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江上月>第49章 两巴掌

  穆淮今日的确有要事同荣王商议, 索性早早便来了荣王府,待事情告一段落后,却发觉姜宁灵不见了踪影。

  九山拉过荣王书房门口侯着的小厮问了几句, 知晓姜宁灵大致往哪个方向去, 便随穆淮一道去寻她。

  待沿着小径七绕八绕后, 来到一片竹林前,没寻到姜宁灵, 倒是先看到了锦嫣。

  穆淮顿住脚步, 远远看了锦嫣一眼。

  果然不出他所料,锦嫣今日, 又戴了面纱。

  当年之事有些久远,锦嫣在燕国为质时也十分不起眼,暗卫寻到了当年伺候锦嫣的老嬷嬷, 都只支支吾吾说锦嫣常常会偷跑出去,若是被四皇子六皇子撞见, 便带着一身伤回来,旁的便不清楚了。

  可事情越是这般模棱两可, 穆淮便越是觉得其中有蹊跷。

  而锦嫣的种种举动, 也愈发微妙起来。

  穆淮并不打算往前去,可锦嫣已经眼尖地看到了他, 且一副十分惊喜地模样朝他奔来。

  待那柿色衣衫的女子奔至他面前,穆淮不着痕迹地略略皱了眉。

  所说先前他瞧着锦嫣面纱之外的眉眼与姜宁灵并不十分相似, 可今日再见,却觉她眼尾上挑的弧度都与姜宁灵有些相像,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仿佛是刻意模仿姜宁灵似的。

  穆淮心中那股微妙之感更甚。

  锦嫣不谷欠同园子那些叫不上名字的贵女说话, 便随意寻了个由头出了来,正与玲儿商议着要如何才能再同穆淮在地下见一面, 没想到竟是这般巧,直接叫她给碰见了。

  锦嫣心中惊喜,故意将心中那些欢快展露了十二分,像只雀儿似的扑到了穆淮面前,眼中含羞带怯:“锦嫣方才还想念着陛下,不只要如何才能同陛下相见,不曾想陛下与我心意相通,竟是直接见着了。”

  说着,又好似懊恼自个儿嘴快似的,往后退了半步,规规矩矩行了个礼:“锦嫣见过陛下。”

  她方才那话着实有些逾矩,只不过锦嫣心中并不担忧穆淮会揪她错处。毕竟,穆淮根本不必这般早便来荣王府,眼下不仅早早儿地来了,还只带着一个老太监四处闲逛,若说不是专程为了她而来,都说不过去了。

  穆淮也的确不谷欠在这儿多费口舌,只淡淡应了声“免礼”。他原想着继续去寻姜宁灵,但心念一转,又存了旁的心思,缓步往竹林外边儿的小径走去。

  锦嫣果然跟了上来。

  锦嫣这几日被赵恒弥催促得紧,想将和亲之事定下来,至少要先得穆淮一个口头允诺,便思量再三,想说些好听的话让穆淮顺势应下来。

  而穆淮心中也有打算,经暗卫这几日打探下来,他愈发觉得当年之事另有隐情,正好借机探一探锦嫣的根底。

  穆淮原打算提几件当年之事,看看锦嫣作何反应,便开口唤她:“疏月。”

  锦嫣却像听不懂似的,有些茫然地看向他:“陛下方才说什么?”

  疏月是她名字,哪怕当年担忧身份被撞破而胡编乱造了个假名字,眼下再听到时,也不该是这般反应。

  穆淮心中了然,泛起些微冷意。

  但晋国这块肉骨头,他并不打算放开。

  锦嫣与赵恒弥,还有些用处。

  二人身影渐渐远去,直至转过弯去看不见,姜宁灵才转身离去。

  穆淮与锦嫣二人对荣王府并不熟悉,也没个引路的人,便随意走着,刚进了一处院子,便听得前面隐约有谈话声。

  再往前几步,便瞧见院中立着十几位少女,围在凉亭中说些闲话。

  竟是不知不觉间来到宝明郡主处了。

  宝明正同小姐妹说着话,不经意一抬头,惊得手都抖了一抖,忙站起身来同穆淮行礼。

  她身处皇城权利中心,很清楚穆淮是如何一步一步从四皇子与敏贵妃手中夺回权利,又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那个位子。正是因为最清楚不过,宝明对这个皇帝表哥,既敬佩又畏惧。

  听得宝明口中称呼,众贵女也齐齐起身向穆淮行礼,又几个大胆的,更是偷偷去瞧穆淮面容。

  还没来得及惊叹这位九五之尊是如何龙章 凤姿,就被他身边之人惊了一跳。

  那不是……锦嫣公主吗?

