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侯府外室>第八十一章

  洛棠发现自己被孙允绑到他母亲的别院时, 整个人都是懵的。

  “对不起了洛姐姐,连二哥都没能将你吓住来求我,我只能用这个法子了。”

  少年人坐在她身前,古旧却被整理清洁的屋子里, 一只惨白的蜡烛幽幽燃着, 叫洛棠猝然想起了她险些被殉葬那晚, 见过的老安宁侯的灵堂。

  她猛地回神,呜呜呜地怒骂。

  可她的嘴巴被堵着, 手脚被缚,所有的反抗都如同隔靴搔痒。

  孙允听着这般呜咽,竟直接笑了出来。

  他看似清瘦, 却能轻而易举将洛棠抱上塌。

  “洛姐姐, 你是真傻。”

  “你以为做了个替人撰写文稿的活计,就没人看出来你以往的身份了吗?”

  他的手像阴冷的蛇,一点一点划过少女的身躯。

  “这么嫩的手, 这么细的腰,还有这么漂亮的脸蛋,走路都是轻飘飘地不着地……狗三不肯说, 你自己同我说,你是哪家别发卖出来的外室, 还是窑子里逃出来的姐儿?”

  “你知不知道, 你这般模样,一个人在县城里,早被不知多少人盯上了啊?”

  洛棠气得要翻白眼,亦有几分识人不清的悔恨。

  如今想来, 真是处处都是破绽, 狗三年纪小不懂事, 可她见过了京中那么多腌臜事,怎还会信一个四肢健全的庶子,想不出办法自己给外家联系呢?

  她不想像原先那般过得太殚精竭虑,可稍稍松懈,等待她的便是这种处境。

  孙允见她悲愤,将人往怀里更搂了搂:“洛姐姐别怕,你对我好,我也会对你好,这宅子往后就是你的了。”

  洛棠只觉得浑身毛骨悚然,呜咽着要躲开他。

  恶心极了!

  “你也别想着你屋里那个小白脸能来救你啦,我去医馆打听了,他受了很重的棍伤,是不是原先在你那儿,同你偷情的小白脸?”

  孙允笑起来,嘲弄她,“还是个与你一个楼里出来的小倌儿?一同被罚出来了?”

  他掰过洛棠的脸颊,越看越喜,忍不住喟叹。

  “姐姐,人要往高处走,你这种身份本来就不好的,就不能再同那样的人纠缠了,整个县只有我们孙家才能给你最体面的生活,你跟了我,才不会吃苦啊。”

  洛棠闭上眼,心里想……去你娘的体面生活,不吃苦。

  她这前半生,为了一个不吃苦,几乎吃尽了苦头,可现如今,她已经不敢有所求了,偏偏厄运如影随形,叫她陷落樊笼。

  处心积虑时样样是错,看淡宠辱后,怎也没个安宁呢?

  是不是她这种出生后便失了清白地位的人,一辈子都追不上普通人,也别想干干净净轻轻松松地活了?

  是不是哪怕她躲得多远,永远都甩不脱她身上的枷锁了?

  不知是气是悲,喉咙连着脑袋都憋得生疼,两行清泪不自禁地簌簌流下。

  她不想要这般结局。

  随后,她听到门外传来吵嚷声,紧接着,屋门被一脚狠狠踹开!

  谢凤池提着剑,一步一步走进昏暗的屋内,面色苍白。

  “找到你了。”

  别苑一夜间被大火烧了个一干二净,洗得雪白的衣摆重新染上红。

  可衣服的主人并未在意,只一下一下用剑尖戳烂了那人地嘴,喃喃道:“你算什么东西。”

  他舍了全部都要拥有的人,圣上都不能为之叫他屈服的人,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觊觎她。

