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心上娇颜>第51章 “佞臣”当道

  “佞臣”当道(上)

  蒋云初知道皇上的意思,却不便给出相应的建议, 故意道:“破例斩立决?”

  在本朝, 不要说宫妃皇子,便是三品大员以上, 只要不是犯了滔天的罪行,都只是赏赐白绫、鸩酒。

  皇帝瞪了他一眼, 将克制不住地发抖的手掩入袖中,“朕才不要他们死得那么痛快!”

  蒋云初欠一欠身, 不再言语。

  莫坤沉吟道:“皇上不如回宫再斟酌此事, 臣还有一些事情禀明, 关乎端妃娘娘。”

  皇帝一想,也的确不用心急。他强撑着站起身, 尽量显得步调如常地出门,“回宫!”

  莫坤忙上前去提醒:“贺侯爷、何国公——”

  皇帝摆一摆手, “让他们回府, 等候赏赐便是。”他的家丑, 才不要他们看到。

  莫坤称是, 转告贺师虞、何岱,扬声唤来手下, 吩咐他们看押端妃、梁王、徐昊进宫。

  梁王经过蒋云初身边的时候,现出一丝狰狞的笑。

  蒋云初回以一笑,笑得深沉莫测,随即交代手下:“调派人手,到白云庵、梁王府搜查, 顺藤摸瓜找到的地方,也要严查。”又知会莫坤,“你的人手一起去。”

  莫坤连忙吩咐下去。

  宫里,端妃宫中的一应人等全部抓入宗人府候审,索长友正带人仔细搜查,亲自查看一些东西的时候,他支开身边的人,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混入手边一叠信函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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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府,阖府氛围静谧,透着一丝凝重。

  贺颜和雪狼并排坐在垂花门的石阶上,静静地望着通往前方的甬路。

  贺师虞的车马一进府门,雪狼就听到了,摇着尾巴看贺颜。

  贺颜摸了摸它的头,“再等等。”

  贺师虞知道家人记挂着自己,下了马车,径自回往内宅。路上,远远地就看到了女儿和雪狼。雪狼身形长成了,衬得女儿小小的。

  贺颜与雪狼同时站起身来,一个走,一个颠儿颠儿地跑向他。

  他心里暖烘烘的。

  雪狼到了他近前,围着他打了个转儿,又跑回到贺颜身边。

  小家伙的性子很独特,只认阿初和颜颜,在他们的亲友面前一点敌意也无,很乖,但不管怎么哄,也不会有亲昵的举动。

  “爹爹。”贺颜到了父亲面前,巧笑嫣然,“一切顺利?”

  贺师虞颔首,“怎么又跑回来了?”

  “该回来的。”贺颜携了他的手臂,一起往内宅走。

  路上,贺师虞把大略的情形告诉了她,随后又是一阵后怕,“幸亏早已见到阿洛,又幸亏阿初事先获悉,要不然……起码我会中计。”

  贺颜若有所思,口中则宽慰道:“您不用想那么多。”

  贺师虞笑了笑,“我是想说,幸亏有阿初。”

  贺颜想的则是,幸亏阿初和自己及时收到了那本预言手札——越来越觉得,起初读了只觉荒谬的事,完全有可能成真。

  那么,手札上说,她刺杀梁王玉石俱焚,因何而起?

  贺夫人、贺朝与周氏迎上来。

  贺师虞吩咐贺朝:“送颜颜和雪狼回家。”

  贺颜失笑,“刚回来就撵我走?”

  贺师虞拍拍她额头,“得有个过日子的样子,快回自己家去。阿初那边事情少不了,今晚不一定能回去,你把家看好。”

  贺颜笑着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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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中,养心殿。

  皇帝服了一粒丸药,缓了小半个时辰,转到正殿,索长友与莫坤、蒋云初侍立左右。

  梁王、端妃由暗卫相继带入——徐昊送去了诏狱。

  皇帝唤莫坤:“你先前提及的,到底是何事?照实奏来。”

  莫坤转到龙书案近前回话:“启禀皇上,方志逃离之后,臣一直在对其相关一切进行盘查,前几日发现,端妃娘娘与方志该是交情匪浅,在他居处的一个暗格之中,有暗卫找到一支凤钗,价值连城,核查之后,凤钗是皇上七年前赏赐给端妃娘娘的。”语毕转身唤手下,呈上证物。

  皇帝看到凤钗,细细查看之后,本就苍白的一张脸,再无一丝血色。他铁青着脸凝住端妃。

  端妃目露惊骇。她什么时候送方志凤钗了?方志明明是梁王打通关节才互惠互利的。“皇上,这是小人栽赃,臣妾冤枉……”说着,她忽然转向莫坤,“你说几日前便发现了凤钗,为何到今日才禀明皇上!?”

