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心上娇颜>第57章 释疑/阿洛

  端妃道:“尊夫人五岁那年,被托付给陆先生, 离京去了别处, 因是女孩子,人们也就没在意。我翻来覆去地想过之后, 觉着这是贺家又一件有趣的事。尊夫人之于贺家,分量太重了些。

  “诸如此类的事情琢磨的多了, 便起了疑心,命心腹常年去查。

  “查到蛛丝马迹, 最好不过;查不出也无妨, 可以在适当的时候做些文章。颠倒黑白的事情都能做, 何况这等情形。

  “眼下我身陷囹圄,心腹不会傻到设法与我通信, 但一定会继续着手此事,迟早会闹到你与尊夫人或贺侯面前, 但会借谁之口, 我也说不准。

  “你该清楚, 真正的心腹, 会按照你的路数处理一些事,偶尔会给你个惊喜。”

  蒋云初颔首, 凝视她片刻,说:“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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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日,索长友的心情很不错。

  内阁抱团儿与皇帝对着干,否了两位王爷与太子一起辅政的昏招,明打明地支持太子。

  燕王、楚王本就是被皇帝强行扯进了是非, 没做观望就各自上表,一个说总头疼,一个说总心口疼,应付不了政务。

  皇帝听完这些奏折,当即降罪阁臣,均罚俸三年,又让两个儿子到养心殿外罚跪。

  再生气,能用的手段也就是这类不痛不痒的。

  索长友把皇帝的原话如实告知传旨太监,过了小半个时辰,又唤来传旨太监,说皇上收回成命,不与阁臣、两位王爷计较。

  鉴于前一日皇帝已经开始朝令夕改,传旨太监并未起疑,啼笑皆非地跑去传口谕。

  就这样,大家只是虚惊一场,都好端端的。

  皇帝服药之后睡着了,怎么也要一两个时辰后才会醒,索长友转到偏殿喝茶。他琢磨着,过三两日,便可以让太子辅政了。

  喝了半盏茶,莫坤来了,神色有些奇怪。

  索长友示意他坐。

  莫坤环顾一番,见偏殿中只有他们二人,低声道:“刚刚在宫外跟蒋侯聊了几句,他让我告诉您,专司丸药的太医明日起不会再出现,他会好生安置。指的是什么事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索长友颔首,“你看起来不对劲,怎么了?”

  莫坤摸了摸后脖颈,“也不知道端妃跟云初说了什么,他一副要杀人的劲儿,眼神暴躁得要命,拼命克制着不动手罢了。”

  “他就算开杀戒,也没你什么事儿。”索长友笑道,“咱可不能没良心,他可一直护着你呢。”

  “我不是担心那个,瘆的慌您知道么?”莫坤又摸了摸后脖颈,“脖子后面一直冒凉风,他冷起来,整个儿就是活阎王。”

  索长友笑了好一阵,随后不免担心:“该不是蒋夫人、贺家有什么事儿吧?”

  “我也是怕这个,真没胆子问,等他缓一缓吧。”

  “也只能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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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云初回到府中,在书房院静立良久,吩咐常兴:“请贺侯爷过来一趟,我有要事请教。”

  常兴称是而去,腿肚子却有些转筋:侯爷一身的杀气,该不是冲着贺侯去的吧?

  雪狼探头探脑地看了蒋云初一阵,理都没理他,颠儿颠儿地回了内宅。

  蒋云初进到书房,取出一壶酒,自斟自饮。

  他想通了很多事,意识到岳父这些年到底承受了些什么,更为清醒地认识到阿洛经历过的、要经历的有多残酷。

  恨罪魁祸首,恨得发狂。

  所以,他让太医离开了。得给皇帝断几天药,不然他得气出病来。

  过了半个时辰左右,贺师虞行色匆匆地赶来。

  蒋云初吩咐常兴:“除了我与侯爷,喘气儿的都撤出去,在院门外守着。”

  “是。”

  贺师虞落座,沉了片刻,确定下人都离开了,询问何事。

  蒋云初为他斟了一杯酒,开门见山:“颜颜是景家的女儿。”

  贺师虞险些惊得跳起来,“你怎么知道的?”