  洛棠看不下那场面,呜呜呜咽了几声,才叫谢凤池回神似的看向她。

  火场里,他那一瞬回眸,凤目染血,像恶鬼爬上了人间,却又是唯一能给她救赎的神明。

  谢凤池的掌心滚烫,有些失了力道的准度,抱起洛棠的一瞬间,洛棠觉得自己几乎要被碾碎在他怀中。

  她手脚被缚,嘴巴也被绑了布条,任由她如何嘶哑呜咽着敲打谢凤池的胸膛,这男人像魔怔了似的根本不理会她。

  她被抱回了自己的院子,依旧没被松绑,谢凤池只囫囵地隔着布条与她交吻,灼热的气息与浓烈的血腥充满了她的胸腔,吻得洛棠几欲窒息,苦不堪言。

  谢凤池的袖摆也被血濡湿透,随着他的触摸,洛棠的身上和床榻上也尽数被染了不少血痕,若是有人不小心误闯了,怕是会被这惊悚场面当场吓昏。

  洛棠泪水模糊地想,疯病怕是又犯了。

  疯病还连着热病,胡闹到了半夜,洛棠的手脚终于得了松绑,扯开嘴上布条,却发觉谢凤池身上的温度烧得更高了。

  他出门时,满头黑发皆以一根发带束起,如今他将洛棠抵在床榻间,墨发松散,一半遮着洛棠的身子,一半与他濡湿的后背交缠难分。

  洛棠一言难尽,不知自己一开始究竟为何要将人救下来。

  从未见过谢凤池受过如此重的伤,他面色苍白噙着叫人胆寒的笑,却自始至终没做出什么伤害洛棠的事,只一遍又一遍地吻她。

  直到洛棠觉得自己的口中都有血腥味了,她才深觉不能再放任对方这般。

  “你,松开我,快些松开我……”洛棠有气无力地推搡对方。

  可谢凤池已然烧得神志不清。

  叫他松开,他反而将人拥得更紧,洛棠几乎都能感觉到对方背后的血一滴一滴落在自己身上。

  “我不松,”

  谢凤池沙哑又缓慢地回答她,“松开,你又会逃走。”

  洛棠咬牙逞强:“逃就逃了,也不是第一次!”

  谢凤池却极其偏执地摇头,重新吻他,失了理智的他有种近似稚儿的坦诚。

  “不要逃,再不要逃了,洛娘,不要逃了好不好?”

  洛棠惊讶之余心头难掩钝痛,心想你此刻做这番样子又何必,左右是意识不清醒,醒来便会全忘了,却叫她心里止不住地难受。

  她忍不住气地怒骂他:“我都逃走了你还追来,你是不要颜面吗安宁侯?”

  谢凤池似乎愣了一下,运筹帷幄的人头一次不知要如何回答。

  “我也不能再帮你做什么了,我不是娴妃的女儿,我牵制不了六皇子,更不会听话进宫,你若硬要逼我,我就在宫门口一根白绫吊死,让你和我一道下地狱去!”

  她忍不住哭出来,一边哭一边骂:“就这样,我看你还敢不敢继续来招我!”

  谁知谢凤池愣愣看了她许久,蓦然点头:“好啊。”

  “好什么?”洛棠哭得一愣。

  “我们一道下地狱。”

  洛棠哽了哽,才想起这人内里是个疯子。

  她卯足了劲儿要推开谢凤池起身,耗了一整夜,谢凤池也没多少力气制止她。

  只是洛棠刚要离榻的一瞬间,谢凤池垂下头,拉住她的手。

  “不能不走吗?”

  那声音沙哑更甚刚才,洛棠一怔,难以置信地回头看他。

  披散着墨发的男子贯是容颜绝色,却难掩心力交瘁,茫然无措地抬头,流下泪来。

  洛棠脑袋里轰隆一声。

  谢凤池攥着她的手,不顾挪动位置时后背有多疼,只想再靠近她一点点,执着地问:“你明明可以不走的。”

  “花朝节那天,你没有按照他们的要求让我去摘兰花,你那时心中究竟是如何想的?”

  “你是不是,也猜到了他们要做什么?”