  莫坤对皇帝道:“臣不敢瞒皇上,查出端倪之日,正是端妃娘娘离宫去白云庵祈福之日,臣若在那时提出来,于谁都无益处。况且,便是到此刻,臣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只是将此事照实禀明而已。”

  他言辞间的余地对于端妃,不亚于救命稻草,她急切地道:“皇上听到没有?臣妾是冤枉的,是有小人栽赃。”

  莫坤垂眸,敛去眼中的笑意。

  皇帝不理端妃,转头看索长友,见他一脸难色,问道:“你带人去搜查,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索长友沉吟道:“确实搜到了蹊跷之物,却不知是真是假。奴才是想着,请锦衣卫查看分明之后,再禀明皇上。”

  “啰嗦!”皇帝不耐烦地道,“到底搜到了什么!?”

  索长友不敢再迟疑,唤小太监取来一个盛信的小匣子,走过去找出一封信,送到皇帝面前,“看起来是方志写给端妃娘娘的书信,不知是不是有人冒充他的……”

  皇帝没等他把话说完,便将信件夺到手里,展开来看。君臣二十来年,没有人比他更熟悉方志的笔迹。

  信上只有寥寥数语:

  身在江南,甚是思念娘娘与王爷,秋日可返京,届时共同商讨大事小情。

  珍重,望安好。

  皇帝气得眼前直冒金星。

  方志阳奉阴违,他们母子一清二楚;

  “思念”母子两个,又是什么意思?

  末一句也完全不合规矩、常理。

  再看字迹,确然出自方志之手。

  “反了……反了……”皇帝沙哑着声音,重复着那两个字。

  端妃、梁王心下大骇,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的只有惊惧、疑问。

  方志偶尔与母子二人通信不假,但信件看完之后就会当即销毁。凭空冒出来的信件,笔迹有没让皇帝发现不对……

  他们望向莫坤、索长友,还有蒋云初。

  直觉告诉他们,这一切是三人联手布局,苦于没有凭据。

  皇帝霍然起身,怒目瞪视着端妃,狠狠一拍桌案,“贱人!你做的好事!”

  端妃吓得一机灵,却因一头雾水无从辩驳,只无助地哭诉:“臣妾冤枉,请皇上明察……”

  梁王看得出,若不能证明那封信是人伪造,他与母妃都会不得善终。他大着胆子膝行上前,道:“父皇……”

  “畜生!闭嘴!”皇帝断然喝止他,望着他的眼神,充满最是丑恶的猜忌。

  有一刻,梁王陷入了绝望,但他没有放弃,坚持把话说完:“那封信定有蹊跷,定是有心人伪造而成,只此一事,求父皇明察!”

  “伪造?”皇帝冷笑着转出龙书案,把信件摔到他脸上,“你倒是给朕说说,字迹若不是方志的,还能是谁的?!”

  梁王下意识地将信件拿在手里,竭力稳定心神,辨别真伪。

  那字迹……居然真是方志的。

  怎么回事?方志忽然间不知去向,是不是也与莫坤、蒋云初等人狼狈为奸了?或者,是被胁迫写成?

  那就是纸张有问题。落款时间距今有大半年,这封信一定是做旧的。

  他这样想着,也这样说了出来,“父皇,这封信是做旧的,一定是!您唤人来查看便见分晓。”

  皇帝哼笑一声,“你只说信件是做旧的,也就是说,确定是方志的笔迹。朕的暗卫统领的笔迹,你怎么会这么熟悉!?”

  “……”梁王这才发现,情急之下,面对着这样一个皇帝,他犯了一个无可挽回的错。

  皇帝的眼神逐渐从盛怒转为暴怒。

  就在此时,锦衣卫同知吴宽在殿外求见。

  皇帝望向蒋云初。

  蒋云初道:“今日整日监视梁王府,锦衣卫获悉,梁王命心腹曹路带人,意欲夜袭翎山书院。微臣难辨真假,但事关士林,只得防患于未然,便命吴宽带人前去书院。此刻,他应该是有下情回禀。”

  梁王一听就激动起来,“胡说,胡说八道!”他吩咐曹路,是通过密道,在王府的人压根儿不知情。

  皇帝今晚第二次给了梁王狠狠的一脚,遂传吴宽觐见。

  吴宽进殿来,行礼后禀道:“曹路带十名梁王府死士夜袭翎山书院,微臣幸不辱命,已将十一名人犯全部抓获。”

  刚挣扎起身的梁王听闻,又瘫倒在地,整颗心被恐惧与绝望湮没。

  皇帝已是怒不可遏,走到梁王跟前,一脚踏在他心口,“要挟勋贵,要杀士林中人,你要毁我的天下!”