  蒋云初道:“明早端妃会服毒自尽。她与我说了些事情。以前想不通的,想通了。”他将酒杯送到岳父手中,“先喝一杯。”

  贺师虞接过酒杯。

  蒋云初与之碰了碰杯,“我敬您。”

  两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贺师虞端详着他,没想笑,却笑了,“你像是一肚子邪火?”

  蒋云初嗯了一声,“恨罪魁祸首,窝火。”斟满彼此的酒杯之后,换了个松散的坐姿,“我岳母不知道这事儿吧?”

  “她不知道。”

  “还好。”蒋云初轻轻地吁出一口气,凝视着对方,把端妃的意思复述一遍,“您跟我聊聊?”

  贺师虞缓缓颔首,喝了一口酒,开始艰难地回顾当年事。

  那年,阿洛总是病歪歪的,情形很让人揪心。

  景淳风带爱子离京寻访一位名医之前,私下里见过贺师虞一次,说万一有什么事,照顾景夫人一二。蒋家、何家,也去打过招呼了。

  景淳风提起阿初,说蒋家那小子忒好看了些,我怎么也得添个女儿,把那小子拐到我家做女婿。

  贺师虞说我要是添个女儿,就选你家阿洛当女婿。何家是指望不上了,咱不跟门槛儿太高的人掺和。

  景淳风说就这么定了,还有十几年呢,能办到。

  两人笑了好一阵,笑得没心没肺的。

  那时连一丝对祸事的预感都没有。

  那时只有对子女最美最好的憧憬。

  那时,他们还年轻,天还是蓝的。

  出事那天,贺夫人当即闻讯,心惊痛楚之下,动了胎气,产期提前。

  贺师虞当时在京卫指挥使司当差,以陪伴妻子的名义告假,做出人在府中的假象,其实第一时间潜入了景府。在那当口,没忘记让心腹传话给何岱和阿初的父亲蒋勋,让他们留在家中——如果他们离家而又没有特别像样的理由,那么,他兴许会一并失去他们。

  景府的格局、密道,他了如指掌,赶过去的时候,景夫人已经带着两名随从进了密道。

  他送她转入一所隐秘的宅邸,让她顾着胎儿,照顾好自己。

  景夫人说孩子生下来之后,要跟着我长年累月地不见天日么?你帮帮我,给孩子一个容身之处。而且我已经撑不住了。

  他不知道她指的撑不住是怎么回事,只能宽慰,提起妻子早产的事,问她感觉怎样,要不要从贺家调一个医婆过来。

  她说不用,两个随从就是医婆。

  接下来的事,便在她的坚持下促成了。

  她服用催产药,在第二日生下了一名女婴,托付给他,说贺夫人若是同意,就养在贺家,对外谎称生了两个孩子,等孩子大一些,样貌若是没法子圆谎,便跟外人说夭折了,安置到寻常百姓家。末了,看着虚弱如小猫的女儿,哑声说若是活不下来,就抱回来。

  他让景夫人给孩子取名字。

  景夫人说这是你们夫妻该做的事。

  事情出的急,他思虑周全,也不周全——没想到妻子与亲生女儿会出意外。

  带着服侍景夫人生产的一名医婆回到府中,听到的是妻子难产,情形凶险。

  他寻由头发作了妻子近前的人,换上带回来的那个。人是景夫人的亲信,不需吩咐,便晓得如何行事。

  贺家的女儿,没落地就离开了。

  贺夫人产后特别虚弱,陷入昏睡,他就在那时决定,隐瞒妻子,直到妻子察觉为止。

  另一面,他担心景夫人听闻贺家添了一个女儿的消息多思多虑,让一名产婆把贺家的女婴带去给景夫人看一眼,说明原委之后,找地方葬了那孩子。再难过,也得这么做。

  产婆回来时,哭着告诉他,景夫人一直出血不止,无力回天,她要带走贺家的孩子,说对不住。

  他在心里说没关系。

  贺府的老人儿都有印象,那一阵他肝火旺盛,发作了房里不少下人,都调到了别院或是庄子上。

  是必要的工夫,也是真的空前的暴躁。

  那一阵,他不觉得疼,费尽周折从乱坟岗找到景夫人和他的女儿的尸骸另行安葬的时候都是木然的。

  直到颜颜一点点见好,小脸儿鲜活起来,他的感知才恢复,开始撕心裂肺的疼。

  后来,颜颜五岁的时候,家中遇到坎坷,他只想保全女儿,也可以带上阿朝,可是阿朝以为自己闯祸连累了亲人,还是有担当的,如何也不肯走。

  便这样,有了与颜颜长达三年的分别。

  蒋云初听岳父没什么条理地说完这些,弯了弯唇角,眸中有释然,“怪不得您冒险寻找阿洛。”

