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神都双璧>第42章 .制衡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徐录成更是吓得腿都虚了, 一屁股坐在自己的脚后跟上, 不敢相信地望向薛容与。就连裴照也万万没有想到, 薛容与竟然提议让徐录成出去带兵。

  薛容与垂着头,并不敢看女帝,亦不敢看周遭诸人。

  她只是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阴谋里。

  今日她跪在含元殿前,才发现她外祖母这一招三足鼎立、互相制衡, 玩得实在是妙极。

  神都可能成为储君的三人,徐皇嗣、隆昌公主、徐录成, 她每个都要抬举。

  徐皇嗣保留东宫居住权——东宫是储君之宫,虽然他遭到幽禁,可只要人还住在东宫,总有一天能东山再起。

  隆昌公主食邑万户, 加上她这个封了燕王的“儿子”,更是在龙都风头无两。

  徐录成虽然纨绔,但派他迎娶突厥公主,就是承认他是“天子之子”,储君人选。

  她是在逼迫三人缠斗,最终胜出者,方能做她的储君么?

  薛容与想起了苗疆传说的“养蛊”:将数十毒虫,置于釜中, 让它们自相残杀, 最后剩下的那只, 便是蛊王。她后背冷汗淋漓, 女帝将三人一个一个拔擢起来,让他们野心膨胀,就像毒虫一般,互相撕咬,最后留下蛊王。

  昨日她拔了薛容与为亲王,今天又明显偏向徐录成,明日,是不是就要引诱幽居东宫的徐皇嗣踏出宫门?

  女帝听见薛容与提议徐录成,饶有兴致地看向她:“你真这么认为?”

  薛容与深深叩拜下去:“鄞国公早年游历突厥,对突厥极为熟悉,确实是一个好人选。”

  众人皆是不解,包括徐录成也没想到薛容与这么看得起他,他去突厥也就是游山玩水,遍访风土民情。他虽然占了个剑南节度,但是根本不懂排兵布阵,别提领兵了,上了前线肯定是要被默咄打得屁滚尿流地回来的。

  一旁的阿史那吒罗更是不掩饰自己的鄙薄之情,说道:“就他?”

  裴照望着垂首的薛容与,她规规矩矩地跪着,双手按在膝盖上,腰杆肃直,一个小小的骨节凸显在她脖颈之上,神色极为凝重。裴照自然注意到了她鬓角一颗豆大的汗珠。

  含元殿空旷寒凉,她绝不可能是热的,她在紧张些什么?

  “报——”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脚步,伴着佩刀刀鞘击打在黑甲上的飒飒声响,是一名虎贲。

  “禀告圣人,卫尉寺少卿杨开元在白云山马场查获硝石三百余斤!”

  那名虎贲解甲入殿,叩首禀报。裴照等人闻言,心中皆是一喜:本来就等着此事与黑火扯上关联,坐实他的推理,杨开元果然不负所托,查获硝石了!

  唯有薛容与浑身一震,望向女帝。

  女帝唇角含笑,似乎极为满意,她看向裴照:“看来果如爱卿所言。”

  自一行人上殿禀告此事,女帝的态度从犹疑,到证据确凿的笃信,整个情感的变化非常自然,就像是一国之君在处理这种涉外事件该有的样子。可是薛容与却觉得此事不止那么简单。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推动着一切的发展。

  她本能地觉得这不是命运。

  然而裴照他们似乎还浑然未觉——是因为他们没有经历过十八年前那件事情,所以对这裹挟着他们的洪流一无所知?

  她开始惊慌了。

  裴照察觉到她的失态,望向她的眼神颇为疑惑。明明案件开始水落石出,她怎的反而开始惊惧了起来,难道是有什么事情被他所忽略了?

  未等他深思,崔留后已经开口打断:“圣人!如今证据确凿,突厥使团入城当天,正是大腊祭典之前,燕王查获祭台黑火之时!突厥狼子野心,竟然勾结袄寺,运入硝石,意图炸毁大腊祭台!此番朝贡,也只不过是为了他们运送黑火,掩人耳目罢了!”

  女帝的神色也变得严肃凝重:“看来确实如此。贵使可有话说?”

  阿史那吒罗冷哼一声:“既然被你们发现,便无话可说。可惜未将你们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中原人炸死——”话音未落,便有虎贲将他的脑袋狠狠往地上按去,以防他不知好歹之言,污了含元殿众人的耳朵。

  女帝道:“将突厥使臣扣押,急传三省共商此事。你们先退下。”

  霍莞领命,立刻出含元殿往门下省而去。几个人站起身来,退出含元殿。薛容与的手抖得厉害,被裴照一把握住,问道:“容与,此案难道还有别的疑点?”

  薛容与点了点头:“我总觉得,此案针对的不是徐皇嗣,而是徐录成。”

  裴照凝眉:“为什么?”