  梁王胸腔憋闷得厉害,整张脸涨得通红,无助地挣扎时,瞥见了没事人一般的蒋云初,抬手指向他,吃力地道:“是这佞臣布局谋害儿臣。父皇,留着蒋云初,您就是养虎为患。”

  “闭嘴!”皇帝脚下施力,“谁能借你之口,让你的死士去行凶?在你的别院,你所说的话,是谁逼迫你不成?”

  不要说梁王已不能言语,便是能说话,也没法子辩驳。

  皇帝想亲手杀掉梁王,却是一阵头晕目眩。他深深呼吸着,慢慢退后,斟酌之后,沉声下令:“将端妃、梁王关进天牢,蒋云初连夜刑讯,莫坤搜查梁王府,务必把他们给朕查得清清楚楚!”

  蒋云初、莫坤领命。

  “那个景家后人,”皇帝转身,看住蒋云初,“务必查明真假。”

  蒋云初称是,“查明真假之后——”

  皇帝挥手做个手势,“杀。不要声张。”

  “是。”

  “部署好宫中防卫,便去吧。”皇帝摆一摆手,转身去往内殿。

  索长友躬身跟在身后。

  皇帝越走,脚步越慢,喉间泛起一股腥甜。他竭力忍着,终究是呕出一大口鲜血,身形晃了晃,仰面摔倒在地。

  索长友其实能及时扶住皇帝,可他一闪身,避到了一旁,由着皇帝结结实实地摔倒,与此同时,发出一声惊呼:“皇上!”又高声道,“快来人帮把手!传太医!”

  蒋云初唤手下带走端妃、梁王,刚要和莫坤、吴宽离开,便听到了索长友的呼声。

  莫坤疾步赶进内殿。他好奇皇帝气成了什么样儿。

  蒋云初、吴宽在原地站了片刻,同时举步出门。到了殿外,蒋云初道:“端妃与梁王,你们先招呼着,我去诏狱。”

  吴宽想着,蒋云初该是想先查明景家后人的真假,将这条罪名给梁王坐实,如此,亲自审讯的时候,手里的牌更硬。他称是,先一步匆匆离宫。

  蒋云初不紧不慢地往宫外走,过了一阵子,莫坤赶上来,说了皇帝的情形:“吐了一大口血,晕过去了,那一跤摔得可不轻,没多会儿,后脑勺就肿起来了。”

  蒋云初嗯了一声,心里失笑。

  莫坤看看四下,见附近没什么人,微声道:“这回倒下,怕是起不来了。你赶紧给我支个招,总这样下去,新帝登基就得先把我咔嚓掉。”

  蒋云初望向东宫方向,“今日种种,你告知太子。”

  “嗳!”莫坤面上一喜,应得爽快,随后则道,“这种好事,你怎么总是让给我?你这位置,也危险,要不然咱俩一块儿去吧。”

  “不用。”

  莫坤道:“那我就跟太子爷说,是你让我告诉他的。我是真把你当兄弟了,你不能不顾着自己,别忘了弟妹、你兄嫂、贺家。”

  蒋云初凝了他一眼,“啰嗦。瞎操心。”

  莫坤笑得现出一口白牙,又赶紧敛容正色——皇帝都那个情形了,他这么高兴太不像话。

  蒋云初唇角弯了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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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诏狱。

  蒋云初坐在案前,面前有纸笔,没叫手下陪同。

  徐昊手脚戴着镣铐,垂首站立,偶尔偷眼看蒋云初一眼。

  蒋云初亲手磨墨,一面书写一面问道:“姓名。”

  “景洛。”端妃当年见过景夫人及其儿子,记得那孩子的名字。

  蒋云初将笔搁到一旁,抬眼凝望着徐昊,视线锋利直接,“到此刻,你还在做梦?”

  “我……我就是景国公的亲生儿子!”徐昊鼓足勇气,与蒋云初对视,“大人可曾见过景国公的画像?我的样貌便是凭据。”

  蒋云初微微扬眉。

  徐昊又道:“大人的父亲,与先夫是过命之交,我记得,难道您忘了么?”

  蒋云初没说话,拿起笔,继续书写,口中缓缓道:“你这般眉眼的人,据我所知,还有六个。

  “你生辰、年岁与景家后人不符。

  “证实你只是徐昊的人证,我已找到。”

  徐昊听出了一些端倪,惊惧交加,“大人怎么断定我不是?‘已’找到,是怎么回事?”

  蒋云初睨了他一眼,不言语,书写完毕,道:“看看,画押。”

  徐昊走到案前,用带着镣铐的手捧起纸张,看过之后,再看蒋云初,神色如同见鬼了一般。

  纸上所写,是徐昊自离家到京城的详尽过程,离家之日、被效命于梁王端妃的暗卫寻到之日、抵达京城之日记得比他还清楚,至于他如何被暗卫调/教,也是八/九不离十。

  好半晌,徐昊才能出声:“你……你到底是谁?是你……”

  蒋云初嘴角一牵,“是我们,亦是你。”

  徐昊惊骇之下,脑子完全不够用了,也无从猜测,自己到底掉进了怎样的圈套。

  蒋云初用下巴点了点他的手,“要我帮你?”