  贺师虞对上他视线,眼中有歉意,“从心底来讲,我偏向他们兄妹两个。看着颜颜,就会想到阿洛,就想不论如何也要找到他。对你,我一直不够关心。”

  “理解。”蒋云初回以一笑,“怎么不告诉阿洛?”

  贺师虞喝了一口酒,“他不提,我就乐得拖延下去,也怕颜颜受不住。在我眼里,她一辈子都是小孩儿。再就是我怕向你岳母说这些。我要怎么跟她说,我们的女儿早就没了?”他叹息一声,“但是,迟早要面对那些。”

  “瞒着岳母并不难。”蒋云初说。

  贺师虞讶然挑眉,又笑着摇头,“阿洛重振景家门楣的日子不远了,到时候,他应该与颜颜团聚。况且就算我们不提,他兴许也会查证。说到底,那孩子太孤单了。”

  蒋云初凝视着岳父,眼中的笑意越来越浓。岳父有多矛盾、挣扎,都在言语之中了。“岳母有多在意有多担心颜颜,远远超出您以为的。颜颜是她的亲生女儿,这一生都是这样。阿洛那边交给我,其他的工夫也交给我来做。”

  贺师虞狐疑地看着他,“真能行?总不能连颜颜都瞒着吧?她知晓身世之后,早晚会露馅儿。”

  蒋云初轻笑出声,“不会。到了那一天,她是景家的女儿,更是贺家的女儿。”

  “晚一些再斟酌这些。”贺师虞一想这些,心神就乱了,只会一再下意识地拖延。

  蒋云初岔开话题:“何国公、我父母也不知道这件事?”

  “不知道。”

  蒋云初喝了一杯酒,问:“先生知情吧?”

  “你怎么也跟那只狐狸似的?”贺师虞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女婿。

  蒋云初一乐,“如果颜颜只是贺大小姐,先生当初不会带着她去庄子上,他也不会把颜颜当亲闺女。”

  贺师虞无奈地笑了笑,“那厮问过我,我不承认,承认与否又有什么不同。”

  “嗯,行,你们真行。”蒋云初说完,自斟自饮起来。

  贺师虞看不下去,“少喝点儿,喝高了耍酒疯怎么办?”略顿了顿,悻悻地道,“我大抵收拾不了你,陆休那厮说,你比他身手还好。”

  蒋云初忍俊不禁,“不多喝点儿我才要发疯。”

  “……也是。”贺师虞歉意地笑了笑,拍了拍他肩头,“难为你了。我陪你。”

  蒋云初笑着出去了一趟,过了一阵子,常兴送来几道下酒的小菜,和一坛泥封完好的陈年烧刀子。

  “侯爷,”常兴向翁婿两个行礼,“小的就在门外候着吧?”

  蒋云初道:“滚。”

  常兴苦着脸出去了。

  贺师虞哈哈大笑,“混小子。你看起来太不对劲,不怪常兴担心。”

  蒋云初也笑。担心什么?担心他开罪岳父?怎么敢。

  翁婿两个喝到后半夜才尽兴,蒋云初唤常兴带人护送贺师虞回府,自己犹豫了一阵,回了正房。

  雪狼在廊间的小毯子上睡得四脚朝天,他进门时,它扭头看了一眼,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蒋云初笑了笑。

  他用了很长时间沐浴洗漱,到寝室歇下时,已是晨曦初绽。

  朦胧的晨光之中,他用亲吻唤醒贺颜。

  他气息中有酒味,贺颜想问他怎么夜间喝酒,他不允许,霸着她甜美的唇,夺走她的呼吸。

  反反复复长长久久地亲吻,也只是亲吻。

  贺颜懵了好久,终于是等到他作罢,担心地看着他,“阿初,出什么事了么?”

