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陛下以美镇国>第16章

  十六、避暑之行 (中)

  东离山下,自忘忧泉往南再行两里路,便见得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市集之内,约莫三人并行的窄路两侧,满是摊贩,所售之物更是琳琅满目。

  萧玉山扮作个清贵公子,储栖云亦褪去道袍,换作简装,与他同游。想这萧玉山从未见过民间集市,连道好生有趣,一合折扇,迫不及待地挤进去。

  储栖云却是赶忙拽住他,再三叮嘱:“跟紧了我,丢了皇帝我可赔不起。”

  萧玉山生在那锦绣繁华之处,自幼看惯了天下珍宝,如今到了这般朴陋的市集,非但不嫌弃,还大为新奇。只见他不动声色地左右张望好一番,继而学作旁人模样,蹲在地上挑挑拣拣,拿起一枚朱漆木刻的配饰来,出声问道:“此为何物?”

  摆摊的胖婶子本心道,哪个后生这般文绉绉?她刚要调笑几句,谁知方一抬眼,顿时满眼瞧见天人似的相貌,竟红了脸,半晌以后才回道:“比目鱼。”

  “鸳鸯两下寄双鱼——”这配饰雕镂粗糙,木料亦非上品,萧玉山却莫名喜欢,“是好意头,敢问可能凑成一对?”

  “能!自是能!”胖婶子赶忙挑出另一只来,递到萧玉山手中,还不忘指着鱼嘴说道,“里头是空心,将寄语写了字条放入其中,保准有情人心有灵犀。”

  萧玉山顿时笑出了声,并非嗤笑她口出不经之言,而是喜欢这对配饰所暗含的好意头。

  谁知萧玉山这一笑,竟又教胖婶子失语,不仅如此,甚至身侧有三两名路人也看呆了去。储栖云将此情状看在眼里,勉强按捺住扶额之举,忙不迭俯身付了钱,拽着萧玉山离去。

  那二人离去许久,胖婶子方回过神来,喃喃自语:“这年头,后生一个赛一个俊!”

  想这储栖云与萧玉山二人,若只观相貌,便是一者潇洒出尘,一者风流醴艳,皆是仪表堂堂,姿仪甚佳。现如今,二人骤然现身于市集,便犹如美玉落在石料间,自是惹人瞩目。

  一路行去,路人频频回望,惹得萧玉山好生不自在,不禁低声问:“他们为何总瞧着你我?”

  “谁让你生得好看?”储栖云想了想,又笑道,“幸而平日你深居宫中,不然流言里头又何止‘醉玉颓山’四字?”

  萧玉山听惯了褒赞相貌之辞,本已习以为常,长年累月皆是如此,便也不觉得如何了不得。如今见此情形,才略略明白过来,玩笑道:“现如今,我方晓得文人为何容不得皇帝貌美。”

  谈笑之间,萧玉山将那木雕比目鱼赠给储栖云一只,亲自系在他腰间,继而低声耳语,好不亲昵:“可不许丢了,否则罪犯欺君。”

  “遵命。”储栖云摩挲那块配饰,直到掌心生热,“刚才那婶子说,鱼嘴里能塞字条,不知你想写哪句话?”

  萧玉山端详配饰,片刻过去,蓦然抬眼,眸中笑意盈盈,俨然已经想到。他却不说,反倒问储栖云:“你可想好了?”

  储栖云一抬手臂,将人揽入怀中,颔首耳语:“我便撕一小片红绸来,用蝇头小楷在上头写满‘玉奴儿’三字,如何?”

  萧玉山又听到这名字,顿时笑意一凝,冷笑着威胁:“你若敢写,失宠在即,好生掂量着。”

  储栖云却天不怕地不怕,故作可怜道:“哪有皇帝抛了命中贵人的?”