  “是、是你……”徐昊面无人色,额头沁出豆大的汗珠,“我会怎样?”

  蒋云初漠然反问:“想怎么死?”

  徐昊哭了,哽咽道:“求大人饶命!”

  “签字画押,准你当即服毒自尽。否则,受几日刑罚,凌迟。”语毕,蒋云初取出一个药瓶,“服下里面的丸药,片刻便死。”

  这件事,他本不想听皇上的,可眼前人贪心,若留活口,保不齐哪天又生妄念。那就算了,不留了。

  徐昊跪倒磕头,声声作响,“是我鬼迷心窍,我再也不敢了……”

  蒋云初似是没听到,取出一个小酒壶,慢条斯理地喝酒,过了一阵子,唤来两名手下,指了指案头的药瓶:“让他画押,处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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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坤命手下彻查梁王府,将所有王府下人缉拿,自己去了东宫见太子。

  正在书房的太子闻讯,忙道:“快请。”

  莫坤进门后开门见山,将今夜所有事情原原本本说了。

  太子惊讶之余,心中松快许多:端妃与梁王必死无疑。想了想,他问莫坤:“翎山书院那边,可有惊扰到先生与学子?”见对方摇头,又问,“是不是蒋大人做了详尽的部署?”

  莫坤称是,“名将之后,排兵布阵也不在话下。”

  太子颔首,并不掩饰眼中的欣赏,继而便是惋惜:“蒋大人在锦衣卫,有些屈才了。”

  莫坤十分认同地笑了,但没说话。点到为止就好了,说多了,兴许会给蒋云初带来不必要的麻烦。相对来讲,他对着太子,算是提前进入了伴君如伴虎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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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半,蒋云初回到家中,先到了外书房,写了一张字条。

  一如往常,趋近院门的时候,雪狼便迎了出来,直起身形,爪子不管不顾地搭在他肩头,狂摇尾巴。

  “小混帐。”蒋云初笑着数落一句,揉了揉它的头。

  雪狼身形落地,跟着他回到正屋。

  蒋云初哄着它睡着之后,进室内,先去沐浴,换了身家常的锦袍,到了寝室。

  贺颜已经睡了。

  定是有心事。她从小就是这样,心烦又无法可解的情形下,便会蒙头大睡,睡得很沉。

  他給她掖了掖被角,放下一张字条,再外间的大炕上喝了两杯茶,起身离开。

  去天牢的路上,他想起了梁王命曹瑾继续追查景家当年之事,想起了岳母手札上写的颜颜刺杀梁王一事。

  到目前,他已不能不相信,手札上的一些事,根本不是危言耸听。

  那么,需要怎样的前提,颜颜才会做出那种玉石俱焚的事?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她。就算到了手札上写的被逼嫁给梁王那一步,她也不会放弃等他回京。

  人在,便有希望。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他,他不能接受的是她不在,别的都在其次。

  曹瑾是真正的死士,便是梁王倒台、身死,也不会搁浅接到的命令。

  这样的话,倒是不需急着处置曹瑾,让他接着查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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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昏迷很久的皇帝醒转过来,第一件事便是吩咐索长友备丸药。

  索长友当即奉命行事。到如今,不需要再做场面功夫,巴不得皇帝一日服用多次。

  皇帝服药之后,闭目养神,过了一阵子,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心神进入最美的幻境:

  想见到芸娘,芸娘便出现在面前,巧笑嫣然,温言软语;

  想回到年轻时驰骋沙场的光景,便置身于两军阵前,提刀纵马,号令三军;

  ……

  同一时间,天牢中的梁王,见到了蒋云初,本来坐在桌前出神的他,立时站起身来,目露凶光。

  看守的侍卫要呵斥,蒋云初抬手阻止,示意其退避。

  昏暗的灯光中,他缓步走到梁王近前。

  梁王沙哑着声音,从牙缝里磨出一句话:“我的今时今日,全是你促成!”

  蒋云初不置可否。

  梁王又道:“方志的信件是怎么回事?他在何处?”一想起那封信上暧昧的措辞,便是恼怒得发狂。

  “信件是他亲手写就。”蒋云初道,“在他该在的地方。”

  “他……”梁王目光微闪,心念数转,“他与你联手了?”

  “没有。”

  没联手,却这样诬陷母妃,处境便不需想了。梁王轻蔑地笑道:“你蒋家算得世代忠良,到了你这一辈,竟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害人!”

  蒋云初道,“记得聂氏的事?”

  “你就是从那时开始设局害我的!”