  “没。”蒋云初亲了亲她脑门儿,“别跟醉鬼说话。你得哄我入睡。”她会起疑,他无疑遮掩。

  贺颜笑着说好,手绕到他背部,轻轻拍打。

  蒋云初唇角慢慢上扬成愉悦的弧度,心却一下下抽痛着。

  阿洛的真实身份,他都还没与颜颜提及。眼下要如何与她说起她的身世?不见得需要知道,但她不知道的话,怎么与阿洛相认?

  阿洛孤单这么多年,需要至亲。

  岳父的付出会让她难过到什么地步?

  难怪岳父能拖就拖,这事儿实在是折磨人。

  带着这些思绪,他睡着了,也如打算的那样,一个时辰之后醒来。问过下人,知道贺颜在听管事们回事,便直接出门,去了翎山书院。

  陆休正在给学子们上课,蒋云初让仆役去请,“我找先生有要紧的事。”

  陆休让武睿替自己一阵,回了听雪阁。

  蒋云初窝在躺椅上,懒洋洋的。

  陆休走过去,用折扇敲了敲他额头,“今儿这是怎么了?又是摆谱又是犯懒的。”

  蒋云初微笑,“惦记您。没事。”

  “德行。”陆休俯身拎了他一把,“给我沏茶去。”

  蒋云初说好,起身去沏了两杯六安瓜片。

  陆休喝了几口茶,端详着云初,“你心里有事。”

  “嗯。”

  “事情还不小。”

  蒋云初没正形,“想造反。”

  陆休大笑,陪着他胡扯,“我看成。”

  蒋云初笑着起身,“那我去了。”

  陆休摆一摆手,“去吧。”阿初不想说,他便不问。

  蒋云初走出去又折回来,道:“依您看,阿洛孤单么?”

  陆休敛起笑意,“跟你比起来,半斤八两吧。”

  “我有您。”

  说的人不觉得怎样,听的人却心酸起来。陆休和声唤他:“阿初。”

  “嗯。”

  “等我老了,你跟颜颜要为我养老送终。”

  蒋云初嘴角明显地抽搐一下,“您就比我大十来岁,我不见得熬得过您。我岳父说您是狐狸,好好儿修行,早晚成精。”

  陆休心里的伤感立时消散,爆出一阵大笑。

  “没正形。”蒋云初边往外走边道,“赶紧给我们娶个师娘,姓何的小姑娘看上您了。”

  书院的事,他门儿清,何莲娇耗得起,他看不下去了,乐得提醒先生。

  大男人让小姑娘等,总归是不厚道。

  前一阵他算了一卦,两个人有缘,不然也就让先生接茬不厚道了。

  陆休愣住,回过神来想追问,阿初已经走得不见踪影。

  他喃喃自语:“小兔崽子疯了吧?姓何,何莲娇?”

  见过先生,蒋云初心里踏实下来。

  说出去没人相信,他也不愿意承认:遇到大事的时候,他是依赖先生的,有先生打打岔,心就会定下来。

  而岳母在手札里提过,他做了佞臣之后,先生被他气得离京远游了。

  手札,得再看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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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颜坐在小书房里,听常兴禀道:“送沈清梧先生的护卫回来了。”

  “也就是说,先生安顿下来了?”

  常兴称是,“情形很好。要不然,护卫也不敢回来。”

  贺颜笑了笑,“你记得禀明侯爷。”随后问起昨晚的事。

  常兴回道:“昨晚侯爷和贺侯爷喝了不少酒。”

  “早间侯爷去了何处?”

  “书院。”

  贺颜若有所思。

  常兴行礼退出。

  贺颜想着,阿初不对劲,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不,不是他,遇到事情的是她。

  他对自身的事,一向无所畏惧,没有顾忌。

  她坐到窗前的圆椅上,陷入沉思。

  过了一会儿,她匆匆起身,去了外书房,找出那本手札,逐字逐句地认真阅读。

  如今有阿初护着,她想出岔子都难,但是,预言又分明说过她刺杀梁王,把自己的小命搭了进去。

  阿初遇到的事情,是不是手札背后的真相?