  小姑娘家家闲谈,穆淮实在是没什么兴趣,客套般地同宝明说了两句话便转身离去。

  待二人走后,众贵女面面相觑,就连宝明也忍不住同温浅意交换了一个眼神。

  虽然方才锦嫣未说一句话,穆淮言语间也丝毫未提锦嫣,仿佛这个人压根儿不站在他身边似的,可众人心中仍是浮想联翩。

  宝明郡主忽然要大办生辰宴,这事儿本就蹊跷,先前便传出是穆淮为了与锦嫣见面才想了这么一出,今日又见本该仍在宫中的穆淮早早便来了荣王府,身边除了锦嫣,只跟着一个九山公公,这不明摆着是在同锦嫣私会?

  众人心中思绪翻涌,只不过碍于宝明还在此,不敢明着议论,便又心不在焉地说起了闺阁趣事。

  很快,不仅各家小姐知晓了锦嫣私会穆淮,就连各家老爷夫人也听到了消息,震惊之余,又觉意料之中。

  毕竟,当年陛下可是不管不顾地追到了城外呀。

  荣王妃正陪着姜宁灵说话,听到下人递来的消息,面色不由得一遍,不过一瞬又恢复常态,含笑同姜宁灵继续闲话。

  荣王妃从前被宠妾欺辱过,自然觉得锦嫣是狐媚子,可转念一想,陛下心中之人本就是锦嫣,皇后如今算是鸠占鹊巢,倒也分不出谁对谁错,看向姜宁灵的目光不由得复杂几分。

  姜宁灵见荣王妃神色,只当不知,耐着性子同荣王妃说些有的没的。

  待时辰差不多,二人便起身,往外走去。

  因着人多的原故,荣王府临时把宝明的生辰宴改在了园子里,既有好风景,又不必担忧容纳不下众人。

  荣王府这园子,据说当年修葺时特地请了江南的大家前来指点,园中假山石桥流水错落有致,很是赏心悦目。

  姜宁灵同荣王妃一道过了来,见荣王与宝明全都到了,独独不见穆淮身影。

  姜宁灵黛眉微蹙,环视一圈,不出预料地并未瞧见锦嫣。

  见姜宁灵身边除了荣王妃外并无他人,荣王也怔愣一瞬,心道方才陛下不是去寻皇后了吗?

  园中其余人听得方才锦嫣私会穆淮的消息,又见皇后独自前来,心念飞转间,也都隐约明白陛下此时在哪儿了。

  多半仍是同那锦嫣公主在一块儿呢。

  待姜宁灵落座后,穆淮才姗姗来迟。

  锦嫣跟在他身后,望见园中这么些人,仿佛有些怯生生的,往穆淮身边贴得更紧了些。

  园中那些夫人小姐不由得在心中嗤笑一声,将锦嫣的装模作样看得明明白白,却又不得不承认,她那副娇柔可怜的模样,的确能勾起男人的保护谷欠来。

  且她同陛下贴得这般近,陛下也未斥责,当真是极看重她的。

  有着穆淮这一层若有若无的庇护,锦嫣跟着穆淮径直来到上座,十分自觉地就要往穆淮身边坐下。

  穆淮同姜宁灵的桌案相邻,锦嫣既是晋国公主,又得穆淮青眼,荣王府不敢怠慢,将她的位子安排在姜宁灵下首,同穆淮极近。

  但锦嫣不知是人多紧张得昏了头,还是压根儿不知礼数,跟着穆淮走上前来,竟是谷欠与穆淮同用一张桌案。

  这样,与端茶倒酒的舞女歌姬无异。

  当然,也许是二人时时刻刻都不想分离。

  穆淮见着姜宁灵,方才应付锦嫣的那点不耐才平复了些,就见锦嫣竟然这般没规没矩。

  没规没矩倒另说,锦嫣若真坐下来,便在他与姜宁灵之间挡了个严严实实。

  穆淮眉头一皱,地斥道:“下去。”

