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美人恩>第70章 这就是原因?

  三人坐在屋子里,各自无话,空气似乎都快凝滞了。颜容看了看戚繁音,她低着头泡茶斟水,她问一句她答一句,两个来回,话头就断了。而顾衡呢,性子本来就冷得跟块冰一样,这会儿更是无话。

  略坐了会儿,颜容问顾衡:“夜已经深了,你的人什么时候来接你?”

  顾衡抬眸看了眼戚繁音,端起她推过来的茶盏,轻轻辍饮一口,“啪嗒”一声,杯盖落到茶盏上,他淡淡道:“既然已经叨扰了,索性叨扰到底,今夜不走了。”

  戚繁音闻言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他耗着不走,到底是什么道理。

  他们当年的那点情分,薄如纸,散如沙,风一吹就散了。这么些年没有往来,他总不能是来找自己叙旧的。

  大约是当初自己不辞而别,他心里是有愤意的。

  戚繁音垂下眼睑,道:“夜茶喝多了,晚上入睡难。大人既要在书院歇息,我这就去让人打点客房。只屋舍简陋,恐怕怠慢大人,还望见谅。”

  顾衡的脸色有些煞白,许是这些年公务劳累,拿命在拼,太过辛苦了。

  戚繁音带着青宜给顾衡收拾屋子,铺了干净的床单被套,刚铺好床,顾衡便进来了,他挽起袖子,像是要帮忙。戚繁音连忙拦住道:“大人是客人,这些事情怎么能劳烦你动手。”

  顾衡立在床边不动,戚繁音让他坐下,他才又坐回去。

  如今不比当年,书院里人手有限,寻常客人倒也罢了,让青宜带两个洒扫丫头便能把事情做了。顾衡自不同寻常,要照顾得相当精细,戚繁音就自己来了。床上整理完了,外间炉子上的水开了,戚繁音想着他没有吃晚膳,取了只碗,给他调了一碗莲藕羹。益州湿气重,晚上吃些热乎的驱驱湿气。

  趁着他吃羹的功夫,青宜拿上水壶准备洗漱用的热水,戚繁音则让人找试子借了身衣裳:“大人衣服下摆湿了,不好穿着过夜,这是找书院学子借的身衣裳,权且换了凑合一夜吧。”

  顾衡看她手脚麻利地干活,早年她十指不沾阳春水,什么事情都不必亲自动手。那回到杭州,她看到马蹄,还在很纳闷外头卖的马蹄和吃的怎么不一样,全然不知这东西还要剥皮才能入菜。时移世易,如今她干这些活儿信手拈来。想必这些年没少吃苦,才练就这一身本领。

  他的目光望进戚繁音眼中:“这些年,你吃了很多苦。”

  戚繁音手里的动作顿了顿,她背对着顾衡,声音轻飘飘地传来:“也不算吃苦,这些手边的活儿不难,都是自己应当做的,以前有人服侍,觉得难,现在做习惯了,其实和吃饭喝水梳头一样简单。”

  顾衡眼睫微微颤了下,垂着眉眼,她一向是这样的人,再苦再难的日子也能找到丝甜味儿。他也笑了下,片刻后心里又十分凝重,这种时候自己还能笑得出来,也是奇怪。

  等水烧好,戚繁音走到窗边,将窗户合上了,风雨声都隔在外头,她道:“时间不早了,大人梳洗了就早点歇息。我先回去了。”

  说完不等顾衡答应,便出了门,近似于逃了。方才在屋子里,她差不多一直屏息凝气,照理说这么多年过去,那丁点秘而不宣的往事早就该随着时间一并遗忘。但真真正正面对顾衡的时候,还是没办法做到处之泰然。

  强行装作镇定,堪堪把事情做完,出了门,便疾步往自个儿屋子里走去。

  “姑娘,慢着点儿,看着脚下的路。”青宜不知她为什么见了鬼似的,迈开步子往屋子里走。

  等回到屋里,合上门,锁上门闩,戚繁音背抵在门框上,确认顾衡没有跟过来,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第二天清晨,戚繁音起来,青宜给她端了热水来梳洗,一边打开食盒摆出早膳,一边说:“颜先生今天早上已经出发去渝州了,来的时候你还在睡觉。我想着你这几天都没怎么睡好,就没叫你。她说她走了,住在咱们书院里那位大人就请代为招待。”