  她又将常兴唤到面前,“侯爷昨夜回府之前见过谁?这几日,端妃梁王有没有异常?”

  “小的得去打听打听。”

  贺颜颔首,“快去。”

  常兴带回来的消息,让她沉默了好一会儿。

  “端妃一早服毒自尽了。”常兴说,“昨夜她见过侯爷。当然,这些只有可靠之人知晓,您不用担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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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十三在捕风楼泡了三个日夜了,衣袍皱巴巴,胡子拉碴的。蒋云初进门的时候,他正在阅读景家相关的各路消息。

  蒋云初抛给他一个小酒壶,“喝点儿?”

  “好啊。”洛十三扬手接住,另一手将卷宗放回原位,随后与云初去了顶楼,在窗前落座。

  蒋云初坐在至交对面,过了片刻,盘膝而坐,视线不离洛十三的脸。

  “这么看我,当心看上我。”洛十三笑哈哈的。

  蒋云初睨着他,也笑。

  洛十三旋开酒壶盖子,闻了闻味道,“上好的烧刀子,太合心意了。你要是个女的多好,我一准儿娶你。”

  “滚吧你。”

  洛十三笑着喝酒。

  蒋云初忽然道:“我们是郎舅。”

  洛十三含着酒,过了片刻才咽下去,睁大那双就算憔悴也漂亮得过分的眼睛,“听不懂,说人话。”

  “我脑子有点儿不够用了。”蒋云初用指关节按了按眉心,“是郎舅吧?是。我跟贺朝是郎舅。”

  洛十三又喝了一口酒,动作很慢很慢,“阿初,我怎么还是听不懂?”

  蒋云初吸了一口气,非常牙疼的样子,“颜颜对我身边的人,在最初都存着戒心。她总担心我眼神儿不济,交到酒肉朋友,比如罗十七、冯湛,她在起初都是看起来乖乖的,心里却把他们当贼防。她对你不一样,就像你对她也不一样。以前总认为你们一见如故,现在想想,你们要是不投缘,就没天理了。”

  洛十三聆听期间,整个人都僵住了,维持着举着小酒壶的姿势,一瞬不瞬地看着阿初。

  “昨夜,端妃与我说了一阵子话,我回到家里,跟我岳父聊了聊陈年旧事。”蒋云初轻轻颔首,“你我是郎舅。”

  颜颜是你的妹妹——他应该这样说,但又不能。过于直白的话,阿洛或许承受不住。

  慢慢的,洛十三动了:握着酒壶的手渐渐用力,继而开始发抖;浓密的睫毛忽闪一下,又一下。

  随后,他猛喝了两大口酒,发出一阵剧烈的呛咳。

  呛咳未止,他猛地跳起来,在室内来回走动,步子凌乱急躁,困兽一般。

  蒋云初摸出随身带着的小酒壶,喝酒打发时间。

  洛十三折回到他面前,手撑在座椅扶手上,“阿初。”声音很沙哑。

  蒋云初嗯了一声。

  洛十三的眼眶发红了,清了清喉咙,用近乎小心翼翼地态度求证:“刚刚我没听错,对么?颜颜……是景家的孩子,你是不是这个意思?”

  “对,颜颜是你的妹妹。”

  洛十三别转脸,又一次清了清喉咙,喃喃道:“是我的妹妹?……我离她这么近,怎么没认出来?我怎么都没想过她还在?她的喜酒我都没喝,总想让你们单独请我,到现在也没顾上……”

  酸楚的感觉抓牢蒋云初。

  洛十三走开去,又开始来回踱步,期间有两次很仓促地抬手抹了抹眼角。

  蒋云初假装没留意到阿洛眼角晶莹的水光,也不允许自己再看,低头喝酒。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洛十三总算冷静下来,坐回到原来的位置,“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贺侯到底在唱哪出?他之前怎么不告诉我?怎么想的?他怎么想的!?”话到末尾,怒意已经无法压制。

  蒋云初做了个下压的手势,“把你的火气灭一灭。这会儿生气,等会儿难过,万一受不住这样大的起落,疯了怎么办?”