  蒋云初剑眉微扬。

  梁王再恼恨,也意识到了言辞中的漏洞,强自解释:“聂宛宛的事,我本意是拉拢你蒋家,可你……”

  蒋云初居然颔微微一笑,“我本意,是与你划清界限。”

  “……”梁王察觉到,对方的平静如水,衬得自己像个小丑。挫败感让他周身失力,坐回到条凳上。

  蒋云初道:“对于你派曹瑾查景家一事,我想省些工夫。”

  梁王心弦似被粗暴的手狠狠撕扯着。蒋云初连那件事都已获悉,那他与母妃岂不是一线生机也没有了?

  蒋云初问道:“曹瑾跟着你与端妃的年月已久,主仆之间定会有些默契,你们要他从哪方面着手?”若是没有对一些事情的怀疑,他们查什么查?那样鲁莽的事情,不是这对母子做得出的。

  梁王抿了抿干燥的唇。

  皇帝先后两次暴怒的情形历历在目。他再清楚不过,依着皇帝那个愈演愈烈的猜忌多疑的性情,恐怕已经从笃定母妃与方志有染,到了怀疑他身世的地步。

  没有人能且敢帮他与母妃。

  在蒋云初面前的此时此刻,或许就是最重要的一次生死存亡。

  他需要做出最明智的选择,哪怕卑躬屈膝,也要打动蒋云初。

  只是,向着已经把自己推到死路上的仇人低头,还真不是易事。

  除了恐惧、憎恨,前所未有的挣扎、屈辱袭上心头。

  那等屈辱,在某一刻,让他真想一死了之。

  可他不能死,先前所有的筹谋都是为了活,为了比他人活得更好,怎么甘心落得个年纪轻轻还背着不清不白的怀疑丧命的下场?

  蒋云初看着垂眸斟酌的梁王,心头没有一丝触动。

  良久,梁王双手撑着破败的桌案,吃力地站起身来,转到蒋云初面前,深施一礼,“我……以往多有不是,唯请蒋侯海涵。”

  这等违心的话,说的时候,堪比服毒的心情——他狠,最先想利用聂宛宛混入蒋家拿到把柄,用蒋家满门安危作为手中的筹码,他蒋云初便更狠,让他稀里糊涂的就被禁足于梁王府;

  他歹毒,想利用一个可以乱真的蒋家后人,死死拿捏住贺师虞、何岱,连带的也就将蒋家收入手中,他蒋云初便更歹毒,竟将事情做到了关乎母妃与他清白的地步。

  借刀杀人到了这个地步的仇人,他恨不得将之抽筋扒皮。

  蒋云初向后退了一步,闲闲打量着梁王近乎扭曲的面容,静待下文。

  万事开头难,接下来的话,梁王说的很通顺,甚而态度、语气之中还带上了诚意:

  “我已然成了阶下囚,深知前路已断,没有前程二字可提,只求蒋侯高抬贵手,留我与端妃一条性命,你有什么想知道的事,我定会知无不言。”语毕,再次深施一礼。

  蒋云初唇角逸出一抹冷酷的笑,和声道:“王爷错了。”

  梁王不解,抬眼看他。

  蒋云初道:“不相干的人,我自来软硬不吃,你惯用的歹毒下作那一套,更是嫌恶到了骨子里。

  “可我也不能不感谢你这种人,没你们,我除了用酷刑,正面筹谋,还真想不出一些整治人的法子。现在好了,你们教会我的,余生受用不尽。”

  梁王踌躇着要不要下跪,将自己放到尘埃里,蒋云初却没给他这机会——

  “你与端妃的情形,多数该知道的,我都已通过锦衣卫、方志得知。

  “没有方志,我不能知晓你两个心腹死士是曹瑾、曹路。

  “方才与你提过的事,想说便说,不说也无妨。我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已决定放曹瑾在外面慢慢查证。

  “王爷以为这类事能够成为活命的条件,错了。”

  梁王看着他那张俊美的认真的又冷酷至极的面容,没来由的生出一种被狠狠愚弄践踏了尊严的感觉。

  他一直隐隐作痛的胸腔起伏着,喉间泛起一股腥甜。

  这厮真有本事把人气得吐血!

  他吃力地吞咽着,竭力忍下,白皙的面容,却已不自觉地涨得通红。

  身体好过了一些,他到底是恼羞成怒了,“那你过来到底是做什么!?看我的笑话?看我有没有一进天牢就寻死觅活?”

  蒋云初失笑,摆一摆手,“好赌之人,大多数都在赌之前做白日梦,幻想能赢多少。我不是,我赌之前,一向是备好足够的赌资,打算输在赌场。

  “我给了你机会,问起时,你当下告知,我总会让你少受些苦。你却要与我谈条件——与赌徒谈条件,你又错了。”

  “你……”梁王抬手点着他,恶语相向,“你这样的人,生来就是刽子手、酷吏的材料!不要说庙堂风云骤变,朝夕之间你便有可能被人扳倒,便是顺风顺风地熬到太子登基,他又能给你什么好处!他又如何不会视你为眼中钉!”