  戚繁音愣了愣,颜容要到渝州是早前就定下的行程,这两天她忙着谢子昂的事情,竟忘了。

  住在书院的那位大人……

  戚繁音摇摇头,把脑子里的胡思乱想都甩出去,决定不再乱想。昨天大人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是有些惊愕,想必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是啊,都过去这么好些年了,各自都有了崭新的生活,想必他早已娶了妻,有了孩子,还有什么好挂念的。理智回笼,他既是客,那好好招待他也是应当的。

  “佩瑶姐姐有没有说顾大人什么时候离开?”戚繁音问道。

  青宜摇摇头:“没有。”

  戚繁音“哦”了声:“没有就算了,回头让辛芦到那边客房去听差吧。”

  她想了想,顾衡没有说要离开,她总不能直接过去撵人,便把书阁里的人挪了一个过去暂时照顾他。

  毕竟他身份尊贵,不能让他凡事亲自动手。

  青宜得了吩咐,就往书阁去找辛芦了。戚繁音理了理裙摆,准备去账房一趟,月底了,账房先生催了好几次,让她到去对账目。

  刚走过廊子,谢子昂的祖母颤巍巍走了过来,远远瞧着她,就要弯身行礼:“梵姑娘。”

  戚繁音眉头微微一皱,连忙扶着她,道:“阿婆不用多礼。”

  阿婆一双满目盼切地望向戚繁音,还没说话,眼泪就先掉了下来:“梵姑娘,你知道子昂现在在哪里吗?我到府衙去找过了,他们说他人不在那儿,在什么巡抚司手里。我又去找了巡抚司,谁知那里被人团团围住,我近不得身。所以过来劳烦问问姑娘,他人现在在什么地方。”

  戚繁音避开她的目光,低声道:“他人在巡抚司,您别急,等我再想想办法。”

  “我听说,他这次犯的事很严重,可能要被拉到京城去砍头。”阿婆泣泪如雨下,絮絮道:“您知道,我家子昂平常是最懂事的,怎么会犯上作乱,招来杀头之罪,这里头肯定有冤屈,梵姑娘,您见识广,懂得多,帮我指条明路,我要到找谁伸冤去啊。那孩子是绝不会做这种事情的啊!”

  “您先别着急。”戚繁音怕她到时候去找到巡抚司的,再说些什么话,教他们拿出来做文章,便先将人安抚着:“您在书院里头等着,这两天我先到王府去看看,看能不能走通路子,把人捞出来。您可千万别乱了阵脚,先在书院歇歇脚,否则若是他出来了,可要怪书院没有招待好您。”

  说着,一面扶着阿婆,一面往她的住处去。老人一个劲儿抹着泪,道:“好、好,梵姑娘,我都挺您的。”

  戚繁音点了一下头,合上门出来,迎面撞上了顾衡。

  顾衡站在院子里,眉心微微一蹙,抬眼看向她,双眸灼灼似火。

  戚繁音愣了愣,过了会儿,她走过去跟他打了声招呼:“顾大人,早。”

  “不早。”顾衡与她对视一眼:“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

  戚繁音一听这话,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怕得不行,手紧张地捏着袖口:“大、大人找我干什么。”

  “昨天晚上我一宿没睡。”顾衡蓦地开了口:“音音,我想了很多事情。”

  戚繁音深吸一口气,尽可能垂下眼,不去同他对视:“什、什么?”

  他恍若不察戚繁音的紧张,一步步欺身上前。他走一步,她退一步,退到阶下,身后无路,险些跌了一跤。顾衡伸手扯住她的手臂,他凝视着她,半晌才道:“你跟我回云京城。”

  戚繁音愣了愣,片刻后反应过来,如同被什么东西狠狠戳了一下心门似的,急忙挣脱开他的手,转过身。

  顾衡看着她的动作,竟笑了一下。

  从昨天到今天,天知道他心里经历了怎样的惊涛骇浪。她出现在面前的那一刻,他几乎以为这和以往每一个看到她的梦境一样,失去的五感过了很久很久才慢慢回归。晚上躺在书院梆硬的床上,抵得腰背发酸,酸胀的感觉才让他觉得真实。

  一夜都没有合眼,睁着眼睛想到天亮,想她为什么假死,她一个人怎么来的益州,这些年遇到什么事?

