名于漠北。

  萧玉山本不知此人姓甚名谁, 倒是安风有所耳闻。相传, 他家世代以琢玉为生,能于方寸之上作微雕,先帝生前爱物大鹏阴刻玉牌,便是此人手笔。

  这一日, 赫连归雁领了雕刻师觐见, 又与萧玉山道:“如此瑰宝唯有刻以陛下容颜,方不算暴殄天物。”

  萧玉山教这奉承之言逗笑, 言辞之中暗含些许讥讽之意:“赫连王子怎也学会了奉承之言?美玉应当刻神刻佛,供奉神龛之内。”

  “神佛本无相,玉石不可琢。”赫连归雁遥遥望着萧玉山,忽而一笑,眸中光华流转,“陛下有天人之姿, 唯美玉才可相配。”

  萧玉山早便听惯了溢美之词,再怎样天花乱坠之言, 一旦传到耳中, 也都成了平常。可现如今,这番话自赫连归雁口中道出, 竟教他深感古怪。萧玉山自认为识人有法,总觉得赫连归雁表里不一,乃是有意佯装阿谀奉承之人。

  萧玉山垂眸思忖,再度抬眼之时,试探问道:“赫连王子此番入京除却献宝,可还另有所求?”

  此言方出,只见得赫连归雁笑意一滞,犹豫片刻,终答道:“是。”

  萧玉山命闲杂人等退下,继而道:“赫连王子若有所求,但说无妨。”

  赫连归雁先行大礼,以明恳切之意,再道:“臣下此番入京,一则,确是为献宝物品;二则,恕臣冒昧,漠北大燕素有联姻之例,我漠北赫连氏愿献王女入将阳城。”

  赫连归雁原是为此而来,萧玉山顿时了然。漠北联姻一事自大燕开国起便有例可援,嫁公主、册妃嫔,谈得上有来有往,关系自然日益紧密。

  如今萧玉山新君登基,后宫之中皆是从前太子府中的旧人,不说外族女子,便是女子也屈指可数。当然,如今这番情状,也是拜他自身及储栖云所赐。这二人,一个本不爱流连花丛,另一个引得皇帝连花丛都懒得瞧。

  现如今,赫连氏生怕圣眷不复,故而借献宝之名,试探联姻之意,也算得用意颇深。赫连氏统领漠北,威震关外诸多小国,着实大有用处,联姻一事自不能推拒。

  纵使赫连归雁城府颇深,难以控制,萧玉山亦不能推拒此事:“既然漠北如此盛情,寡人断不能推拒。”

  赫连归雁得了答复,顿时展露笑颜,忙不迭行礼告谢:“多谢陛下。”

  萧玉山却是笑而不语,全将心思敛在心里,不露一丝痕迹。

  等到自漠北来的一干人等退下,萧玉山脸上笑意才渐淡渐无,末了,化作冰霜似的冷冽,与安风问道:“你信他所言吗?”

  安风由始至终陪王伴驾,方才也留意过赫连归雁,略略思忖,继而答道:“臣以为赫连王子所求之事,并非只有联姻。”

  此言亦是萧玉山所想,赫连归雁先是佯装恭顺,引得人疑心顿起,再适时道出请求联姻之事,顺理成章,挑不出半分错漏,大有步步为营之意。

  有些人,一言一行越是在情理之中,便越是另含深意。萧玉山虽猜得赫连归雁另有目的,却不知他所求何事,几番思量之下,又道:“三日以后,请赫连王子同往翠云山狩猎。”

  “陛下此为何意?”安风不知萧玉山怎会想到狩猎,惊疑不已,只想着分明方才还说着赫连归雁的不寻常之处。

  “既猜不到真相,不如多加试探,寡人倒要瞧瞧赫连归雁有何居心。”萧玉山眉宇轻蹙,若有所思,“纵使试探不出,寡人也要好生敲打他一番。”

  “再者,你与安客曹知会一声,须时刻留意驿馆,但凡漠北人稍有异动,速速来报。”

  由此看来,陛下与漠北谈不上“信任”二字,安风体悟圣意之余,随即将口谕传与堂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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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翠云山重峦叠嶂,林木相掩,正应了山如翠云之意。但初秋方至之时,翠意渐褪,乔木转作金黄,枫树亦渐染绯红颜色。若在山麓下放眼望去,便见得缤纷颜色相映成趣。

  浩浩荡荡一行人簇拥皇帝去往翠云山,萧玉山策马走在最前头,赫连归雁亦是骑着高头大马,跟随皇帝前行。仪仗队伍之中,王公公及安护卫自不用说,必得陪王伴驾,倒是一名灰袍小道士亦是亦步亦趋,显得格格不入,分外惹眼。

  王公公是明眼人,早将事情看个透彻,自无须大惊小怪。倒是安风十分狐疑,只轻声问道:“储道长怎么来了?”

  储栖云骑在马上作揖:“奉陛下之命前来。”

  安风委实耿直,也不曾发觉王公公使了好一番眼色,又问道:“道士也能杀生?”