  蒋云初颔首,“为我考虑的倒是不少,谢了。如此,我只盼着王爷活得久一些,久到看我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你、你……”梁王气得头昏脑涨,险些语无伦次,但到底不是常人,气急败坏之下,仍然能抓住一些重点,强自冷笑道,“放这样的话,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太子与我的嫌隙,不是一日两日。迟早,他会见我,到时候我会对他知无不言,细数自己的不义之事,更要细数你蒋侯的种种行径!”

  金枝玉叶想快些死的方式,也与寻常人不同,若不是过于气恼,不定还要多拐几个弯儿。蒋云初敛了笑意,凝眸道:“这般的气话,也只有你信。”说着从容转身,举步向外,“晚一些刑讯,你准备好。”

  梁王看着蒋云初闲庭信步般走出牢房,消化掉他的话,眼前一阵发黑,喉间那股腥甜,如何也压不下去了。

  他下意识地弯腰,呕出一口鲜血。

  身体的不适,过度的愤懑憎恨,让他头脑一片混沌。

  他分析不出,蒋云初此行的目的。

  所谓的给过他机会是真的么?鬼才信!他若当即告知,不定又会得到怎样气人的说辞。那是个刽子手——才高八斗的刽子手,平时的惜字如金,不代表关键时刻用嘴皮子笔杆子气死人。

  可那种天生反骨的人,脑筋摆明了与常人不同,若真的是高明的赌徒行径,给了他一次机会,他又已错过,且在错过之后跳脚……

  他觉得身体一时冷一时热,慢慢地、软软地跌坐在冰冷的地上。

  渐渐的,他清醒、平静了一些。

  他仍然没有自尽的心思——说不定蒋云初的目的就是逼死他,他不能上当,圣旨没下,谁也不敢要他的命,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天牢一向是空落落的,住得起这个地方的人,向来是凤毛麟角。

  蒋云初走到转角处,远远退避的锦衣卫望见他,快步迎上来,行礼道:“大人,要不要加派人手防着梁王自尽?——小的担心耳目不灵,看顾不周,影响大人的差事。”

  蒋云初回以温和的一笑,“不必。时机到了,我会另做安排。”

  那名锦衣卫轻轻吁出一口气,“那就好。”锦衣卫只有三五个年仅十六七岁的少年,蒋云初就在其列,寻常锦衣卫看不出别的,只留意到前上峰莫坤与之交情匪浅的样子,便会打心底服气、听话,更何况,有些事情,真像莫坤偶然嘀咕的那样——被蒋云初做得神神叨叨的,就更添一份畏惧与信服。

  蒋云初走开去。

  梁王自尽?那是不可能的。就算梁王经历了方志目前在经历的一切,也不会寻死。人有百千种,各不相同。

  到底给梁王怎样个生不如死的处置,是皇帝该头疼的事。

  他近几日要着手的,是利用梁王的事,把皇帝所剩的半条命再气没半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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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早,贺颜起身后,发现了床头的字条:

  忙碌,安好。得闲不妨回娘家小住几日,等我接你回家。

  她来回看了几遍,把字条收进盛放信件的锦匣之中。

  回什么娘家啊,回去一时半刻可以,要是胆敢提出小住,母亲就会发话撵她回来。昨日后,又多了父亲。

  长辈已经把他当亲儿子来心疼了。

  而这正是她喜闻乐见的。

  刚要去洗漱,雪狼探头探脑地走进来。该是昨晚又被阿初哄过,看起来心情特别好。

  她蹲下,揉着它的大头,“上午有客人来,你都不待见,只管去小花园玩儿。下午我们去书院,找先生。”

  雪狼又是蹭她的手,又是拱她的衣袖、棉裙。不消片刻,素净的衣料上便多了它一些毛。

  这时节,它正常换毛掉毛的情形,要是不当回事,情形不知有多壮观。

  她笑,“让阿初看到,又要数落我只知道跟你玩儿,不会照顾你。晚上好好儿地洗个澡,好不好?”

  雪狼只管忙着跟她起腻。

  上午来了三位客人。

  先来的是杨素衣,两日前便约好的。两个人这一生大抵也没可能成为手帕交,可相处了这一阵,都是实心实意地待彼此。

  杨素衣进门时神色有些紧张,一落座便问道:“皇室两位贵人入狱的事,你一定听说了吧?”

