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望春冰>第48章

  裴耽回到行猎的人群中,众人都惊异问他昨夜在何处歇宿。他绘声绘色地讲述自己是多么无能,先被苍鹰拍晕过去,又被猛虎吓个半死,连马匹都丢掉,这两日想必也打不到什么猎物,要忝居末座了。这事情传到圣人耳朵里,圣人哈哈大笑,吩咐孙太医去给他看伤。

  裴耽后脑上的伤本来早已痊愈,这回重又流血,惹孙太医长吁短叹,道:“我的针灸功夫不如钟大夫,裴相回去之后,还是找他再行一遍针。”

  “不碍事。”裴耽全不在意。

  五年前少阳院混战,有人砍中他的坐骑,他摔下来,后脑又遭了一闷棍。当时因先皇重病,所有太医都被拘在宫里,长安城中又大乱,医馆全都闭了门,那位钟大夫便是吴伯走投无路之际、在路边哀哀拉住的神医。钟大夫说裴耽脑后的骨头都裂开了,能不能恢复万全,要看天意。

  昏迷了大半个月,但他到底是醒了。神智、记忆、才华,一样都未缺失,机敏得好像从未受过伤。

  孙宾看到那伤疤,往往不仅感叹钟大夫的医术高超,也感叹裴相的吉人天相。

  其他贵人们在群山之间挥汗驰骋,裴耽倒舒服,捧一册书趴在床上,由着吴伯给他捶腿揉肩。孙宾开了药方过来,吴伯拿去煎药,裴耽才抬了抬眼睛看他。

  孙宾叹口气,“最要紧的还是不可受了风寒。”

  裴耽“嗯哼”一声。

  孙宾却仍不走,踌躇良久,直到裴耽都觉不适应了,他才慢吞吞开口:“裴相过去,往牢州送的药材与药方,是不是……被人截下了?”

  裴耽一顿,放下了书。

  “是下官愚钝,多此一问。”孙宾低声,“一个月前下官奉旨给李郎君诊脉,察觉到他似乎并未用过下官开的药方,也可能从未见过尚药局的药。”

  此事裴耽已有预料。当奉冰初到长安,自己去寻他,碰了一鼻子灰,便已感到奇怪。后来他想,连一封贺年的信且寄不到,那药材与药方,可能也都遗失了吧。

  但若果然如此,为何自己与牢州方面的文牍,仍一如往常?自己拜托岭南节度、牢州刺史关照奉冰,对方始终应承得很好,直到今上即位,将他们撤换。

  若是李奉韬拦截了这些东西,恐怕他不会忍到今日,也不会允许奉冰在诸多关照之下活得安稳。

  裴耽的心中隐隐有个猜测,但不敢相信,眼前一时似蒙了灰,沉暗下来。他想起点了千万盏膏烛的清思殿,法门寺的上百僧人们跪在外殿唱经,模糊的呢喃声直绕殿梁。再往里走,紫绳重帘深处,御榻上一夜枯槁的老人,满头飘萧的白发下是一双死水般的眼睛。

  他沉沉的叹息里都是无力的空虚。他曾一字字、挣扎地对裴耽说,裴郎君,朕心有愧,悔之已晚。

  *

  孙宾还在等着裴耽的回应。

  实则他没什么可回应的,没必要将孙太医也拖进浑水里来。于是只摆摆手,“四千五百里,道路崎岖,送不到也属寻常。”

  吴致恒捧药碗进来时,孙宾正好告退。

  掀开帐帘,裴耽正枕着书打盹儿,闻见药味,耸了耸鼻子。吴致恒慢悠悠道:“您昨日不在,圣人进山打猎遇上了老虎,袁公公英勇救驾,圣人感佩得紧,当场给他升了宣徽使。相应地,把孟公公挪去做神策中尉了。”

  裴耽莫名一笑,“这山里老虎真多。”

  吴致恒一听便紧张,“您真遇上了?”他还以为郎主同外人说大话。

  裴耽淡淡地笑。

  吴致恒见他乌青的眼圈,凌乱的鬓发,莫测高深的笑容,真怀疑他是受了新伤脑子将坏。小心翼翼地道:“我看您遇上的,不仅有老虎吧?”

  裴耽却道:“圣人升袁久林是假,升孟朝恩才是真。”懒散地睁开眼,眼中冷光盯着吴伯,“他早就想换神策中尉。”

  吴伯不由得忧心,“那孟朝恩掌了神策军……”

  “孟公公,”裴耽缓慢地念着,又嗤笑,“他胆子小,没什么主张,只是对圣人忠心罢了。圣人最近,恐怕还会有动作。”

  说完,他就将大被一掀,盖住脑袋,意思是拒绝再谈。那被子里却忽然诡异地蠕动一下,裴耽在里头闷闷地叫了一声,一只野兔踩着他的脑袋跳了出来。吴致恒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它,无奈道:“我给它寻个笼子吧。”

  “小畜生,要什么笼子。”裴耽摸着自己的脑袋,怒道,“扔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