  但当他站在她面前的时候,那些问题又不敢问了。当初她求母亲送她离开,一声不吭就走了。他知道她的答案,便掖着自己那点可笑的自尊心,什么也不敢问了。

  她的答案,他都知道,故而生怯。

  而那些,他也不想再问了,归根结底,只要她还在,便好。

  可似乎她并不愿意,从前对他言听计从的音音,不愿跟他走了。

  书院内陷入短暂诡异的岑寂。

  顾衡细沉着的眸蕴藏着审视,盯视着她有些惊疑不定的问:“音音,你不愿意?”

  戚繁音脸上没什么表情,也没有应声,但是长久的沉默已经表明她的态度。

  不知为什么,戚繁音觉得鼻子酸酸的,真奇怪,她已经好多年都没有哭过了。她道:“是,我不愿。大人,您就当我已经死了吧。”

  顾衡沉默着,他已经当她死了三年了,每一天都犹如烈火滚油。

  戚繁音忍住泪意,缓缓抬起眼,望着顾衡那张清冷的脸,她才看到顾衡绯红的眉眼,这人冷冽如常,只眸上无端赤红,一开口竟似有几分委屈:“音音,为何弃我?”

  戚繁音委实不知道这一句弃他应该怎么理解,她以为他们之间那一晌之欢,是上不得台面,见不得光的。这么多年过去,大家都该放下了。

  “大人,我们之间那点事,早就过去了。”戚繁音垂下眼睑,轻轻柔柔地说话:“现在大家都有了新生活,不能再像往常一样荒唐了……”

  “原来在你心里,我们之间只有荒唐。”顾衡咬牙怒笑:“枉我多年苦思,你的心里只是荒唐一场。”

  戚繁音闻言难免失神在那,恰是此时,身后传来一声奶呼呼的唤声:“阿娘。”

  她回过神来,转身便看到年年扑腾着朝她跑过来。她下意识蹲下身,糯米团儿一样的孩子便跑着跌进她怀里,抱着她的脖子,乖乖喊了声:“阿娘。”

  戚繁音搂着他,闻到孩子身上的奶香味儿,鼻子更酸了:“出去好玩儿吗?”

  “不好玩儿。”他圆乎乎的脑袋摆得飞快。

  “才出去那两天觉着新鲜,看什么都有趣。没两天就吵着要找你。”李恪慢慢跟上来,走过来对戚繁音笑着说。目光一转,看到顾衡竟然也在,冲他一笑:“顾大人也在?”

  戚繁音抬眸看了看顾衡,本就阴沉的脸色此时越发骇人,她心里无端发慌,一面笑着对李恪说:“顾大人和佩瑶姐姐是旧相识,他到益州顺道来探望她,今儿早上佩瑶姐姐去渝州了,托我招待顾大人。”

  一面解开年年的手,把他塞到李恪手里:“跑得一身臭汗,年年臭死了。快让爹爹带你去洗洗。”

  小家伙半个多月没看到娘亲,抱着她根本不愿意撒手,不满戚繁音说他臭,着急分辩:“年年不臭,年年香香。”

  知道李恪从来都是顺着戚繁音说话,没有公允。他跑到顾衡面前,陡然间牵着他的手,奶声奶气地道:“叔叔,你闻一闻,我是不是香香?”

  顾衡低眸看他,眸色渐深,脸色阴沉。

  年年没见过这么严肃的叔叔,有些迟疑。

  戚繁音悚然色变,扯开他拉着顾衡的手,把他抱着转过身,对李恪道:“先带到里头去吧,别冲撞了大人。”

  她摸摸年年的小脑袋瓜:“年年听话,先跟爹爹到里头去,下午我带你去买甜糕。”

  小家伙这才肯松开她,狠狠点头,转身朝李恪张开双臂,撒娇:“爹爹抱抱。”

  李恪笑着蹲下,把他抱了起来,对顾衡歉然一笑:“失陪了顾大人。”

  顾衡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看着父子俩往后院走去,才恍惚地问道:“这就是原因?”