  薛容与不言。

  因为十八年前,她的弟弟横死,隆昌公主认为是当时的太子下的毒手,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陷害太子废黜。但是薛容与一直觉得此事还有很多的疑点。杀害弟弟的真凶另有其人。然而这件事被压了下去,弟弟死的时候报的死因是“暴毙而亡”,她不能光明正大地查是谁加害于他。

  利用废太子之手杀死真正的薛容与,然后又设计镇国隆昌公主用计废黜太子,此举和大腊黑火谋害公主,嫁祸徐皇嗣是多么相似。

  所以薛容与理所当然以为,公主和徐皇嗣都被裹挟进了这场阴谋,而黑手很可能是徐录成。正是因为如此,也是她一手推动大理寺查徐录成和突厥的关系,找到的白云山马场硝石。

  但她现在觉得,自己就和当年的隆昌公主一样,掉入了幕后黑手所做的巨大圈套之中,可他不知道这个黑手究竟想要推着她到什么地步,是想看着她也和当年的隆昌公主一样,把徐录成和徐皇嗣统统拉下马么?

  她直觉的认为没有那么便宜。她把徐皇嗣和徐录成都拉下马后,下一个轮到的就是镇国隆昌公主!

  她思忖了许久,始终打不通这个关节,仅凭借自己的直觉,终究是要被此人玩弄股掌之间。如今再无任何人可以求助,于是她终于决定向裴照和盘托出十八年前那场旧案:“你还记得我姐姐么?”

  裴照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她夭折一事?”

  薛容与说:“对,你且过来,我细细说给你听。”

  十八年前,裴照和真正的薛容与正是感情笃深的好兄弟俩,他的暴毙也是裴照心头的一块旧伤疤。加上他知道薛家娘子为此不惜女扮男装,顶替弟弟身份,虽然说不出口,他也在为命途多舛的薛家姐弟心疼。听见薛容与终于向他提起这件旧事,他点了点头:“找个隐蔽的地方吧。”

  两人出了则天门,靠着墙根坐了下来。

  “那时候咱俩七岁,你不是总来我家么?有次你带了些水果过来,还记得么?”

  裴照说:“是杏对吧?”那是他最后一次见真正的薛容与。

  当时因男女七岁而不同席,裴照并没见到薛家娘子。他知道面前这个“薛容与”还不想暴露自己是女子的身份,故装作还以为她就是薛容与的样子,说道:“我记得你没吃。”

  薛容与说:“后来吃了,我和我阿姐一起吃的。”

  裴照心道,对,你和你阿弟一起吃的。

  薛容与又说:“但是我俩杏子过敏。不过也是那次才知。”

  “我俩各吃了一个,阿姐吃完后,口吐白沫,继而抽搐,吐出鲜血,而我则是气管肿大,浑身发疹子。我这样,才是正常的过敏反应,不是么?”

  确实如此,裴照也不曾见过因过敏而口吐鲜血的。而真正“薛容与”的死法,和周询的死法,乃至大理寺那只误食琵琶轴的老鼠的死法,一模一样。

  无怪乎当时薛容与见到那只老鼠暴毙,如此失态——她这是看见了十八年前暴毙的她的弟弟!

  薛容与声音有些哽咽,裴照将她的手抓在手心里,紧紧握住,问道:“然后呢?”

  薛容与说:“你祖父又在那时候辞官,当时他是太子太师,故我阿娘以为,此事是当时的东宫所为。”

  裴照眯眼:“所以?”

  薛容与:“然而,她苦无证据,但笃信是东宫所为,所以苦心孤诣,罗织罪名,将东宫废黜。可我知道,东宫只是替罪羊而已。真的凶手另有其人,他算中了我阿娘会报复东宫,也算中了我今日会怀疑徐录成。”

  裴照的逻辑线终于被打通,他抓住了薛容与未伤的那边肩头:“你为何不早告诉我此事!”

  薛容与被他按住,神色晦暗不明,避开了他的视线。

  裴照恍然大悟:“你并不完全信我?”

  所以不告诉他十八年前的旧事。

  裴照又说:“因为那杏子是我送来的,所以你怀疑此事我也有参与?”

  薛容与垂着头:“不,我知道问题应该不是出在那个杏子,毕竟我也吃了,但只是普通过敏而已。”

  裴照指节泛白:“我终于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了,容与,那如今你还信我么?”

  薛容与却沉默了一下。

  裴照被她这沉默弄得心急如焚,所以她要插手大理寺查案,所以她要屡次把自己置于危险境地,所以——他突然按她入怀,将她死死贴在自己的胸口:“你果真不信我,就不能信我一次?!”

  薛容与被他这样一拽,整个人僵住了,听着他怀中笃定的心音,半晌才反应过来:“等等,你做什么?”

  裴照一惊,连忙松手,薛容与从他怀里忙不迭爬了出来,拉开两人距离:“我我我自然是信你的啊裴日轮,我怎么可能不信你!”

  “别说了,我知道了。”他沉下脸,站了起来。

  夜色中,裴照的耳朵根红如炭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