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青藻宫咸鱼纪事>第92章 仗势欺人

  他这语气活像个撒娇的孩子,我忍不住笑了出来,再一想,皇上还躺在里面生死不明,杨美人刚刚停止梨花带雨,这实在不是一个该笑的场合,便立刻敛起了笑容。

  “皇上怎么样了?”

  三皇子的笑容便也淡了,他道:“没什么大事,太医说父皇是饮酒过度,加上突然哀恸,大悲大喜之下,一时伤了心肺,休养几日就能好。”

  话音刚落,淑贵妃便出来了,身后还跟着个泪痕未干的杨美人,众嫔妃齐齐行礼道:“参见淑贵妃娘娘。”

  淑贵妃点点头,道:“都起来吧。”

  “谢淑贵妃娘娘。”

  淑贵妃道:“太医说皇上是大悲大喜之下,心肺有损,休养几日便能好,只是近一个月内需戒酒禁房事,天色已晚,诸位回去吧。”

  温嫔道:“皇上可需嫔妃侍疾?”

  淑贵妃道:“近一个月内,诸嫔妃都莫要近皇上的身了,侍疾的事,就交由皇子公主们做吧。”

  “是。”

  “今天便由大皇子陪夜吧。”

  小孩子们已经睡着了,被安顿在金龙宫暖阁内,二王妃身子不好,与二皇子一同去了良妃的垂棠宫歇着,大王妃则跟贤妃一起回去了。

  顺子和孔乐提着灯笼走在前面,阿柳和小兰跟在后面,因雪天路滑,我们走得比较慢,一路上,三皇子始终沉默无话,只有我和冯静仪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待走进青藻宫,冯静仪打了个哈欠,道:“好累,今天要早点睡。”便先一步走了,剩我和三皇子站在廊下。

  我道:“焕儿,你不高兴吗?”

  三皇子抬眼看向我,片刻后,道:“陈娘娘,我应该高兴吗?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我没说话。

  三皇子道:“今天是母后的祭日,可我却不能祭奠他,连为她燃一炷香也不能,不仅不能,我还要锦衣华服,饮酒作乐,言笑晏晏,甚至不能为她皱一皱眉。”

  我无声地叹了口气,道:“焕儿,平民百姓家中亦会有无可奈何、身不由己之事,更遑论宫廷皇室,你向来是个懂事的孩子,可不要在这件事上钻牛角尖,你生母若在天有灵,也不会愿意见你为此伤怀的。”

  三皇子道:“我知道,我只是有些难过,陈娘娘,今天看到父皇倒下,我心里本来是很开心的,这么多年了,母后逝世这么多年了,她因父皇而死,父皇也该去陪陪她了,可他居然没事,母后已经等了十年,难道还要她再等十年吗?”

  “焕儿!”

  这话可称得上是大逆不道了,我立刻打断了三皇子,黑暗中,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他急促的呼吸声,带着美酒的气味。

  “陈娘娘,我很难受……”

  这孩子许是真醉了,一边嘟囔着难受,一边轻轻抱住了我。

  我浑身一僵,但转念一想,母亲祭日正赶上除夕,不能悼念生母却得欢庆新年,天下还有比这更糟心的事情吗?三皇子醉中伤心求安慰,那我作为他的养母,安慰安慰他,其实也没什么,至于那男女之大防,三皇子尚未成婚,便还是个孩子,等他娶了王妃,成为真正的男人,自然就会跟我保持距离了。

  想通了这一点,我顿时对三皇子无限怜爱,任由他抱着,还伸手轻拍着他的背,哄道:“好了好了,焕儿乖,快回去睡吧,睡一觉起来就不难受了。”

  过了一会儿,三皇子松开我,转身走向晴芳殿,果然是乖乖地去睡了。

  皇上许是年纪大了,身子不太行,太医说是休养几日就能好,可皇上这一病,就病了足足半个月,这半个月里听说折子都没能批,全交给了大皇子处理,大皇子虽有治国理政的经验,却不通军中事务,常常要请教三皇子,于是三皇子也忙了起来。

  半个月后的上元灯节,宫中设了小宴,我沾三皇子的光,也参宴了,皇上瞧着像是已经好转,只是行动间有些虚浮之态,脸色不好不坏的。

  因太医嘱咐了皇上不可饮酒,整场宴会上便无人敢喝酒,所幸有二公主曦活跃气氛,又有皇长孙玩闹嬉笑,倒也没冷过场。

  冰雪消融之际,百越传来消息,上回逃脱的叛军首领于星罗群内集结军队,似乎又要准备起兵反叛了。

  星罗群是百越一种特殊地形,因其中有丛林沼泽草原,且分布毫无规律,似群星洒落,因而得名星罗群。

  星罗群内环境十分复杂,危险重重,只有对百越十分熟悉,且野外生活经验丰富的人才能穿梭其中,大宁朝军队只能包围星罗群,等待叛军出击,而叛军却能随时退回星罗群休养生息。