  意味深长一挑眉,抛开储栖云,独自往前走去。储栖云依旧笑吟吟,紧随其后。

  等到毒辣辣太阳当空照下,将最后一丝凉风也驱散殆尽,早市终归散尽。萧玉山与储栖云玩得尽兴,也踏上回程。只因今日是带着皇帝偷溜出山门的,回程之时,储栖云也只能走一条偏路。

  萧玉山汗流浃背,一面扇风,一面走在石阶破败的小道上。储栖云心知萧玉山养尊处优,鲜少走山路,在前头每走上三五步,便要回身拽他一把。

  萧玉山并非是个好面子的,眼见着储栖云伸出臂膀,便也伸出手与他十指交扣,末了,二人相视一笑,心有灵犀。

  “今日我师侄替你在房中坐着,掩人耳目,咱们午膳前得回去,才不至于露出马脚。”储栖云仰头望着天光,算一番时辰,又道,“好在来得及,这一段走完便到了虚鹤观后门,到时候翻墙而入。”

  “你拐带我出来,还要我翻墙而入,可真是罪该万死。”萧玉山席地而坐,打开水囊饮水解渴,一番饮罢,还余半袋,又抛给储栖云。

  储栖云也不客气,拔了塞子便喝,还不忘回敬:“你若不想翻墙,我为你溜门撬锁,在所不辞。”

  储栖云说话之刻,神色极是认真,好似当真要为萧玉山撬了虚鹤观后门。萧玉山又教他给逗笑了,无奈道:“你这贼道人——”

  谁知话音未落,忽见身后山林之内有数人走出,皆是头戴红巾,腰佩猎刀,个个生得一脸歹相,只观其神色,便知绝非善类。

  储栖云与萧玉山互望一眼,顿时明白彼此心思——今日不巧,他们遇着山匪了。

  “好一对小情人儿,竟在老子的山头打情骂俏!”那领头人肩扛宝刀,说话之间,已将配刀自鞘中抽出。太阳下头,利刃晃晃如明镜,分外刺眼。

  储栖云听他所言,顿时猜到,这山匪头子是将萧玉山误当作女子,忙低声嘱咐道:“不要出声。”

  萧玉山方要做回应,便见有个瘦猴似的人张狂笑道:“大哥,我瞧那个女扮男装的妙人儿很是漂亮,不如兄弟几个先受用受用?”

  女扮男装?

  不知不觉间,萧玉山握紧拳头,压着怒意一挑眉,意味深长。

  另一人叱道:“胡说什么,这妙人儿当然要给大哥独享。”

  山匪头子大笑不止,夜枭似的聒噪,拿刀尖指了指萧玉山,极是轻佻:“过来。”

  萧玉山也不说话,起身朝他走过去,似笑非笑,实在醴艳,映衬得面颊一点“笑靥”分外鲜活。储栖云本想阻拦,却被萧玉山一记眼神制止,旋即知晓,那头人怕是要遭灾了。

  再说那山匪头子,强抢村花倒有过几回,狎妓之时也见过一等妖姬,但见着眼前人时,只觉着那些个姿色难及分毫。一时之间,他似三魂丢了七魄,一把揽住萧玉山腰身,带往灌木丛中去。

  萧玉山眉宇微蹙,又即刻平展,笑意更深,带着些阴恻恻如毒蛇的意味。

  “小子,你娘们儿都教人糟蹋了,你怎还笑嘻嘻的?”瘦猴儿似的那个心眼儿最坏,以为储栖云怯懦可欺,故意讥讽,“瞧你个人模人样的,没曾想也是软蛋!”

  储栖云倚着树干,笑得人畜无害,也不理睬他,兀自抬手清点人数。瘦猴儿见他这般风轻云淡,实在觉着异常,警觉问道:“你在做什么?”

  “我在点人头。”储栖云抱肩,好似颇为苦恼,“先数清楚了,才好一一料理。”

  这头正说着话,那头灌木丛后,便听闻山匪头子一声惊呼:“你怎会有——竟比我还大!”

  话音未落,惊呼变作惨呼,惊起一行飞鸟。

  “大哥!”

  “是大哥!”