  “自然。”贺颜笑着点头,从晓瑜手中接过茶盏,送到杨素衣手里。

  杨素衣见她神色如常,紧张的情绪得到了一些缓解,压低声音:“今日本该有朝会,但因皇上抱恙免了。”

  贺颜嗯了一声。

  晓瑜、晓双几个自动退到了外面。

  杨素衣若有所思,“我是想着,变天的日子不太远了,以赵家数年来积的阴德,横竖是没谁能容着。幸好我是女眷,那等霉运,不会再冲在前头,眼下该做的,是多捞赵子安一些银钱……”

  贺颜好笑之后,便又一次地不落忍了。那般的夫妻光景,简直还不如常对青灯古佛。

  还是想帮杨素衣一把,却是能力有限,要通过阿初。

  她直言不讳地问:“这类话,我听你说过三两次了,都没提过娘家,没想过让娘家帮你促成和离之事?”

  杨素衣这边,相对来说想的很简单。

  在赵子安提出让她与贺颜冰释前嫌的时候,她动过好生应承寻机请求帮衬的念头,现在却是做梦也不会想了:庙堂里的大事小情,但凡听说,总能在传闻后面找到蒋云初的影子——瘆的慌,她是不敢求一个活阎王帮忙,以前动的那点儿少女心思,不要说早就放下了,便是还有,也吓没了。

  她就算生来没皮没脸,到了今时今日,对贺颜也只有感激、珍惜之情,绝不会让对方因自己为难,平添烦扰。

  帮赵家的儿媳妇跳出火坑,凭那父子两个豁出去根本不要脸的德行,谁只要沾上这种事,定会有头疼不完的事。

  她一生兴许只有贺颜这一个朋友,如何还会不知轻重,不知惜取。

  此刻,她不假思索地苦笑着摇头,如实相告:“出嫁至今,只与我娘通过信函、下人互通消息,相互宽慰。

  “家中男子,都在忙着巴结赵家父子,何时找我,定是要我传话,替他们求赵家帮什么忙。

  “心早就冷了。

  “我娘再三告诉过我,实在煎熬的话,便寻机自己断发,遁入空门——便是看我做尼姑道姑,她也不要我回娘家。经过了这么多事,她也品出了不少事情,也心寒了。

  “杨家……从根底就烂了。

  “她只恨自己年轻时瞎了眼,嫁入了杨家。她只等我有了最终的着落,便会住到家庙之中。”

  坦诚直白的言辞,让贺颜有所触动。

  杨素衣却很快绽出如常明媚的笑靥,摆一摆素手,“不要说我这些烂帐了,我总能为自己寻到个过得去的出路——就算是误打误撞,也跟赵子安相处得似酒肉朋友,好歹还是有些本事的,对不对?”

  贺颜笑着点头说“对”,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尽自己一份力——哪怕别人说是吹枕边风的力,也要帮杨素衣脱离赵家,重新开始。

  送走杨素衣,没过多久,张夫人与张汀兰来了。

  祖孙两个近来隔几日就送来拜帖,贺颜从一度的搁置,改为选择应下。见了面,便能看出些端倪,也便愈发笃定日后如何对待张家女眷。

  说起来,祖孙两个做的事,于她是不得了而已,之于先生、阿初和很多人,都是不足挂齿的。加之昔日的贺颜成了蒋夫人,总要在迎来送往间留些余地。

  张夫人、张汀兰进到厅堂,便一起屈膝行礼。

  贺颜连忙起身避到一旁,笑道:“夫人真是折煞了我,快坐下说话。”

  她说话间,有眼色的晓瑜、晓双已齐齐过去,搀扶起张夫人。

  张夫人又是愧疚又是不安,“是我唐突了,但是上次相见,我做的事实在上不得台面,唐突了蒋夫人,是以,才一见面便行礼赔罪。”

  “上次相见?发生了什么事?”贺颜笑着反问,“我竟是不记得了。”

  张夫人的脸红了红,嗫嚅道:“蒋夫人不记得,便是什么都不曾发生。”心里一直悬着的那块大石头却落了地,她是真怕这个炸毛的时候一丝余地也不留的小姑娘耿耿于怀,始终记着那笔账。

  半推半就之下,她与张汀兰在客座落座,接过小丫鬟奉上的热茶。

  贺颜道:“本该是我去张府拜望,可是资质愚钝,打理家事漏洞百出,便一直腾不出时间。”

  张夫人明知对方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却不得不颔首应承,“偌大一个府邸,自是事务繁杂,我是过来人,深有体会,但是凭蒋夫人的资质,用不了多久,便会游刃有余。”

  贺颜一笑,“借您吉言。”