  洛十三瞪着他,“哈哈”地干笑两声,“已经疯了。少废话。”

  蒋云初笑了笑,讲述了贺师虞昨夜谈及的一切。

  洛十三听完,凝视他良久,眼中闪烁出泪光,下一刻,两滴豆大的泪掉下来。

  蒋云初想宽慰,喉咙哽住,做不得声。

  洛十三用力揉了揉脸,带着浓重的鼻音,梦呓似的说:“我娘真的不在了,和贺家妹妹一起走了……”

  蒋云初嗯了一声,有意煞风景,“你跟颜颜是否相认,我不干涉,但这事儿不能让我岳母知道。”再说动感情的话,他们俩就只有抱头痛哭的份儿了。

  洛十三瞳孔骤然一缩,眼神暴躁起来,但很快就会意,暴躁变成了悲伤,喉间逸出一声明显发颤的叹息,“懂。”

  他如此,蒋云初倒犹豫起来,“但你就颜颜一个亲人,要是不能光明正大地认回去……”

  洛十三没好气:“闭嘴!”

  蒋云初用酒壶堵住了自己的嘴。

  洛十三也想喝一口酒,却发现手抖得厉害。他放下酒壶,用力按住座椅扶手,很认真地看了蒋云初一阵子,又很认真地说:“阿初,我听你的。”

  生平第一次,蒋云初被酒呛到了,且呛得不轻,险些就呛出眼泪。

  难过也开心到了极点。

  “我听你的。”洛十三努力让自己扬了扬唇角,“怎么才是对颜颜好,你最清楚。我……我没事看她一眼就成——你要是觉得不认更好的话。知道那些,对她也没好处,你说呢?算了,别告诉她了……”

  蒋云初看着面前可怜兮兮的人,剑眉一蹙,“闭嘴。”

  听不了了。

  谁也别想看到他掉眼泪,阿洛也不行。

  洛十三点头,“好。”

  那么大个子,却像个好乖好乖的孩子。蒋云初探身过去,给了他一记凿栗,“去洗漱,捯饬出个人样儿来。”

  洛十三快步离开,“我尽快。”

  还是很乖。

  那份儿乖,像不像颜颜?以前没有过么?怎么没留意到?

  蒋云初想给自己一耳刮子。

  他吸气,灌酒,颇费了些时间,才把翻涌到眼底的酸涩压下。

  忒烦人,那厮怎么那么烦人?他磨着牙腹诽着。什么叫听我的?什么叫没事看她一眼就行?那是你的妹妹,不相认怎么成?

  那不叫纯粹善良好么,那是傻。

  傻阿洛。

  可对亲友这份儿傻,这份儿掏心掏肺的好,不是也像极了颜颜?

  不知道为自己着想。

  从来不知道。

  酒壶空了,蒋云初信手扔到一边。

  洛十三回来了,收拾得干干净净,但眼睛红红的。

  蒋云初忍下了叹息,强迫自己务实:“有几个身手绝佳的人,我长期放在外头,有男有女。早间我吩咐过他们,今日起盯牢接近我岳母的人,只要有人试图说起颜颜的身世,当下灭口,不拘手段。”

  洛十三讶然,差点儿就笑了,“不怕吓着她?”

  “不能够。就算被惊吓,总好过往她心口捅无形的刀子。她要是知道,一定会让颜颜回景家。”蒋云初给他分析,“这些事,我都有些受不了,何况她。有一阵,没她敲打着,我和蒋家兴许就被人收拾了。你不知道她多担心颜颜。这样的人,到头来知道那样的真相,算是怎么回事?心善疼女儿反倒要遭报应?”顿了顿,他语气更加柔和,“是因为这些计较,我才要瞒着她,没别的。”

  洛十三敛目思忖一阵,由衷地点了点头,“的确是。没法儿报答,再让人心碎一场,就忒不是人了。那你怎么打算的?就听我的吧,别告诉颜颜。我真没事,这不有你了么?你不是我妹夫么?”