  谢凤池看着她,不顾伤重也不顾伤痛地灼灼看她,肯定而执着勾起唇角:“你舍不得我。”

  他与崔绍联手,引赵彬自掘坟墓,他们将什么都算进去了,唯独没算进,洛棠没有按照赵彬的指示,不曾叫他去摘一朵兰花。

  他本也是不信的,不信这薄情的女子会留有恻隐,可崔绍是个聪明的蠢人,他将外面发生的一切都如实告知自己,叫自己从洛棠的种种逃避间,窥见了她柔软的一丁点儿真心。

  只有一丁点儿,也足够叫他堪破她爱他。

  只要她爱他,他便不怨她。

  他甚至愿意让她去到外面,去追逐她所谓的自由与快乐,等她撞破了脑袋,头破血流,才会知道,会一直留在原地拥抱她的,只有自己。

  洛棠忍不住鼻尖酸涩,哇哇大哭:“我没有!不过是怕你真因为我遭了殃,你脱身出来定会要我好看,所以我才没忍心!”

  我怎会舍不得你,我有什么资格,什么立场舍不得你?

  “我知道我先前错了,可我也蹉跎了怎么久,也险些殒命,我该付出的代价都付出了,我也同他们所有人都道过歉了,就不能,放我离开吗!”

  “不能,”

  谢凤池哑着嗓子,“是你先来找惹我的,棠棠。”

  一声棠棠,洛棠所有的底气都似散尽。

  谢凤池被血沾湿的手,一只颤抖却执着地握住洛棠,另一只缓缓抚上她的脸颊,在她姣好的面庞上又添了触目惊心的新鲜一笔。

  “你以前从来不同我说实话,因为你不爱我,只想哄骗我,可现如今你说了,我只觉得你越放不下我,你说服不了自己,便要说服我,让我作出取舍。”

  “你同他们道得歉,与我都无关,我不需要你的道歉,”

  “我只要你留在我身边。”

  谢凤池的声音如同年久失修的旧屋,风吹进来,回荡着沙哑与衰败。

  洛棠原本沉入谷底的心,却被这最后一句晃动起了水波涟漪。

  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知道他这句话……等同于将他原先惩罚自己说得,她不配得到他的喜爱,狠狠摔在地上吗?

  洛棠摇摇欲坠,想问清楚却又不敢置信,谢凤池却没给她时间,在她之前倒了下去。

  她愣住,试图理清的思绪,被这一声沉重地摔倒声定在当场。

  那现如今,岂不就是最好的机会,可以让她溜走?

  洛棠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抽出自己的手,告诉自己别再信了,哪怕他真爱她也别与他纠缠了。

  他是个疯子,罔顾礼法,违逆圣意,现如今连爵位都没了,还不知以后会成什么个样子。

  何况……他怎会爱自己呢?

  自己若真想求个安稳,便该要离他远远的。

  颤颤巍巍刚扭身要迈步,可鞋履从地上拔起,带出黏腻的水声,叫她才意识到,谢凤池的血已经流到地上了,这次昏睡过去,若不能及时医治,怕是真要死了。

  “谢凤池。”

  洛棠没回头,故作冷静地叫他,让他快些想办法叫庞统他们过来,替他寻大夫。

  可身后无比安静,宛如他已经死了。

  洛棠的脚步宛若被那摊血粘在当场。

  她不住地同自己说,他死了多好,他死了,就不会再有人来打扰自己,这世上也不会再有个黑心肝的伪君子翻云覆雨了。

  可他死了,也不会有人如他这般疯魔,不顾一切地也要来找到自己,连命都不要地挽留自己,像他所说,不管不顾拼了性命也要偷来抢来。

  洛棠还是难忍地扭头看了他一眼。

  他背上的血痕像地狱的接引,顺着他的伤与血,便能触到最黑暗背德、也是最炽烈无前浓情厚意。

  他在用他的命挽留自己。

  她是骗子,却招惹了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