  话题就这样打开,一老一少说起家长里短来。

  张汀兰始终正襟危坐,用心聆听,生怕贺颜何时提到自己,自己却反应迟钝惹人厌。

  被祖父手段婉转地整治了这么久,她再不敢出一丝差错。

  贺颜观望一阵,淡淡地将话题转移到女工、琴棋书画方面。

  祖孙两个闻音知雅,几乎是小心翼翼地应承。

  她们累,贺颜也累。过了小半个时辰,张夫人适时地起身道辞。

  贺颜亲自送到垂花门外。

  临上马车,张夫人见她态度依然柔和,便凑近些,低声道:“张家不比别家,我们这些女眷,在有些事情上,总想着为家族分忧。

  “如今蒋侯爷权倾朝野之日不远,可有用得到张家的地方?”顿了顿,怕生误会,连忙补充,“我说的是我家老爷,能否帮衬侯爷一二。我们终究是害怕,他不仅仅是落个晚节不保的下场。”

  贺颜目光流转,很快应道:“首辅大人做他该做的事,便足够。”

  张夫人并不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却再三道谢。她不明白没事,转述给张阁老,他应该听得懂。

  贺颜目送张家的马车走远,回内宅时,感触良多。

  母亲与她也会干涉男子在外面的事,可如张家女眷这般的行径,她们不会做,夫君也不会允许她们做。

  真是人各有命。

  她在今日看到的是,这世道之下女子的种种悲凉。

  感慨淡去,她又想起了手札上那条关乎她身死的预言,更为迫切地知晓原因。为此有所决定之前,她得去请教先生,让他帮自己拿个主意。

  这是自幼便养成的习惯:与亲人很亲昵,但遇到事情,想依赖求助的只有先生、阿初。这般的缘法,她一面费解,一面这样走过了这些年,也没真正当回事:反正先生和阿初本就是她最亲最近的人,从不会让她生出哪怕一点点负担。况且,母亲与父亲为她做的事、操的心并不比任何父母少,只有更多。

  梁王入狱,皇帝病情加重,阿初定会忙得五迷三道的,她想先有主张之后,再与他商量——嗯,好吧,她始终最在意最心疼也最不敢惹的,始终是他。

  下午,贺颜带着雪狼来到书院,径自到了听雪阁等候。

  雪狼对这里已经熟悉,在她身边坐了一会儿,就做贼似的溜出去玩儿了——好像它比她还大的身形可以因为闷着头垂着尾巴就能隐形似的。

  喝了半盏茶,陆休步履生风地走进门来,到得近前,先用折扇敲了她额头一记:“小兔崽子,你怎么总往外跑?”

  贺颜一手捂着头,一手放下茶盏,抬眼看他,“有您这样的恩师,想像话也不成啊。”好像他不想看到她似的,明明眼里全是笑。

  陆休的笑意到了唇畔,转身落座,先找雪狼,“你家那个小崽子呢?”

  “出去了,你总揪它耳朵,它不待见你。”

  陆休哈哈地笑,“胡扯,别说我下手轻重的事儿,单说它,除了你跟阿初,我看是谁谁都不认,看谁都烦。”

  “知道就好。”贺颜笑笑地捧起茶盏,啜了一口茶。

  “今儿过来,找我有事儿吧?”陆休问。其实一进门就看出来了,这小气包子在他跟前,小心事能掩饰,严重些的就想都不要想了。

  贺颜嗯了一声,“是件不得了的事呢。”

  陆休斜睨她一眼,笑着起身,“走着,去诗画廊看看。”便是情同父女,也不便关起门来说体己话,恰好正是学子上课的时间,学院内很清净,在外面说话倒更方便。

  贺颜说好。

  师生二人未出院门,雪狼便追上来,神气活现地跟在贺颜身边。陆休唤了它三次,它才勉为其难地走过去,让对方拍自己的头,拎自己的大耳朵,然后气呼呼地回到贺颜身边。

  陆休一阵笑,“小人儿似的。”

  贺颜也在笑,“是啊。”

  “好好儿待它。”

  “遵命。”

  诗画廊北面壁上,有能工巧匠在书院授意下,定期依照名士才子才女的笔迹篆刻出的诗词文章画作,很是精彩。

  贺颜有事,便没了观赏的兴致,与先生半真半假地说起景家相关的事:“……昨日,景国公爱子被人冒名顶替,想必您事先就知情,正如知晓死士意欲到书院内行凶未遂之事。我听说,梁王、端妃近年来所着手的,不只是景家子嗣一事,查的别的事,应该与我有关,闹不好,我会被人算计得找人拼命。先生,您能不能帮我想想,这是怎么回事?我该怎么做?”她知道这样蹩脚的谎言骗不过先生,便一直垂着头,等着他数落之后,豁出去把手札的事如实相告。

  只是很奇怪,先生听了,敛目沉思,神色肃然。这好像是压根儿没发现她在撒谎?那么,是哪句话引得先生费思量?又或者说,景家在先生心里,本就分量十足?

  她停下来,五分不解五分期许地望着他,“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