  大宁朝军队将陷入极为被动的情境。

  这下,京城的百越奴商也做不了向导了。

  朝中一片哗然。

  哗然过后,便有人想到了沈辰,正是因为沈辰督军不力,使百越叛军首领逃脱,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但皇上只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并未过多追究。

  朝臣们商议了许久,御花园迎春花开之时,几个武将并沈辰副将一同率军前往百越。

  大军离开几天后,贤妃之父,也就是当年率先弹劾李家的那位兵部尚书,弹劾了沈辰延误军机。

  兵部尚书是有备而来,人证物证俱全,连沈辰当时回百越途中跑死了几匹马都知道,而沈辰因病休假许久,未曾上朝,竟无法反驳。

  也确实没法反驳,兵部尚书说的都是实情,铁证如山。

  朝中议论纷纷,一部分人认为是沈辰误了时辰,导致军中无主将,在叛军偷袭时无人指挥,才使大宁朝军队伤亡惨重,纵使本人尽力补救,奋勇杀敌,一马当先,甚至留了伤,但依然未能诛杀叛军首领,令叛军死灰复燃,乃延误军机之罪。

  也有人认为,胜败乃兵家常事,叛军熟悉地形,占了地利,偷袭的手段又十分狡诈,纵使沈辰在场,也未必能起到什么作用,反而可能使我朝折损一位优秀的将军,因此沈辰只是延误军情罪

  武将大多护着沈辰,但也有跟兵部尚书关系好的,文官则分为两派,一派完全中立,譬如丞相太傅,以及刑部礼部的高位官员,一派赞同兵部尚书,认为沈辰有延误军机之重罪。

  三位皇子不便发表意见,表面上皆是中立,等待皇上裁决,但私底下的态度谁也不知道,三皇子已经在外奔走活动许久了。

  身处漩涡中心的沈辰上了书,称自己近日沉疴复起,需静心休养,难以顾及朝中争议,皇上英明神武,明察秋毫,心中必定有所判断,无论皇上如何裁决,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自己绝不会有怨怼之辞。

  皇上将沈辰的上书公之于众,令沈辰安心养伤,沈辰便果真再没有任何操作。

  听三皇子说,皇上很满意沈辰的态度。

  此事究竟如何,朝臣们吵得再多也不算数,关键还是要看皇上的意思,眼看皇上就要给沈辰盖棺定论,以延误军情三等罪处置了,吏部尚书何老先生学生的学生,那个跟淑贵妃她娘搭上线的刑部谏议员冒头,参了我祖父一本。

  除了意料之中的教子无方、家风不正外,还有一条罪名——

  仗势欺人。

  “仗势欺人?”我又惊又疑地看着三皇子。

  且不论祖父是否有可以倚仗的势力,就我祖父那一贯谨小慎微的做派,从来都只有别人欺负他,没有他欺负别人的份。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

  三皇子平静地点点头,道:“是的,仗势欺人。”

  “仗的什么势,欺的什么人?”

  “仗松江郡郡令之势,纵容嫡子欺凌松江郡平民女子。”

  郡令是仅次于郡守的官职,我祖父官运亨通,便是始于为松江郡郡令之时,当时的松江郡郡守极欣赏我祖父谨慎稳重的性情,直接定了由我祖父接他的位置。

  我父亲闹出与二姨娘的风流韵事时,我祖父便是松江郡郡令,因这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此事虽传的沸沸扬扬,却无人向朝廷上报,因此并未对我祖父仕途产生影响。

  我祖父命我父亲给二姨娘赎了身,将大着肚子的二姨娘抬进家门,接着我母亲进门,在我快出生时,松江郡郡守去了京城,我祖父顶了他的位置,做了四五年的郡守,很快就也跟着调到了京城。

  这位谏议员的意思,难道是指我祖父以郡令之威,使我父亲强娶了我二姨娘?

  这也太离谱了。

  若他真是这个想法,那要驳倒他便很简单,直接让我二姨娘站出来说句话就行。

  我道:“那谏议员究竟是怎么说的?你把他的原话告诉我。”

  三皇子道:“那谏议员说,他因家中长辈喜食松江郡的肥松鱼,特意命家仆去松江郡采买,那两个家仆却在松江郡待了许久,直至开春才传来书信,说是这两个家仆在松江郡行走时,偶然于江边听见一名女子的歌声,女子且歌且泣……”

  说着,三皇子便皱了皱眉,显然这带着酸腐文人气的坊间话本体令他极为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