  锦嫣仿佛堪堪回过神来,有些无措地左右看了一眼,低低应了一声,才往后走去。

  路过姜宁灵时,不知怎的,脚下一歪,就要往一旁的石溪中倒去。

  穆淮尚未落座,园中自然无人敢坐,姜宁灵原是侧对着锦嫣,见她动作,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觉小臂被人一勾,往前踉跄一步。

  说来也巧,荣王府设计这个园子石,存了曲水流觞的风雅之心,姜宁灵所在的位置旁便是流水。

  虽说水并不深,但众目睽睽之下打湿衣裳,也是实打实地出丑。

  姜宁灵往前一步,刚巧踏在一块突起的鹅卵石上,脚下一滑,不由自主地往一旁的灌木丛中扑去。

  一时间,园中惊呼声一片。

  姜宁灵结结实实摔了一跤,脑中摔得有些晕,好容易被若竹扶起来,就见锦嫣跌坐在流水中,她身边那婢子焦急地抓着她,几次试图起身,都未能起来。

  见锦嫣咬着唇一副委屈又故作坚强的模样,姜宁灵顿时冷了神色,知晓自己这是被带进了一趟浑水。

  果然,锦嫣仿佛腿脚使不上力似的,被荣王府几个嬷嬷合力架了起来,又谷欠言又止地看了姜宁灵一眼,眼中似有泪光,向穆淮道:“陛下恕罪,是锦嫣自个儿没站稳,不甚滑了下去。”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可加上锦嫣那委屈巴巴的语气,以及躲躲闪闪不敢看姜宁灵的眼神,顿时让人觉得另有隐情。

  而方才,姜宁灵的确往前扑了一步。

  众人不敢作声,有人觉得皇后当真小心眼,又有人觉得这锦嫣当真好手段。

  姜宁灵听得锦嫣这话,冷笑一声道:“锦嫣公主既然腿脚不便,本宫便不追究方才之事了,公主不如早些回去歇息,省得一会儿再摔进哪个坑里。”

  这话已是十分不客气了。

  穆淮略皱了眉,却并未出言阻拦。

  事情显然出乎锦嫣意料,这招以退为进不仅不奏效,反倒还被姜宁灵理直气壮地堵了回来,锦嫣眨眨眼,向玲儿使了个眼色。

  玲儿会意,当即护在锦嫣面前,提高嗓门道:“堂堂一国之母,竟然这般小心眼儿!皇后娘娘,你方才暗地里推了我们公主不说,还倒打一耙,陛下,您可要为我们公主做主啊!”

  玲儿扯着嗓门喊了一通,声音在园中清晰可闻。

  姜宁灵抬眼看向穆淮,见他微微皱着眉,目光微沉,忽觉心中有些疲累。

  “你说,方才是本宫推了你们公主?”

  玲儿脖子一梗,大声道:“奴婢看见了,皇后难道敢做不敢当?”

  这便是打定主意要把脏水往她身上泼了。

  姜宁灵淡淡一笑:“方才你们公主拉了本宫一把,致使本宫跌进了灌木丛里,这你可看见了?”

  姜宁灵声音平稳,未有丝毫慌乱,说出的话也不由得让人信服。

  玲儿话头一顿,没想到姜宁灵能这般平静,周围也并未有能起哄作乱的人,心中不不由得有些没底,却还是硬着头皮道:“皇后可莫要、莫要血口喷人!”

  锦嫣也落下泪来,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姜宁灵不想同锦嫣多费口舌,看向穆淮,轻声问道:“陛下,你可信她?”

  锦嫣心中一动,直觉有些不妙,忙插话道:“皇后娘娘恕罪,玲儿不过是锦嫣身边是个不懂事的婢女,胡言乱语了几句,还望皇后娘娘莫要责怪。”

  说罢,朝玲儿道:“玲儿,你这贱婢,还不快向皇后娘娘讨饶!”