  蒋云初一阵无语。

  “那什么,这事儿是真的吧?”洛十三眼巴巴地求证。

  蒋云初郑重颔首,“真的。”

  洛十三搓了搓手,“那你就说正经的吧,到底怎么着?你没的说更好,我去看看颜颜,偷偷看一眼就成。”

  蒋云初瞪了他一眼,“去我家里看我媳妇儿,还偷偷的?赌我全部身家,你看到我媳妇儿一准儿接茬哭。”

  洛十三回瞪了他一眼,随即现出久违的开心的笑容,“我才不跟你赌。”

  “颜颜那边,就算想瞒也瞒不住。”蒋云初正色道,“最近我们都在查找一个答案,但不知道是什么事,就广撒网,逮住什么查什么。”

  “你让颜颜凑什么热闹?”洛十三给了他一拳。

  蒋云初苦笑,“最关键的是,听端妃的意思,迟早有人找颜颜说她的身世。”

  “灭口不就得了。现在想想,那一招挺好。”

  “颜颜身手兴许不比你差,当着她的面儿杀人,能有几成胜算?谁又能总在她待客时埋伏在近前?”蒋云初完全恢复了理智,“况且我岳父为你们做的一切,她应该知道。”

  “我得见见贺叔父,正儿八经磕个头……”洛十三忽的话锋一转,“我爹是你岳父。往后你在我跟前,要说贺家岳父、景家岳父。”

  蒋云初愣了愣,哈一声笑出来,“说的是。”

  洛十三说:“成亲戚了,真好。”

  “往后更得给你撑腰了。”蒋云初眼中有着不自知的纵容,“你个讨债的,这下是一辈子的事儿了,可劲儿乐吧。”

  洛十三嗯了一声,真的笑得弯了眉眼,平时的邪气不羁荡然无存,目光澄澈、单纯。

  这目光,跟雪狼腻着颜颜时有得一比,跟颜颜也很像……蒋云初看着,想着,又难受起来。

  心情起起落落间,把该说的说完,蒋云初起身,“我得去宫里点个卯,你想看颜颜就去。再有,我岳母,就是令堂……怎么说?想去祭拜也只管去。地址记住没?”

  不想说这种话,不说又绝对不成,阿洛难过也高兴过度了,不是乱了方寸,压根儿就没了方寸。

  “先去祭拜我娘和贺家妹妹,地址我记下了。今晚要见贺叔父。”洛十三尽力牵出一抹笑,“你走吧,再跟我待一阵,你会恨你这操心的命。”

  蒋云初让自己弯了弯唇角,叮嘱道:“出门时带上脑子。我给你留俩人,让他们陪着你。”

  洛十三从善如流,还想笑一下,却又一次红了眼眶,“阿初……”

  他想说阿初,没有你的话,我要怎么接受这些事?你呢?你那些难过、不易,我到何时才能分担?

  蒋云初大力拍拍他的肩,步履匆匆地往外走,“再哭我揍你。不准跟我矫情。”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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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云初黑着俊脸出现在宫里的时候,贺颜又一次询问他的行踪,得知他进宫之前去过十二楼。

  端妃、父亲、先生、阿洛哥哥。

  不出一日,他带着坏心情把这些人见了个遍。

  根本不想隐瞒她,那就是难以开口。

  只需等一等,迟一些问他就好,但若是让他提及就暴躁痛苦的事……让他缓和几日再说吧。

  打定主意,贺颜继续看手札。

  手札上没几句好话,更没几件好事,又是可以发生的。

  那么多不好的事,源头在哪里?

  是不是皇帝?是不是景家的惨案?

  那些会与她有什么关联?

  贺颜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张,猛地想起一事:阿初查过送包裹给她的趟子手,怎么没提过下文?

  要说他查不到,打她一顿都不信。

  亲友送的吧?不然,她说手札乌鸦嘴的时候,他不会出言纠正。

  与她有关,不妨把十几年生平过一遍,大事小情的,都尝试着与皇帝、景家、端妃、阿洛哥哥等等联系起来。

  贺颜收起手札,坐到棋桌前,取了一把黑子。

  第一枚棋子代表生辰,落下很久,也没第二枚棋子跟上。

  生辰前后,正逢景家罹难;母亲难产,父亲暴躁;已经逃离又被寻到的景夫人及其女儿……这些让她心慌得厉害,不想再想下去,脑子却转得飞快。

  作者: 下章会写到贺师虞和阿初前世后续,少不了玻璃渣小刀子,往后多点儿爽歪歪甜蜜蜜的弥补~现在绕不过去,我也就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