  “自是不能。”储栖云胡诌起来,从不知“心虚”二字如何写,一本正经道,“咱们陛下笃信道法,心怀慈悲,狩猎之后,则需贫道诵经超度,以慰生灵亡魂。”

  抓了猎物再超度,陛下何时这般“假慈悲”了?安风愈发狐疑起来。

  好在王公公聪慧,与他一指萧玉山身影,提醒道:“陛下进山了,安护卫小心跟着。”

  只见得不远处,萧玉山策马扬鞭,先一步绝尘而去:“猎场无大小,赫连王子记得赌约,先得金羊者胜。”

  翠云山本有异色山羊,一年三季皆是色白如雪,只于入秋之际生金豪。每至此时,凡有狩猎,必以最先猎得金羊者为胜。

  赫连归雁勾唇低笑,一对尖牙微露,眸中光芒凛冽,竟有豺狼相。他亦是扬鞭策马,紧随萧玉山之后:“漠北男儿能将雕弓挽作满月,能在沙海之中徒手搏狼,臣有信心。”

  萧玉山回眸望他,一双醴艳桃花眼里,有凛凛锋芒,恰如利剑出鞘:“大意轻心断不可取,步步为营许能得胜。”

  这席话伴着萧玉山的神情一同放在跟前,赫连归雁不由蹙眉,隐隐悟到弦外之音。

  他佯装是个糊涂人,一面策马而行,一面应声:“陛下所言甚是,臣下竟忘记山林与沙海之间天差地别,狩猎定也有不同之处。”

  “请陛下恕臣狂妄无知之罪。”

  萧玉山与赫连归雁同龄,又同是有些道行的狐狸,算得棋逢对手。赫连归雁深藏不露,佯装糊涂人,萧玉山亦不曾点明要处,皆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见招拆招。

  马蹄去处,山兽奔走,灌木之后,竟当真藏着金羊。

  赫连归雁回身一瞥,只见得皇帝尚在别处寻觅,禁不住勾唇而笑,拈弓搭箭之时,骤将眸光一凛,神色一如利箭。

  羽箭破风,直追金羊,但闻一声哀嚎,箭矢已贯穿羊羔下腹。

  赫连归雁不由放声而笑,如此一来,心底的恣意豪情才可窥得一二。他收弓下马,将金羊单手高举,转身朝向萧玉山,几分挑衅之色如流星闪过琥珀似的瞳仁,稍纵即逝,直教人难以察觉。

  “终是赫连王子先得金羊,漠北男儿骁勇,果真名不虚传。”萧玉山亦是翻身下马,牵白马而来。

  赫连归雁行至萧玉山跟前,单膝跪于地上,双手奉上金羊:“此物当献与陛下。”

  萧玉山推拒道:“说好先得金羊者胜,君无戏言,此羊当属赫连王子所有。”

  直至红日西沉,倦鸟归林,众人踏上回程,算得满载而归。

  萧玉山策马,悠然而行,再一瞥赫连归雁所猎得的金羊,蓦然叹息。安风狐疑,只问道:“陛下何故叹息?”

  萧玉山苦笑:“本也算不得什么,只是忽而想到‘竭泽而渔,焚薮而田’一言,心有抱憾。”

  安风心知萧玉山话中有话,不由也望向赫连归雁,顿时明了——挂在马侧之物,乃是一只羊羔,尚不足成羊一半大小。

  皇帝所言意味不明,在场众人悟到的意思与安风相同,唯有赫连归雁明白另一层深意。

  所谓竭泽而渔,而来年无鱼;焚薮而田,而来年无兽。诈伪之道,虽今偷可,后将无复。

  此言无异于警钟乍鸣于耳侧,赫连归雁听来,竟有振聋发聩之感——这小皇帝有些意思,绝非徒有其貌。

  赫连归雁却不惧怕,甚至心头雀跃,他有狼性与生俱来,平生最爱博弈与搏杀。

  “陛下心怀如大漠中落雨般仁慈,臣下惭愧。”说话间,赫连归雁适时流露遗憾之色,瞧着那早已一命呜呼的金羊,叹息道,“日后定当谨记陛下教诲。”

  赫连归雁装得有模有样,一席话宛如四两拨千斤,只教萧玉山以为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可是他并不恼火,只笑而不语,策马前行。

  夕阳余晖将散,浩浩荡荡一行人踏着残存红霞归来。今夜并不回宫,而是于翠云山山麓安营扎寨,留宿一宿。

  明月初升,与人间篝火相应,侍从往来奔走,将白日里山间所猎之物抹涂香料,放在火上炙烤。

  萧玉山于大帐之内大摆宴席,宴请赫连归雁,只道赫连王子今日拔得头筹,当先痛饮三杯。赫连归雁平生好美酒,尤爱烈酒,今日宴席之上皆是有些劲头的,不比宫中的“漱口水”。他兴致上来,便也不推拒,当即饮下三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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