  “玲儿”两字,咬得极重,听得园中许多夫人小姐暗暗皱了眉。

  姜家小姐的名讳,她们是知晓的。先前打照面时,也“宁灵”“灵儿”唤过不少回,锦嫣刻意咬重了这两个字,倒像是在指桑骂槐说姜宁灵似的。

  且这婢子犯了皇后名讳,陛下竟然也没让改。

  穆淮虽觉得其中有蹊跷,却只沉声道:“先带公主下去换衣裳。”

  这话落在众人耳中,便是偏袒锦嫣了。

  姜宁灵心中仿佛空了一块,见荣王府的嬷嬷一左一右正要搀着锦嫣下去,忽地出声道:“慢着。”

  那两个嬷嬷犹豫着停下脚步,正要去看穆淮脸色,就见姜宁灵大步走上前来,扬手甩了锦嫣一个巴掌。

  锦嫣被打得偏过头去,讷讷地有些反应不过来,好半晌才捂着脸,不可置信道:“你怎么敢!”

  姜宁灵尤觉不解气,浅浅一笑,再甩了锦嫣一个巴掌。

  巴掌声清脆至极,听得园中人人心中一颤。

  锦嫣又被打得偏过头去,面颊上清晰浮现指印,可见姜宁灵方才有多用力。

  园中鸦雀无声,就连方才吠得最厉害的玲儿也惊得说不出话来,愣愣地看着姜宁灵,连去扶锦嫣也忘了。

  “你身边的婢子既然说本宫敢做不敢当,本宫便让你好好瞧瞧,什么叫做敢作敢当。”

  姜宁灵说着,浅浅勾起唇角:“瞧好了,这巴掌是本宫打的,谁也揽不去。”

  “公主若还没明白,本宫不介意再费些力气。”

  玲儿这会儿才反应了过来,哭嚎着扑跪在穆淮脚边,揪着他的衣袍下摆道:“陛下!求求您为公主做主啊!”

  姜宁灵抬眸看向他,见他眸色平静,无波无澜,不知在想什么,便一瞬不瞬地回望着他。

  她想知道,穆淮究竟会如何决断。

  她在他心中,究竟能不能得到一丝丝信任。

  半晌,穆淮仍是那句话:“先带公主下去换衣裳。”

  虽说并未言语斥责姜宁灵,穆淮却是同锦嫣一道出了去。

  园中无人会认为穆淮还会回来。

  姜宁灵颇有些自嘲地一笑,而后同宝明郡主赔了礼,圆了场面,便寻由头回宫去了。

  众人心知肚明,自是配合,一时间,席间气氛倒也融洽。

  待姜宁灵出去后,园中安静了好一阵,才隐隐约约想起说话声。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娘娘方才那巴掌,打得真痛快。”

  又有人嘀咕道:“说到底,锦嫣才是正主。”

  碍着这是在荣王府,众人到底没议论下去,只是众位夫人小姐心中莫名觉得方才那两巴掌真是畅快。

  尤其是那些后院有难缠姨娘的。

  无人留意,在姜宁灵离席后,一道身影也默默起身,跟了出去。

  姜宁灵正要上马车时,忽地听得一道熟悉声音唤她“疏月”,一回头,就见姜煦禾站在几步开外。

  少年长身玉立,单单站在那里,便叫她觉得心安。

  姜宁灵方才还不觉得有什么,此时只觉委屈一下全都涌了上来,唤了一声“哥哥”,声音里不知不觉带出些哭腔来。

  姜煦禾微叹一口气,示意她先上马车:“路上说。”

  马车缓缓朝皇宫行去。

  姜宁灵心中憋着一股气,难受至极,又不知从何说起,姜煦禾等了一阵,半是玩笑道:“你再不说,宫门都到了,莫非你只看看我便不气了?”

  姜宁灵被他这句话弄得又气又好笑,深深吸了一口气,仿若下定决心般道:“哥哥,我想离开。”

  姜煦禾原是看着妹妹太难过,想追出来安慰一番,听她吐吐苦水,莫一个人憋在心里,却不曾想一下听到这句话,当即“嘶”了一声,一个脑瓜崩弹上去:“皇后娘娘,你可知晓你在说什么?”

  姜宁灵摇了摇头:“锦嫣回来了,方才之事你也看到了,不是我不容她,是她不容我。”

  姜宁灵缓缓吐了一口气,坚定道:“哥哥,我想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