  山匪纷纷转身望去,便是此刻,储栖云夺去那瘦猴儿腰间猎刀,手起刀落,出其不意,竟以一人之力制服山匪五名。

  储栖云自幼在虚鹤观中习武,颇有些功夫,对付半路出家的山匪,自是绰绰有余。萧玉山自灌木丛后走出,手里提着那头人的宝刀,刀剑上还滴着血,笑意森然:“终是亲自为民除害了。”

  “好身手!”储栖云回想方才那人头人惨叫,不禁想笑,又十分疑惑,只不知萧玉山究竟伤了他何处。

  他本想问,却看着萧玉山脸上神情,让花容月貌都化作修罗面,笑得阴恻恻,顿时止住话头。

  “你也身手不俗。”萧玉山望着山匪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看来皆受重伤,一时半会儿逃不走,又道,“回去通知安护卫,将这些个都抓起来,看他们如何再欺男霸女,为祸一方。”

  萧玉山面色不好,储栖云安抚着他消气,一路走回虚鹤观。安风得了消息,忙不迭带人将山匪捉了走,送入衙门候审。

  不出半日,当今陛下下令整治山匪一事,已传遍东离山下村落,村民无不感激,连虚鹤观众道士也拍手叫好。要晓得,那些山匪平日藏身于后山,打劫猎户欺男霸女乃是常事,时有人重伤倒在山间,被师兄弟背回道观医治。

  虚鹤观众道士虽鲜遭骚扰,但也不忍穷苦人家受此磋磨,早便忍其不得。如今山匪头目已关入牢中,山匪作鸟兽散,终归还山林一片宁静。

  晚膳时候,萧玉山屏退众人,与苍阳道人、储栖云同桌而食。储栖云少不得提及此事,当众道:“外头都在说,陛下英明神武。”

  苍阳道人虽得格外恩泽,却仍旧恪守礼仪,不敢逾矩,与储栖云道:“陛下跟前,休得无礼。”

  “无妨。”萧玉山与老者连连摆手,毫不介意。

  储栖云舀一碗羹汤送到萧玉山手边,笑吟吟道:“荠菜炖素丸子,贫道亲手烹调,也不知合不合陛下胃口。”

  “你竟还会这些。”萧玉山从不知储栖云还会些庖厨之技,顿时来了兴致,当即要尝。

  谁知白瓷小勺被储栖云伸筷子一拦,从唇畔格挡开来,萧玉山不明就里,颇为无辜地望过去。储栖云夹一筷子地三鲜送到他碗碟里,继而解释:“刚出锅的丸子烫心,陛下当心。”

  萧玉山会心一笑,不曾斥责储栖云无礼,反倒欣然接受。尝罢地三鲜,他又说道:“往日在宫里,若非私宴,第一筷子极有讲究。”

  储栖云问:“如何讲究?”

  “皇帝的第一筷子,往往吃不到自己口中,先要夹给太后,再者,如有皇后,第二筷子便要添给皇后。等到第三筷子,才能送进自己嘴里头。”不知不觉间,萧玉山笑意里头夹杂了些许无奈,“由此见得,还是你们快活自在,凡事随心方是福。”

  连吃一口都无法随心所欲,又谈何自在随心?

  储栖云听得此话,蓦然心生许多感慨,暗道萧玉山不易。少顷,他便伸筷子将满桌菜色一一夹了,先送到萧玉山碗碟里,再又添给师傅苍阳道人:“今日便由小道做那‘第三筷子’!”

  如此一说,萧玉山心里那点无可奈何忽又似烟消云散,展颜一笑,眉目缱绻。

  苍阳道人亦是笑了,只是低头饮食之时,不住蹙眉——既已阻拦不得,那以后的日子,便要看储栖云的造化了。

  苍阳道人今日看破二人关系,心中却不惊骇,好似一切皆在意料之中,一切早有定数。他们的端倪早已露出来,心如明镜似如苍阳道人,又岂窥不到一二分?

  从前不闻不问,只不过是因心存一丝侥幸,如今事情昭然若揭,二人的情愫放在他跟前,就如同只隔了一层纱,终归看个一清二楚。

  道家讲究道法自然,这二人日后如何,皆是自然,旁人有心干预,也奈何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